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不就代表最后他一定会推举宋颜初?宋颜初院长千金的身份已经让她抢占了先机,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导师的推荐,现在连这种可能也要没有了。她怎么能甘心?
“我不能输啊……你们不会体会我不顾一切想要留在这里的心情……”
她是没有退路的,人一旦连退路都没有了,就会铤而走险,逼急了什么事情都敢做。
只是,她没想到由院长亲自策划的阴谋也能出差子。
她真的没想到。
宋颜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万家灯火投射进星星点点的光,城市的夜晚从来不会黑得一丝缝隙都不留,再深的夜,也总有光亮渗透进来。
难眠的人和不眠的夜,同共铸就城市彻夜欢歌的情调。
宋颜初口渴得厉害,她按开床头灯,顶着千金重的脑袋去客厅找水喝。
里里外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以前宋向平忙,就时常她一个人在家。开始觉得很孤单,时间久了,慢慢就习惯了。一觉醒来家里一个人没有也不觉得恐惧。因为知道除了她,家里还有别人,忙完了总会回来。
可是这次不一样,越往客厅走,她的心里就越空。空下去的那一块涌入大量的空气,强力挤压她的胸腔,窒息了一样难受。
宋颜初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门外响起密码开锁的声音。
宋颜初猛地转过头去,刹那间生出一种恍惚,一切或许只是场梦……宋向平下一秒就会拎着公文包走进来,一边卸下一天来工作的疲惫,一边问她吃晚饭没有。
周易的出现将她拉回现实。
周易看到她眼睛里希冀的华彩转瞬即逝,顿时很不是滋味儿。宋向平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他不在了,世界上就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周易心里一块柔软在无止境塌陷,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这么心疼一个人了,怎么疼都觉得不够,恨不得将自己揉碎了喂给她。
他尽量语气如常:“醒了正好,给你买的馄饨,趁热吃。”
宋颜初说:“我不饿。”她的胃里满满的,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一天不吃东西,想得道成仙吗?能得你。”周易一脸强硬的说:“不饿也得吃。”
他把餐盒打开,将勺子塞进她手中。
宋颜初知道接下来将有一段相当难熬的日子,体力和精神都会消耗得非常厉害。她不能让自己现在就垮掉。
她垂下脑袋大口吞咽,却味同嚼蜡。
周易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饭吃得这么悲壮,跟随时准备赴死似的,每一口都是决别。
先把看着的人吃堵了。
周易烦躁的一偏首:“人不是你自己找的?让你不长眼睛!那个叶谨年什么心思,不信你一直都没察觉?”
他收集了那么多的证据,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平日里没人比她机灵,最会洞察别人的小心思。这回倒好,遇到喜欢的人眼睛就盲了?任他在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
周易越说越火大:“他既然有了充足的证据,为什么不一早拿出来?偏要等到舆论发酵,事情不可扭转的时候才提交?他是何居心现在你总该看明白了吧。”
宋颜初坐在那里不说话,她的整个消化系统都在悲伤的震颤,抽搐。那些被堆积在食管来不及下咽的食物残渣就一阵阵的往上返。她起身冲进卫生间大声呕吐起来,辛辣的泪花也一并冲破眼眶。
短短一天的时间瞬息万变,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全在她的料想外,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周易连抽了几张纸巾走过来。
宋颜初洗了几把脸,接过纸巾擦拭。
周易知道,还不到最残忍的时候。如果那些证据查证属实,宋向平一定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而且,极有可能会被执行死刑。
到了那一刻不知宋颜初该怎么承受。
所以,即便残忍,也要让她认清现实。循序渐进的悲伤绝望,总好过瞬间将人击垮。
于是,他立在门边又说:“我托人打听了一下,钟文茜已经招供了,叶谨年下午就被放了出来。”
他尾音的那点儿无奈,那点儿恨铁不成钢,把什么都说清了。
浪头打到最高的时候,叶谨年却成功脱险。反倒将宋向平葬身海底,没了逃生的可能。
宋颜初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向他。
周易心里“咯噔”一声,眼帘自然下垂。最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了,带着人性的审视与批判。除非是真的刚正不阿,心无杂念,不然就会被她看得满是罪恶。
好吧,他承认除了让她循序渐进的感受悲伤。也是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卑劣的趁机对叶谨年进行人格打压。
嫉妒让人面目全非,钟文茜就是。但是,周易不是那种人。
宋颜初的目色很快柔和下来,她又开始示弱,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流露哀伤。
“我一点儿也吃不下了。我要睡觉了。”
周易说:“不想吃算了,你把我都吃恶心了。吃了药去睡觉吧,明早我再过来。”
他去替她盖好被子,把卧室的大灯关上,只留下床头的睡灯。
“你打听到什么,不管好的坏的,都及时告诉我。”
周易点点头:“放心吧,信息时代什么能瞒得了人?”
相比,宋向平的审讯就麻烦得多了。
审讯中发现他的情况不太对劲儿。回答警方的问题驴头不对马嘴,还一直吆喝着叶谨年是魔鬼,医院很多人都已经被魔化了,他们正准备向人类发起攻击……不仅如此,那些人还监视了他的住所和行踪,预谋杀死他。说到这里,宋向平的情绪不受控制起来,他请求警方立即调派人手保护他的女儿,为此他又喊又叫。
审讯一度没办法进行。经过开会讨论,决定对宋向平进行精神鉴定。但考虑到他有逃避法律制裁的嫌疑,警方同时派出人手到他工作生活的地方调查取证。
几个跟宋向平日常接触较多的人,都反应近来他的行为古怪,有时紧张兮兮的,神经特别敏感。
问到许宗仁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宋向平的异常举动很有可能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警方找到宋颜初的时候,她已经从周易那里得到了消息。
大体知道宋向平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
会见是在医院的一间小型会议室。
他们是最后向宋颜初了解情况的,也许是觉得做为直系亲属,宋向平的女儿,她的证言最不可信。所以,把所有能了解的人都了解过了,才来问她宋向平这段时间有什么异常。
宋颜初有些分神,不时望向会议室的窗户。秋高气爽的大睛天,天空都比平时更蔚蓝了些。前面不远处的小广场上空不知谁的气球跑了,一大束,色彩斑斓的,摇摇晃晃向遥远的天际飞去。来一场没有目的,也没有归期的旅行。
“你父亲宋向平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吗?从一个精神科医生的角度看,他有什么不对劲儿?”
宋颜初收回目光望过来。
大晚上不睡觉,满屋子翻找摄像头算行为异常吧?还有每天提心吊胆,觉得有人要害他……从精神疾病的角度分析,这些的确是精神分裂症的表现。
警员离开后,宋颜初在会议室中坐了很久。
等她想起来,扭头望向窗外的时候,那一大束气球早已经飞得无影无踪。天空也由蔚蓝变为孔雀蓝,夕阳一点点下沉,金色的阳光被秋风一扫而尽。
宋颜初从楼里出来,刹时间感受它瑟缩的凉意。她下意识缩紧了脖子。
从大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周易打过去。
“你能让周叔叔帮我个忙吗?我想见一下我爸。”
周父在机关工作,人脉很广,安排她去看守所见一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周易爽快的应承下来:“好,回头我跟我爸说。”
宋颜初去看守所的那天是个大阴天。
黑沉沉的天空从城市的一边压向另一边,被锦江城几栋突兀的大厦支撑着,不至于瞬间毁天灭地,崩塌下来。
气温出奇的低,再加上冷风肆虐,从室内出来,仿佛一头扎进隆冬。
宋颜初对这寒冷浑然不觉,去看守所的路上,她的车窗一直留着一道缝隙,呼呼的冷风吹进来,她企图让自己因为交战而逐渐混乱的脑袋保持清醒。至少不要立刻“丧权辱国”,败下阵来。
因为此时此刻她调头回去的想法依旧非常强烈。她将身板挺直,紧紧握住方向盘,用这种顽强抵御的姿态来抑制自己的某种冲动。
一直到了看守所,向看守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身份证件,内心的交战仍旧没有停止。但是,惨烈厮杀之后,心里早已硝烟弥漫,一片狼藉。
宋颜初有气无力,终于意识到人都是有私心的,有时候想放弃某种想法真的很难。
宋向平看到女儿异常欣喜:“小初,你来了。别担心,爸爸没事。”
几天的时间老院长的风采消弭了一些,虽不至于神形灰败,但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但仔细去看,仍会发现有希冀的光火就掩埋在那双眼泡肿得像骆驼一样的眼睛里。
宋颜初的心头一紧,她问:“爸,这几天吃得怎么样?我托周叔叔带来的衣服够穿吗?天冷了,你要注意保暖,尤其你的老寒腿,要格外注意。”
宋向平心不在焉的应承,说都还好。他接着又说:“不要管这些,反正用不了多久就出去了。”
宋颜初并不接话。
她用一汪清水似的大眼睛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老父亲。
宋向平透过她清亮的瞳孔,也注视着自己,那个被扭曲了的,又被她眼中的水花泡得臃肿,丑陋,又有些面目全非的自己。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烦躁,扭过头去用咒骂的语气控诉说:“都是叶谨年那个臭小子,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扒掉叶谨年一层皮。
宋颜初微微皱了下眉头,“跟叶谨年没有关系。就算没有他,你的恶行也一定会败露,只是早晚的事。”
宋向平又来了一次灵魂的震颤,他不可思议的盯紧她:“你是觉得爸爸罪有应得?活该受到这样的惩处?”
律师已经说了,几个人中只有宋颜初的证言对他不利。她说他近来的表现没有一点儿异常。她将他疑神疑鬼时做的那些事都模糊掉了。她知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的后果是什么?
他不是想知道她的态度?现在她就让他明了。
“就在进来之前我的内心还一直在交战,要不要替你撒这个谎,让自己的父亲逃出生天。钟文茜已经招供了,说是你指使的她。我想就连患者家属,也被你买通了,他们才肯配合钟文茜。而你不出来控制局面,就是因为戏演到哪里结束,完全由你说了算。
天台的视频也是你发到网上去的吧?你想借助舆论的力量彻底击垮叶谨年。只是,老谋深算的宋院长做事之前怎么可能不先给自己想好退路,万一事态不是按你预想的发展,你总要有应对的策略。
所以,你就有意无意制造你精神异常的痕迹,以表演的形式呈现给你身边的同事,甚至是我看。做为一名老的精神科医生,又从事过精神鉴定的工作,你完全知道怎么做更能使人信服,借此逃过法律的制裁。最后如你所料,叶谨年果然掌握了你犯罪的证据,你的逃生术终于用到了。可是,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思维怎么可能这么缜密?”
宋向平听她絮絮的说着,都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一样。
被子女识破诡计,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所以,你是打算揭穿我?把我送上刑场,看着我去死?难道在你心里,叶谨年比你的亲生父亲还亲吗?”
宋颜初要流眼泪了,她别过脑袋,轻轻的吸了一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