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1938年5月16日,云容还记得清清楚楚,抬头的那片天,阴阴沉沉的,那轮给地球带来光明的太阳仿佛被一张无边的灰色幕布层层遮住,一丝光也透不下来。
头顶不断嗖嗖地飞过三五架日军的飞机,一轮接着一轮朝南而去,排着对,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广州,接着,轰轰的密集的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南面的天边煞时火烧起来的亮。
从1937年至1938年期间,日军共对广州市进行了长达14个月的狂轰滥炸,其轰炸密度仅次于当时的陪都重庆。空袭广州的日机共有近百批900多架次,共炸死居民6000多人、砸伤近8000人、毁坏房屋4000多间,毁坏船只近百艘。其中规模最大、使广州损失最为惨重的是1938年5月、6月间的大轰炸,仅仅一个多星期,日军共出动飞机14批100架次,广州成为瓦砾与尸骸相互堆积的破烂城市。
那一声声炮响,仿佛砸进云容的心脏,连同所有的意识被轰得粉碎,她显得那么的狼狈不堪,不停地与奔逃而来的人群发声肢体的冲撞,她却连一点痛的意识也没有。
如若不是肩负着要将一封很重要的信送出去,她可能还能抢下她心爱之人的尸首,逃离战火,而不至于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广州城,将他置于炮火中,连最后的尸骨也保留不下来。
而她却为了一封信,傻傻地守在了眼前这座被战火焚烧过,已经荒凉的寺庙中,
按照约定,在这尊被烧得通体乌黑的佛像前,就在昨天,一个代号叫刺梅的人会前来,通过双方约好的密语,与她接应,取走这封信。
可她已经在这尊佛像下守了一天一夜,鬼影也没见一个,四周罩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就连林间的飞鸟也被那密集炮火声轰得不知躲哪里去了。
终于,这一天在伸手还勉强能看得清五指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长袍,头戴黑色礼帽,身材看起来中等偏瘦的男人,出现在空旷的寺庙里。
云容躲在暗处,警惕地打量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只见对方先是不缓不急地沿着寺庙走了一圈,然后再走到佛像下,拜了拜,接着就站在原地,挺直身板静静地,仿佛在倾听身后遥远处的那一声声炮火。
夜彻底沉了下来,那男人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成了另一座雕塑。云容这才放心地从角落了走出来。
悉悉索索,那男人突然转身,云容心陡地一跳。两人只距离3米,面对面,云容感觉到一丝丝的寒气侵迫过来,那男人整张脸青白,像是缺乏营养一般,隐在帽沿下的那双眼睛却是森冷发亮。
云容开口说:“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对方从容地对答:“清江水舟来飞鸟落”
云容又道:“乜水”
对方应:“马仔”
云容道:“铆钉”
对方应:“刺梅”
云容缓了口气道:“请跟我来”
云容转身,很谨慎地往寂静暗黑的四周瞧了瞧,然后才带着这个代号叫刺梅的男人穿过破寺庙,往山上去。
两人沿着曲折的山道,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云容的心却越发的惴惴不安,因为她感觉到身后这个男人一边走,喉咙里却发着呜呜的很小的声音,虽然这个男人不时地有咳嗽来掩盖。云容已经对这个男人起了疑心,然后趁他抬头去张望旁边发出奇怪响动的树林时,云容趁他不注意,转身仔细看了那人的脚上的鞋子。
果然,乌黑的皮鞋上,一点泥浆都没有,通往寺庙的那条必经之道,因为前两天下雨,泥泞不堪,这个男人,脚上的鞋子却一点泥浆都没有沾,这不合常理,再配上那一张没有血气的脸,云容一下子就确定这个人有古怪,时琮临死的时候,叮嘱过她,竟然他的身份暴露,那么很有可能会有敌人顶替刺梅的身份,让她一定要小心,在未确定对方的身份时,宁愿不要把那封信交出去。
云容抿了抿唇,下了某种决定,突然转身,对方似乎也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怔了怔,眼神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她突然开口说:“请你背一下入党宣言”。
果然,对方当即愣住,接不上话,突然那男人就朝云容探出手,速度之快,就往云容而来,当然云容躲闪得也快,跳上了几米外的台阶。
那男人冲了上来,闪电一般的速度,大吼:“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伸出来的手五指成抓,指甲长而发黑。
云容彻底看清,对方跟她一样,都不是人,但是个什么东西,她也不确定,她与他在林间抖了几个回合,她明显地感到体力不支。
度量着,这样与对方纠缠下去,最后吃亏的是自己,她得摆脱对方,好在,她比对方熟悉四周的环境,山的左边是锦江,连续的雨天,江水急而浑浊。
她一个敏捷的翻跳,躲过了对方袭来的掌力,遁入了密竹林里,林间沙沙的几声翻动,她就这样消失在男人面前,恰是这时候,瓢泼大雨袭来,瞬间整个雨林皆是,雨打叶的哗啦声,扰乱了这个男人的判断力。
远在南边的轰炸似乎已经停止,整个山头诡异一般的静。黑夜压头而来,云容已经穿出丛林,脚下便是涛涛激流的锦江,身后是紧追不舍,距离对岸有一段距离,要到对岸,必须借助竹子的韧性。
她抓住一根手臂粗的竹子的树尾,一弯一压,借助弹力,扑簌一瞬,腾空凌过江面,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流。
对岸的空地就在眼下,猝然,身后竹林大力翻飞,伴随着一声像是乌鸦却又不是乌鸦的怪声,身后气流翻动,就在刹那间,头顶被重重一击,一团黑影朝半空中的云容瞬移,云容感受头顶向下的巨大压力,她整个人向前的方向变成了垂直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