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兵一开门,就看到了门口提着个袋子的罗毅。想来也是,够胆把他的门敲得这么放肆的,只有这位和他兄弟般的学生了。
罗毅是葛兵的得意门生,当年难得的大学生,他的名字在县城教育局门口高考大红榜单上,足足挂了一年!他学的造纸制浆工程专业,毕业后分到了一家芦苇丛边的国营造纸厂,地理位置偏僻,生活凄苦到连住在县城里的父母都看不下去,硬是想办法把他塞到了当地的机关工作。
他回到县城工作后,葛兵一直觉得可惜: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又回到这个乡窝窝做什么?那不是白考了一回?罗毅本来就有点心高气傲,听葛老师这么说,更加觉得怀才不遇,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叹气。葛兵本来就比罗毅大不到十岁,一来二去,称兄道弟起来。
县里大学生极少,又正赶上重视文凭,罗毅非常受重用,在县城里绝对算得上是个说得上名字的人物,娶了实力人家的女儿,生了聪明伶俐的儿子,小日子过得比上稍显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但这两年,他没考上大学的中学同学李东海到广东打工,几年下来自己开了厂,听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经常给罗毅打电话,邀请他去帮他管技术,开的工资一个月顶得上县里一年,搞得罗毅心里七上八下。
最近这一年,罗毅去过广东两三回,每次一回来就像煮沸的开水冒着热气地打算去辞职、回来三天后水凉了,又一切照旧,如此反复,家里人也不再担心他抛下铁饭碗、扔掉铁锅铲。
今天罗毅的第一句话就把葛兵给搞蒙了:“葛老师,我马上就要去广东了,来给你告个别,下回见面应该要等到过年了。”
“啊?你怎么突然下这么大决心呢?”葛兵招呼他还是先进来喝杯茶,他坚定地摆摆手:
“不了,刚好有便车,可以把我送到桂林。”他这话提醒了葛兵:彭乡长从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就一直在打听怎么去广东,这不正好,罗毅正要去,而且他是去过几回的人了,还是大学生,让他带着这两个孩子,样样都放心啊!
“罗毅,我有件事情拜托你:你能不能带两个年轻人一起去广东?”葛兵试探地问。
“什么样的人?他们去广东做什么?”罗毅的回答并不爽快。
“不是我直接认识的,是一个乡长要送良家寨的两个年轻人到广东打工。良家寨那个地方,你也晓得的,穷得叮当响,不出去没得活路啊。”葛兵很同情这个彭乡长,要不是没办法了,他怎么会答应这么个事呢?
“来不来得及?我马上就要走咧。”罗毅一松口,葛兵就激动坏了,赶紧拉着他说:
“你跟我到校门口传达室去打电话,我马上约他们到你搭车的地方碰头!”
“我也是搭别人的便车,他们愿不愿意,还有几个座位,我真的不好说。这样,你先把他们喊过来,到了搭车的地方,我们再看看实际情况。”
一辆比爷爷还老、除了喇叭不怎么响,其它哪里都晃晃荡荡地响的破旧面包车,车里的司机一脸横肉,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围着他的人迟疑的样子,他先不耐烦了:
“坐不坐啊?要走就快点上车,不走就不耽搁我的时间。”
送彭乡长和三个孩子来的小赵,头一次不羡慕开面包车的,说实话,坐这么个样子的面包车,还不如坐他的拖拉机。他知道肯定不能在这个凶神恶煞的司机面前公然抢生意,就一直期待地瞄着乡长,期望他来一句:“小赵,要不就你开拖拉机把他们送到广东去吧!”
在小赵的梦里,身为光荣的手扶拖拉机手,他无数次开着心爱的拖拉机驰骋在广东大城市的马路上,尽管每次梦里大城市的样子都很模糊,但去过那里的感觉已经刻在记忆里。
李东海找人安排了一辆这样的便车,对罗毅来说,真的是莫名其妙的羞辱,他不知道究竟是李东海自己搞错了、还是他手下的人搞错了、还是他故意的、还是他手下的人故意的。但不管怎么样,铁饭碗已经丢了,现在站在这辆车前面,手里不拿碗都感觉像丐帮驾到。
“罗毅,要不我来给李东海打个电话,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吧?”葛兵和李东海联系不算多,当年和班主任互动最多的要不就是像罗毅这种尖子生、要不就是令人头疼的个别差生,像李东海这样当年成绩中不溜秋的,自始至终和葛兵都不亲密,尤其是听说他发财后,每年过年、清明回来请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亲自请过葛兵,每次一起吃饭,都是罗毅这样的学生提议后,由他们出面把葛老师叫过来的。
葛兵也不确定自己在李东海面前说不说得上话,不过这样的一辆破便车,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说实话,还真不如不安排,至少不会让人难堪到想七想八。
“不走是吧?你们不走,我就走啦!”横肉司机不屑一顾。
“师傅,您先别走,您等一等!”居然是小叶走到车窗前主动挽留。
她转身眨巴着山泉般清澈的眼睛,一脸真诚地问罗毅:“大哥哥,请问你以前是怎么去的广东呀?”
“跟李老板的车去的,他逢年过节回来,我就搭他的便车。”罗毅心想,李东海的便车是小汽车,派头多大,这是个什么烂车?我能上吗?
“那你回来的时候呢?坐的什么车?”她好奇地追问。
“回来比去方便,从广州坐火车到桂林,再从桂林坐当地的长途车到县城。”
“师傅,我想问一问,如果我们不坐你的车,还有什么办法到桂林啊?”小叶纯净如水的双眸让横肉的眼神稍微多了一点点放松:
“你的爸爸是省里的领导还是县里的领导?”
“如果是的,你们就坐他们安排的专车去啊!”
“还嫌弃我这个车,出去访一访,我这样的车就是最高级的了!”
原来他是在讽刺我们啊!洪强心里憋得慌,拳头攥了起来-
总不能走到哪里都是忍忍忍吧,对这种说风凉话的人,还能让他们给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