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志不立，无可成之领导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

——《教条示龙场诸生》

当比尔·盖茨第一次感受到使用电脑的愉悦时，他对自己的内心说：我要让每家的桌上都有一台电脑。1995年当马云在美国首次接触到互联网时，他受到震撼，说了这样一句话：21世纪必将是电脑的世纪。他回国后，立即创办了一家商业信息发布网站。随着事业的发展，他又给自己立下更大的志向：让世上没有难做的生意。

华为的任正非说，他领导的华为的志向是为人类服务，不是为金钱服务。在这种伟大志向的催促下，华为开启了5G研发的进程。用任正非的说法，5G就是为人类服务的。任正非曾说：“5G普及后，信息价格会降下来，这样就能让农村的孩子、贫穷的孩子有条件在网上看见这个世界，提高素质，将来有能力为人类创造更多财富。”

雷军创建小米之前，已是亿万富翁。2009年创建小米时已40岁，他决定再出发，成立一家新公司。不到10年时间，小米就成为全球第四大智能手机厂商，并拥有1.9亿活跃移动互联网用户。对于这份成绩单，雷军说，可能源于自己当初创建小米的理想和执念，那就是：推动中国制造业进步，让消费者用很低的价钱享受到科技带来的美好生活，做出“感动人心、价格厚道”的产品。

无论是比尔·盖茨的“让所有家庭的桌上都有一台电脑”，马云“让世上没有难做的生意”，或是任正非的“为人类服务”，又或是雷军的制造“感动人心、价格厚道”的产品，这些超级企业的领导们的想法听上去都神乎其神，这些他们所谓的志向并不具体，甚至有些凌空蹈虚。而这也正是他们之所以能成功的原因，或者说，正是他们对志向的“凌空蹈虚”才让他们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企业领导人。

我们要想真切理解这句话，就必须从王阳明和他的心学说起。1508年，王阳明在贵州创建心学，不久便提出修习阳明学和做天下一切事的法则——“王门四规”：立志、勤学、改过、责善。

他把“立志”放在了第一位，因为正是“立志”使他创建心学，也正是“立志”让他后来走上人生巅峰。王阳明对立志的重视可谓知行合一，早在12岁时，他就问老师，何谓第一等事？意思是，人生的终极价值是什么，直白而言就是，作为人，什么才是正确的？我们在有限的人生中，应该活成什么样，才配称作人？再精确一点说，人的志向应该是什么？

他的老师回答他，人生的第一等事就是读书、考进士、做大官，从而发家致富、光宗耀祖。

按当时世俗的看法，这个人生第一等事是没有错的。读书人除了做官这一条路外，没有别的露脸的出路。做官不但能发家致富、光宗耀祖，还能让你在社会上有尊严，受万人崇敬，可谓有名有利。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图的不就是名利吗？

即使在今天，很多人的志向要么是有钱，要么就是有权。大多数人都对金钱和权力充满了渴望，只要人类还在，这种人心就不会变。

王阳明觉得老师的回答有点问题。他说：我认为人生第一等事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人生第一等事是做圣贤。

理想的人生不是拥有金钱和权力，而是要做圣贤。作为人，圣贤之路才是一条唯一正确的路，其他路都是旁门左道。

什么是圣贤？古人认为应该做到立德、立功、立言，而“德、功、言”必须去事上立。德是道德、功是功劳、言是价值观，这就是王阳明所谓的志向。

有人问王阳明，什么是立志？

王阳明的回答是：念念不忘存天理，就是立志。而圣人就是那些永远不忘存天理的人。

什么是天理？所谓天理就是张载所谓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简单而言，一个良知足够光明的人的天理，就是为人民服务。其所立的志向不是具体的科学家、首富、最高领导人，而是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

作为一个组织的领导人，立志就是追随自己的良知，做符合天理的事。比尔·盖茨、任正非、雷军，还有无数光辉企业的领导人，内心深处都有这种志向。他们的志向固然是先从自己利益出发，但落脚处和目标绝对是“为人民服务”这个天理。

也就是说，领导者的基本品质之一，应该是利他的同时顺带利己，而不是相反。

为了更好地明晰王阳明心学中的立志，我们可以假设这样一个场景：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有个小区，由于交通不便，小区居民的生活受到很大影响。这时有两个人来到该小区，第一个人说，这是发财的好机会啊，如果我在这里开一个杂货铺，一定财源滚滚；第二个人则说，小区居民太辛苦了，我要开个杂货铺解决他们的困难。

看上去，两个人的志向都是建立一个杂货铺，但二人的志向却有本质上的不同，第一个人的志向是赚钱，第二个人的志向是为人民服务。不同的志向，注定会有不同的结局。以赚钱为志向的人不会在做事过程中专注于天理，他对货品的质量也不会有高要求，因为他的目的是赚钱；以为人民服务为志向的人会专注于货品的质量，虽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金钱上，但因为一直在追随良知做事，所以金钱一定不请自来。

由此可以看出，王阳明的立志是用良知来贯穿任何事的始终，直到完成目标。它的重点在于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中心。大多数人的利益是自己做事的根由，正如那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话：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

图1-7

以上所述是把立志作为道的层面，倘若从术的层面来讲，领导者的志向应该具备一些可操作的特征。

第一，立志要正。所谓正，就是要做善人而不是恶人。领导工作中的善恶，就是你对工作的态度是热情还是厌烦。你必须对工作热情，王阳明举例说，志向就如同种子，如果种子不好，结出的果实肯定很差。你所立下的志向，必须是建立在善的基础上，所谓善，就是大多数人本能里喜欢的。

第二，立志要早。在你准备领导一个团队时，就应该树立起志向。王阳明说，立志要早就如同春天播种一样，春天没有播种，夏天再播种就很难秋收。不过夏天播种也可能有收成，可你必须付出比那些早立志的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来。立志最好的时间就是现在。

第三，立志要远。所谓的远，不是遥不可及，而是要做到精、专。你立下做个瓦匠的志向，很快你就成了个瓦匠，这就是近的志向，因为瓦匠太容易做到。可是，你若想成为一个伟大的瓦匠，那就相当不容易了，必须精一、专一，要耗费很多精力和时间，才能做到。立志做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这很容易做到，但立志做一个伟大的领导者，那就需要你投入比别人更多的精力了。

第四，立志要勿念勿忘。立下志向后，就不要总垂涎着这个志向，胡思乱想，只要埋头苦干朝着志向奔跑就是了，这就是勿念。当你松懈下来，百无聊赖时，一定不要忘记你的志向，把它想起来，这就叫不忘初心，只有不忘初心，才能得始终。王阳明担心每个人在立下志向后，会在以后的道路上放弃，所以他认为，立志应该有警戒之语，要给自己制定一些警戒之语或座右铭，时刻提醒自己。这些警戒之语就是立志的辅臣，相当重要。

第五，立志不能妨碍他人。什么意思呢？当初，秦始皇巡游天下，气势逼人，刘邦见到后，立下志向：大丈夫当如是也。项羽见到后，则立下志向：彼可取而代也。如果从立志的角度来讲，为何后来刘邦胜了而项羽败了？刘邦的志向是做像秦始皇那样的人；项羽的志向则是要干掉秦始皇，再做秦始皇。刘邦的理念是：我立志做某种人，是我自己努力，我不必靠干掉别人而实现自己的志向。项羽的理念是：我的志向就是争——干掉你，成为你。

王阳明说，立志只在自己身上用功，不必靠踩着别人成功，心胸决定一切。在刘邦看来，凡是个大丈夫，都应该活成秦始皇那样；在项羽看来，只有我才可以活成秦始皇那样。

王阳明说立志要远，是“精、专”的意思，要让自己成为某领域的顶尖人物，但绝不是让自己一人独大。

如果你立的志是在妨碍、干涉到别人的情况下才可以成功，那这种志向就是恶的。如果你立的志，不会妨碍、干涉到别人，只在身心上努力就能成功，这就是善的。

苹果公司的乔布斯，始终被世人视为神一样的存在。他的志向是忠于内心的感觉，用科技改变世界。忠于内心的感觉是存天理，是追随自己的良知，用科技改变世界则是为人民服务。这就是立志要正。

乔布斯刚做苹果公司的领导人不久，就立下了改变世界的极致追求，颠覆苹果公司之前的产品，甚至是他自己的产品。苹果公司之所以后来能成为世界奇迹，是因为乔布斯的立志之早，在思路上就已经超越了当时的全部同行。这就是立志要早。

人人都知道乔布斯对把产品做到极致有着变态的渴望，他把“精、专”做到了其他人无法达到的境界。他对极致的追求常常会给设计、技术人员的工作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难度。

为了达到乔布斯的非人标准，技术人员绞尽脑汁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我们见到的乔布斯的苹果产品，完全超越了技术、超越了理性、超越了现实的直觉判断力。乔布斯说：“这辈子没法做太多事情，所以每一件都要做到精彩绝伦。生活就是一件让人倾尽全力、充满智慧的作品，一切都不能任意所为。”这就是立志要远。

乔布斯曾因为和苹果上层闹矛盾而离开过，离开前他说：“我会一直与苹果保持着联系。我希望在我的一生中，我的生活与苹果的发展交织在一起，就像挂毯中使用的织线那样。或许我会离开苹果几年时间，但我总会回来的。”后来他再次回到苹果，大家都以为他会转变从前追求极致的思路，但他没有忘记他的志向，继续着从前的一切。他说：“唯一能使自己得到真正满足的是做你认为是伟大的工作。做一份伟大工作的唯一方法是热爱你所做的工作。如果你还未找到你感兴趣的工作，就请继续寻找吧，不要停下来。用心去寻找，就会发现自己最热爱什么。同世上任何伟大的关系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与工作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越来越融洽。因此，要不断寻找自己喜欢的工作，千万不要停下来。”

这就是立志要勿念勿忘。

有人采访乔布斯，谁是你的对手？乔布斯回答：“我没有对手，即使有，我也当他们不存在，我只希望能完成自己的志向。如果说今天我的敌人是谁，那就是昨天的我，我必须打败昨天的我。”

所有明智的领导者都能清醒地意识到一个事实：竞争的本质是和自己竞争。譬如射箭，你能否中靶心，和你的对手无关，只和你自己有关。所以，领导者的志向必须是不妨碍他人，也不能让别人妨碍到自己。王阳明说，凡事皆从心上求，就是要自己和自己竞争。

这就是立志不能妨碍他人。

领导者必须立志，除了能带你走向光辉大道外，它还有奇特的功效。

首先，立志能让人不瞎忙。王阳明说：“立志就如同种下果实，浇灌就是奋斗。如果没有果实，那所有的奋斗（浇灌）都只是瞎忙。”也就是说，没有大战略，在战术上无论多勤奋，也只是缘木求鱼。人最可怕的不是没的忙，而是不知为什么而忙。

其次，立志能让我们达到极简主义。如果你清楚自己要什么，或者知道什么是对你最重要的，那你就可以投入全部身心去追求这种东西，而在追逐的路上，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砍掉那些生活中不需要的东西，轻装上阵。轻装上阵就是极简主义。

再其次，立志可以让我们不被身边的琐事干扰。中国有句古话叫将军赶夜路，不打野兔。一位将军赶夜路，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这个重要的事就是志向，看到草丛里出来的野兔，他不打，原因就是他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会被野兔干扰。

很多领导者总是心绪烦乱，有时候会感觉无聊无助，对任何一件小事都特别纠结，这就是因为你没有志向，没有志向，就会被身边的小事所缠绕。将军如果没有急事，只是在路上闲走，那肯定会去打野兔。

如果立下去吃火锅的志向，那在去吃火锅的路上，就不会流连其他食物。可如果你没有立下去吃火锅的志向，那么你走在吃饭路上时，随时都会进入任何一个餐饮场所。

你如果有志向，去实现志向恐怕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被身边的琐碎小事所耽搁、纠缠呢？

人生的痛苦不仅仅来源于我们对物欲的追求，更多的是来源于我们没有立志。前方没有你渴望的志向，所以你漫无目的、百无聊赖地走在这条路上，当然会被身边的琐碎小事所干扰。

由此可知，人如果经常被身边的琐事所烦恼，要么是没有志向，要么是立志不坚。一个人志向坚定，知道要去哪里，即使经历艰难困苦，也不会累到他，反而是激励了他。倘若一个人没有志向，不知道去哪里，那就很容易被艰难困苦所累倒。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简单得人人皆知。

最后，立志可以让你成为明察秋毫的圣人。领导者倘若真能立下志向，就必然具备了“为己”和“慎独”的能力。所谓“为己”，就是你所有通往志向之路上的视听言动，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赢得别人赞扬，而是真正的为了提升自己。只要有了这种为己之心，你就能发现什么是对你有利的、什么是对你不利的，这样的话，那些虚假的学说就不会进入你的心。

图1-8

所谓“慎独”，就是无论你在人前还是人后，都是内外合一的，不端、不装、不虚伪，一个人若拥有了这两种能力，那就能分清天理和人欲，不但能分清自己的，更能分清楚别人的。

这就是王阳明提倡的立志功效，所以王阳明说：志向确立，你的领导者的人生就确定了，你就是个知行合一的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