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奇文奇事《河间传》说起

《柳河东集·外集》卷上有《河间传》,叙述了一个极为奇特的故事。开首云:

河间,淫妇人也。不欲言其姓,故以邑称。始,妇人居戚里,有贤操。自未嫁,固已恶群戚之乱尨,羞与为类,独深居为剪制缕结。既嫁,不及其舅,独养姑。谨甚,未尝言门外事。又礼敬夫宾友之相与为肺腑者。其族类丑行者谋曰:若河间何?其甚者曰:必坏之!

这些人花了一年多时间,做了各种努力,终于将河间引入圈套之中,使她的道德防线溃于一旦:

俄而又引至食所,空无帷幕,廊庑廓然,河间乃肯入。先,壁群恶少于北牖下,降帘,使女子为秦声,倨坐观之。有顷,壁者出宿选貌美阴大者主河间,乃便抱持河间,河间号且泣,婢夹持之,或谕以利,或骂且笑之。

这时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河间窃顾视持己者,甚美;左右为不善者已更得适意,鼻息咈然。意不能无动,力稍纵,主者幸一遂焉。因拥致之房,河间收泣甚适,自庆未始得也。……旦暮,驾车相戒归,河间曰:吾不归矣,必与是人俱死。群戚反大闷,不得已,俱宿焉。夫骑来迎,莫得见,左右力制,明日乃肯归。持淫夫大泣,啮臂相与盟而后就车。

经此事变,河间对丈夫极为厌恶,最后竟将丈夫陷害至死,然后畅其所欲:

河间大喜,不为服,辟门召所与淫者,倮逐为荒淫。居一岁,所淫者衰,益厌,乃出之。召长安无赖男子,晨夜交于门。犹不慊,又为酒垆西南隅,己居楼上,微观之,凿小门,以女侍饵焉;凡来饮酒,大鼻者,少且壮者,美颜色者,善为酒戏者,皆上与合。且合且窥,恐失一男子也,犹日呻呼懵懵以为不足。积十余年,病髓竭而死。

一个素有“贤操”的女子,一变而为骇人听闻的荡妇,最后成为色情狂而死。“河间”一词遂成后世文人笔下荡妇的代称。但这里要注意的是,这故事说明了什么?特别是,它有什么象征意义?

柳宗元有时喜作寓言文字,如《三戒》《刘叟传》之类,因此难以绝对排除《河间传》为寓言的可能性。不过,从叙述细节的详尽繁复来看,作为某种程度的实录(比如根据当时某个真实事件改写)的可能性似乎更大;文中叙述风格也与柳宗元其他一些人物传记相同。而且,从柳宗元现存的全部诗文来看,他对性及有关问题并无多大兴趣,因此挑选河间妇人作寓言题目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

《河间传》的奇异故事并非绝无仅有。例如,在宋人廉宣的笔记《清尊录》中,就有一个非常类似的故事。贵妇人狄氏,“明艳绝世”而又“资性贞淑”,名动京师,几成当时“理想女性”之典范;不料因尼姑设计引诱,与一浪子私通,顿时相见恨晚,自叹“非今日几虚作一世人”,从此变得寡廉鲜耻,最后竟为思念那浪子而病死。廉宣称此事是他本人“在太学时亲见”——不知是指亲见狄氏还是浪子。

在下面的讨论中,河间妇人或狄氏的故事是否实录,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类故事可以促使我们对一些传统概念和说法重新深入思考。不过,这些思考不妨先绕一点小弯儿,然后再回到《河间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