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和山的雨不断地下着,泥泞的土地沾染了湿气。
元雪妮御动着灵术,在林间疾速穿梭,恍惚间,她从泥地上,看到了一抹血迹。
“少爷!”
她冲下了山峰,一路追寻,在一个挡不住雨水的屋檐下,找到了躺在路边的凌森泊。
他的双手无力搭在青石地上,身边的那把纸伞,已经被风吹出了数米远,雨水不断打落下来,黑色长发间流露出来的眼神,几乎已经失去了光亮。
她连忙跑了过去,将人扶起来,慌乱之中,又去捡起那把雨伞,替他挡去了雨水。
水珠劈噼啪啦往下掉落,吵闹的声音震耳欲聋。
恍惚间。
她听到了凌森泊的喃喃自语。
“我真的……必须死吗?”
“不是的。”她忍不住往下掉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少爷,只觉得这样的天气,有些冷意却不自觉涌了上来,她扶着凌森泊的肩膀,摇头说道:“少爷,都是我的错,是我……我让你偷溜出来,是我不好。”
“雪妮……”他抬眸,看到了元雪妮,“吉梳过得也不好。”
“……”
“我爹将他赶出医谷之前,让他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元雪妮的眼中含泪,“我知道。”
“他被毒哑了。林婶也……差点断了腿,都是因为我……”
“不是,不是你的错,少爷……”
“或许我死了,才比较好。”
元雪妮背着他,一路御术回到了神医谷。将人在后院放下,连忙又去替他烧了水。
“少爷。”她拉着他,眼神几近恳求,“去洗一洗吧,睡一觉,等睡醒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凌森泊浑身都湿漉漉的,抬眸看她的眼神,也颇为冷淡。
不过只是一瞬。
很快他便回过神来,虽然不说话,还是乖巧地接过了衣裳,转身入了浴室。
他浑身湿气地从浴堂里出来,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晃悠悠地走到了床上,翻身躺了上去。
由于是神脉后人的缘故,他身上的伤势恢复也很快,只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同寻常无二了。
元雪妮知道那样的伤,对他来说是不至死的,她也不是头一回见到他被伤成这样了。凌森泊总是恢复的很快,慢慢的,她也麻痹了自己。
可今日,那微妙的痛感,又复而涌了上来。
她心里愧疚,替他盖上了被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少爷,休息吧。”
“嗯。”
“今日的事……”
“我知道与你无关。”
“不,不是。”
凌森泊安静地看着她,话到了嘴边,元雪妮反而说不出来了。
她明知道的。
整个医谷里面,凌亥季疯成什么程度,只有她和凌森泊知道的最清楚,可她还是把那封信给了凌森泊。她害怕吉梳出事,多过于害怕凌森泊受伤。
她已经习惯了。
凌森泊总是一身伤的出现在她面前,没过多久,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久而久之,她便以为凌森泊,是不会觉得疼的。
那些伤害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
我从她的意识连接中断了出来,对上台阶上的元雪妮,她站在高处看着我,眼神中是难以掩去的伤痛。
“我总觉得,将他置于这种地步的,全都是谷主的错。是神脉选择的错,是他不愿争取的错。”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颤,“我一直说服自己,觉得我并没有做错,我是有苦衷的。”
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十分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几近崩溃,“可到头来,不管怎么欺骗自己,我还是做错了。”
“……”
“简夏。既然他们都说你是仙人的弟子,能替我,向仙人请个愿吗?”
我问道:“你想要什么?”
“老天啊……”她抬起左手,单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哭的发疼,“救救少爷吧。”
*
长灵仙草长成前一夜。
我越过了结界,在小院门口找到了正准备出门的凌森泊,他依旧是穿着那件巨大斗篷,看到是我,还同我笑了一下。
“简夏……你来找我了。”
我双手环胸,“怎么样?明天仙草就要长成了,来问问你的感受。”
“嗯?”
“你爹不是要拿走你的印记么?就在那日。”
“你怎么……知道?”
“元雪妮同我说的。”
“啊……她这都……跟你说了。”
不管谁都好。
元雪妮的原话就是如此,只要能救这位小少爷,谁来都无所谓。
她将希冀托于我身上,也是实在没有了办法。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他茫然地看向我,我说道:“今夜我们就要离开了。”
凌森泊有些讶异地看着我,“可是……夜色都晚了,这个时候赶路……会不会不方便啊?”
我说:“就是要趁天黑才走的,我怕等到了明日,凌亥季又要改变主意。若他不想让我们离开,自然有的是办法。”
“可是……”
“你要同我们一起走吗?”
他本还在犹豫要说些什么,听到这话,忽然愣住了。仿佛是没听清,眨眨眼问我道:“啊?”
“神脉后人跟我们走的话,怎么说都是我们赚了呢。”我同他笑了笑,道:“苏君寒的伤只有你能医,如果你愿意,就不要继续呆在这里了。”
他有些局促。
“可,可我什么都不会……”
“我也什么都不会。”
“跟着你们……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是我们需要你。”
他的眼神更茫然了,斗篷下的眼睛微微发亮,又带着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的,看着我道:“需要……我?”
“有一件事,我没同你说过。我本来是打算,等苏君寒的伤好之后,我们便去京都开家茶楼的,既然要开茶楼,当然是帮忙的人越多越好。”
“……”
“你会烧水吗?”
“我,我会!”
“端茶呢?扫地?”
“会……会。”
我笑道:“那你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嘛。”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是,是吗?”
“那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
他犹豫着,忽然回头,看了那座殿堂一眼。漆黑的殿内,只要他一离开,就灭了烛光。略微透明的橙黄色结界,从头笼罩着这一座冰冷的大殿。
殿堂的顶上,是夜里的万里星空。
树枝的黑影挂在眼前,影影绰绰。
恍惚间。
我看到了一个人。才四五岁的样子,站在大殿的门里面,巨大的门与他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一双白白软软的小手,压在了门框上。
他整个人都显得很胆怯,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颗脑袋。
看着外面。
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一天过去了。
两天、三天。
门口的树叶黄了又绿,却始终没有人回来过。
我抬眸看向凌森泊,这一眼惊扰了他的回忆,凌森泊慌乱中,低头对上我的视线。
“我……我……”
他这一次直视着我,没有躲开目光,“我……想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是理解了他的恐惧。孤单比任何东西,都要能够吞噬一个人的灵魂。像是被无尽的黑暗吸引过去,深深陷入而无法离开。
只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往上挣扎,不断挣扎。
若有一天败给了疲倦,那力道松了一瞬,便无法再起来了。这样的过程太过痛苦,倒不如率先沉沦。
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
只不过,是想有个能够接纳他的地方。
我问过主神,这无尽空间的轮回,究竟有何存在的意义。
主神没有回答我。
它只是看着人间,用极为冷漠的视线,看着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乱糟糟的其中。
偶尔会看到一两分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