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已年近六旬,腿脚没有以前利索了,她个子小,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手还有些颤巍巍的。
有那么一瞬间,唐檐雪心里生出怜悯,她看见的不是钱氏,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那个老人身边没有儿女,形单影只,不到六旬的年纪,看起来却同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形容枯槁。
唐檐雪站在不远处,半天没挪动步子,钱氏没有看见她们,嘴皮子一直在动,也不知道是在嘀咕什么。
唐檐荞拉着妹妹过去。
“奶奶。”
唐檐雪没开口。
看见她们,钱氏慢慢起来,唐檐荞过去扶了她一下。
“是荞丫头和雪丫头啊。”
唐檐荞问:“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钱氏说:“刚才同那吴氏吵了一架,吴氏那个老婆子小气的要死,不过摘了她家几个桃子,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明天我就叫你爷爷去把她家树给砍了,看她还叫不叫。”
“我看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家过的好,嫉妒我有个大出息的孙子,而她没有。”
“他们三房,注定只能一辈子看别人脸色过日子,还想翻身,我呸。”
“还有她那个大媳妇,五大三粗,跟个大老爷们似的,手脚也笨,只会跟在她身后乱咬人,一家子蠢货。”
骂了一会儿后,钱氏又转向唐檐雪。
“雪丫头,你现在沾了你哥哥他们的光,去了京城,可千万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没有规矩,不识好歹了。”
“也别学你姐姐,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到现在也没人上门提亲,恐怕以后还要麻烦你哥哥他们安排亲事,卖卖脸面才行。”
“好在在这宣州,还没什么人敢笑话我们唐家,这要是放到京城,怕是连你哥哥他们都要被人笑话的。”
“那你就是我们唐家的罪人,连带着你爹娘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还有,萧家那小子虽然走了大运,到底只有他一人,萧家也没什么底蕴,不足以和我们唐家相比。”
“你天天跟他厮混,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是日后委身于他做了妾,可千万别累及我们家的面子……”
钱氏骂人的范围向来广,主要骂一个人,顺带把那个人身边的都骂上,以彰显她的本事。
唐檐雪心里的那一丝怜悯,早在她开口骂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听到后面,目光越发寒凉,要不是唐檐荞拉着她,指不定又冲动了,钱氏也是真的好本事。
“哟,是荞表妹和雪表妹啊。”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是唐文菲的长女赵宝儿,也是钱氏的宝贝外孙女。
“表姐。”
唐檐荞姐妹不咸不淡的开口,钱氏倒是热情,一番嘘寒问暖。
赵宝儿对钱氏的关心不甚在意,随便应付几句就看向唐檐荞她们了。
“檐荞,我就说你没有檐雪聪明吧?打小就处处输给她。”
“你看现在,她跟着檐月去了京城,又傍上了萧家那位将军,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再看看你,姑娘家家的,云英未嫁,还要在外面抛头露面,辛辛苦苦的挣钱养家,跟她一比,简直就是天上的地下。”
“同样的爹娘,同样的兄弟,怎的你就学不到她半点呢?”
“当然了,你们也别多心,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没有要挑拨的意思。”
“檐雪,你不会介意吧?”
唐檐雪微笑:“当然不会了,听说表姐独得李公子宠爱,已经说动李公子休妻,扶正表姐了,可喜可贺。”
赵宝儿年长唐檐荞三岁,颇有几分姿色,刚一及笄颇迫不及待的攀上富绅李家,与李家公子有染,事情败露,匆匆忙忙做了李公子的妾。
不过她也算有点本事,把李公子抓的牢牢的,短短几年,尚未有个一儿半女的,竟也能取代品行家世都比她强的正妻郭氏。
归根结底,郭氏还是有些畏于唐家如今的地位,才不敢把她怎么样。
否则,她既不是贵妾,也算不得良妾,郭氏要收拾她,一点也不难。
赵宝儿没听出她话里的讽意,还有几分得意。
“还行吧,日子过的勉勉强强,到底比不得表妹,攀得如此高枝,他日做了将军府的姨娘,莫要嫌弃我们才是。”
唐檐雪笑:“表姐放心,哥哥说了,他就我这么一个妹妹,将来定是要嫁良人为妻的,可不能委屈了,不然别人该笑话他没本事的。”
赵宝儿的笑容有些僵了:“是吗?那表妹还真是好福气啊。”
“不过,将军府的正妻可不是这么好当的,表妹身子骨弱,出身也不高。”
“那盛京满是贵女,若是以后有那么一两个进了将军府,勾走了萧将军的心,只怕表妹地位堪忧啊。”
唐檐雪依旧在笑:“不怕,我有哥哥呢。”
赵宝儿笑不出来了:“他们同表妹亲厚,护着表妹自然是好的,但是表妹也要注意分寸,少惹些祸,别连累他们丢官弃爵才是。”
“丢官弃爵?什么丢官弃爵?”
一听这四个字,旁边的钱氏跳起来了。
赵宝儿阴阳怪气道:“听说表妹刚到京城就招惹了一位贵人,是位风流人物,身份远在檐月他们之上。”
“一下子就把唐家推上风口浪尖了,要不是萧将军及时回来,没准唐家就被连累了。”
“什么?!”钱氏大怒:“我就知道你这小蹄子不是省心的,以前在家里就忤逆不孝,现在仗着你哥哥的势还在胡作非为!”
“你别去京城了,就在家里好好待着,过些日子找个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好好收敛收敛,免得在外面闯祸,丢人!”
“呵。”唐檐雪看着她:“奶奶,你确定让我留在家里?”
钱氏一下子僵住了,所有的气焰瞬间熄灭,她挪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赵宝儿有些诧异,钱氏竟然会害怕唐檐雪?这怎么可能?难道不该是唐檐雪惧怕钱氏吗?从小受到搓磨的是唐檐雪啊。
唐檐荞也在笑,不温不火的,原来,钱氏怕的不是唐檐雪,而是唐檐雪眼里的自己啊。
唐檐雪眼里的钱氏,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任何生气,行尸走肉。
没有人会不怕死,犹其是半截身子已入黄土的老人,他们比朝气篷勃的年轻人离死亡更近,也就更畏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