- 古典·哲学时代:孔子研究
- 谢无量
- 2141字
- 2021-07-23 14:24:16
第五章 适齐
昭公二十五年,孔子方自周返鲁,而鲁国复有内乱,昭公出奔齐。孔子亦于是时如齐,于是孔子年三十六矣。先是齐景公与晏婴来鲁,尝与孔子周旋,《史记·孔子世家》曰:
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缧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虽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说。
又《齐世家》曰:
景公二十六年,猎鲁郊,因入鲁,与晏婴俱问鲁礼。
齐景公二十六年即鲁昭公二十年,孔子年三十一。江永《乡党图考》以《左传》明言是年景公田沛;且齐侯来,《春秋》何以不书?恐无此事。今从《史记》。
《家语·致思》言孔子适齐,途中遭丘吾子。此事本《韩诗外传》九(作皋鱼)及《说苑·敬慎》。又《正论解》记孔子适齐,遭妇人野哭。此事本《檀弓下》篇,然别不云适齐事,不省《家语》更有所据否耳。
孔子在齐,景公问以政事。《论语》曰: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颜渊》)
孔安国以是时陈恒制齐,故孔子以此对。翟灏《四书考异》曰:“孔子对景公八字亦非无本。《国语》(《晋语四》)晋勃鞮曰‘君君臣臣,是谓明训’。称曰明训,必周先王之典训也。”景公甚服孔子之说,将大用孔子,晏婴沮之。《墨子·非儒下》篇曰:
齐景公问晏子曰:“孔子为人何如?”晏子不对。公又复问,不对。景公曰:“以孔某语寡人者众矣,俱以贤人也。今寡人问之而子不对,何也?”晏子对曰:“婴不肖,不足以知贤人。虽然,婴闻所谓贤人者,入人之国,必务合其君臣之亲,而弭其上下之怨。孔某之荆,知白公之谋,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几灭,而白公僇。婴闻贤人得上不虚,得下不危,言听于君必利人,教行下必于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易而从也,行义可明乎民,谋虑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虑同谋以奉贼,劳思尽知以行邪,劝下乱上,教臣杀君,非贤人之行也。入人之国,而与人之贼,非义之类也。知人不忠,趣之为乱,非仁义之也。逃人而后谋,避人而后言,行义不可明于民,谋虑不可通于君臣。婴不知孔某之有异于白公也,是以不对。”景公曰:“呜呼!贶寡人者众矣。非夫子,则吾终身不知孔某之与白公同也。”孔某之齐,见景公。景公说,欲封之以尼谿,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居而自顺者也,不可以教下;好乐而淫人,不可使亲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职;宗丧循哀,不可使慈民;机服勉容,不可使导众。孔某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以示仪,务趋翔之节以劝众。儒学不可使议世,劳思不可以补民,累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营世君;盛为声乐,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学不可以
导众。今君封之,以利齐俗,非所以导国先众。”公曰:“善。”于是厚其礼,留其封,敬见而不问其道。孔乃恚怒于景公与晏子,乃树鸱夷子皮于田常之门,告南郭惠子以所欲为,归于鲁。有顷,间齐将伐鲁,告子贡曰:“赐乎,举大事于今之时矣。”乃遣子贡之齐,因南郭惠子以见田常,劝之伐吴,以教高、国、鲍、晏,使毋得害田常之乱,劝越伐吴。三年之内,齐、吴破国之难,伏尸以言术数,孔某之诛也。
《孔子世家》与《晏子春秋》(外篇八)皆记晏子沮孔子之事,而《墨子》文尤详。马骕《绎史》曰:“此等本墨氏非儒谤圣之言,不宜入《晏子》书中,而太史公又信之,亦误矣。”崔述《洙泗考信录》亦疑此事。然孔子实因不见用于齐而行,今以《论语》、《吕览》证之。
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论语·微子》)
孔子见齐景公,景公致廪丘以为养,孔子辞不受。入谓弟子曰:“吾闻君子当功以受禄。今说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赐之廪丘。其不知丘亦甚矣。”令弟子趣驾,辞而行。(《吕氏春秋·高俗览·高义》)
《吕览》所载又见于《淮南子·氾论训》及《说苑·立节》。皇侃《论语疏》谓景公初虽言待之于季孟之间,而末又悔,故自托吾老,不复用孔子也。朱子《集注》则谓此言必非面语孔子,盖自以告其臣而孔子闻之尔。此孔子去齐之大略也。
孔子在齐,《历聘纪年》以为留七年,马骕、江永以为一年。狄子奇尝辨《历聘纪年》之误曰:
愚按《历聘纪年》盖因误读《史记·世家》而云然。《世家》云“反乎鲁,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乾侯”。“年四十二”句与下句连读,非谓反鲁时四十二岁也。凡以甲申适齐、辛卯反鲁者皆非是。(《孔子编年》卷二)
马骕、江永皆以孔子在齐一年。江永曰:
按《孟子》言“未尝有所终三年淹”,而《历聘纪年》谓留齐七年,非也。昭二十七年,吴季札聘上国,反于齐,子死赢、博间,而夫子往观葬。盖自鲁往观,赢、博间近鲁境也。然则在齐不过一年耳。(《乡党图考》)
或曰赢、博本齐之二邑名,则孔子观葬或是自齐往观,非必还鲁后之事也,今附录其事于此。《檀弓下》篇曰:
延陵季子适齐。于其反也,其长子死,葬于赢、博之间。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往而观其葬焉。其坎深不至于泉,其敛以时服。既葬而封,广轮揜坎,其高可隐也。既封,左袒,右还其封,且号者三,曰:“骨肉复归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于礼也,其合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