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民族》
腓尼基是对古代地中海东岸一连串城邦小国的统称,它们集中在今天的叙利亚和黎巴嫩海岸线约三百二十公里长的狭长地带。这一区域西临地中海,东倚黎巴嫩山,北接小亚细亚,南连巴勒斯坦,就在这样一块弹丸之地却诞生了古地中海世界的第一个航海和商业霸权。
腓尼基诸国中国王的权力受到城邦长老会议的严格限制,长老会议由大奴隶主把持,城邦的官吏也从富有的贵族奴隶主中选出。
腓尼基这个名字并不是这群城邦小国的自称,就像“埃及”这个词源自希腊语一样,“腓尼基”同样是希腊人对这群地中海东岸异族人的称谓,意思是“紫红之国”。
在当时的埃及、巴比伦、赫梯和希腊等国度流行穿着红袍,不过这些国家的染色技术不过关,鲜艳的时装很容易会褪色。后来大家发现来自地中海东岸的一些人总是穿着鲜亮的紫红色衣服,那些衣服的颜色似乎永不消退,直到被穿破了颜色也和新的时候一样。
于是在公元前3000年前的埃及人就称呼这些人为“腓尼赫(紫红色的人)”,后来希腊人沿用埃及人的称呼,怀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态将这些幸运儿称为腓尼基人。
首先,腓尼基人从何处来的呢?
考古学证据显示,腓尼基人起源自肥沃的黎凡特新月地带,一般认为腓尼基人是闪米特人中的一支,与古犹太人很有渊源。
公元前3000年起,腓尼基人的祖先迁徙到后来被称为腓尼基海岸的地区,与此地生活了两千年的土著居民胡里特人融合。这些新来的移民选择定居在易守难攻的海边礁石上,并逐步建立起一个个城邦。
研究者们通过考古研究,并对腓尼基人的语言、生活方式和宗教进行考证,认为腓尼基人与黎凡特的其他居民,如他们的近亲和邻居以色列人之间差异很小。
这一论点得到了很多研究《圣经》的学者支持,他们指出犹太人在遭到亚述进攻时曾前往腓尼基海岸避难,后来又因为与腓尼基结盟而遭到罗马人的憎恨和报复。即使在罗马统治时期,犹太人也依旧频繁前往腓尼基故地:“耶稣又离了推罗的境界,经过西顿,就从低加波利境内来到加利利海。”
这里所提及的推罗、西顿都是腓尼基人建立的城市,这些城市沿着今天的以色列、叙利亚和黎巴嫩等国海岸线一字排开,每一个城市都是一个独立的城邦国家。
那么,腓尼基人到何处去了呢?
2004年时,美国国家地理学会赞助了牛津大学的一项人类基因考察项目。项目牵头人是人类基因学家斯宾塞·威尔斯和皮埃尔·札卢亚,这两位分别来自英国和黎巴嫩的科学家经过两年的工作后,在地中海沿岸收集了两千份血液样本。他们将其与从黎巴嫩拉斯基法山洞中发现的四千年前的腓尼基人尸体进行了DNA对比,得出结论:基本可认为腓尼基人的直接后裔就是今天的黎巴嫩人。
也就是说根本不用问腓尼基人后来去哪里了——几千年过去,他们其实根本没有搬过家……
声名狼藉的民族
在大众最为熟知的希腊传说中,腓尼基的传奇起源自一个腓尼基牧人的突发奇想——这人有一天闲得没事干,居然跑到地中海边捡贝壳喂狗。
还有一种说法是狗自己在海滩上叼了个贝壳回来,根本没麻烦主人。
无论开头是什么,总之结果是这只狗当着牧人的面把贝壳咬得粉碎,随即嘴里喷出一股红色液体。
牧人一看,还以为是狗嘴让贝壳碎片划破了,于是赶紧找清水为爱犬清洗。结果发现这种红色液体并不是狗血,费了半天劲儿,居然无法将其洗掉。
爱动脑筋的牧人仔细观察剩下的贝壳,发现这神秘液体来自贝壳内部的两片软体组织。他把贝壳捣碎后,便得到了纯天然不褪色的紫红色染料……
按照希腊人的说法,腓尼基人自从发现了贝壳染料的奥秘之后便放弃了农业生产,他们是“有钱就变坏,变坏更有钱”的典型,昔日的淳朴牧人成了手握皮鞭的奴隶主,驱使来自非洲的奴隶潜入冰冷的海水中捕捞贝壳制成染料,然后用一艘又一艘的商船将这种神奇的特产行销海外。
当然,为腓尼基人赚取财富的货物清单中并不是只有染料一种。
被腓尼基人贩运到地中海各地的还有象征不朽的黎巴嫩特产雪松,阿拉伯沙漠中的玛瑙、红宝石、碧玉、水晶、黑曜石、彩色长石、雪花石膏、祖母绿和铜矿石,西奈半岛源源不断出产的铜锭和绿松石,近东以及西班牙的白银和天青石,非洲地区的黄金、黑檀木、象牙、紫宝石、玛瑙、碧玉、闪长岩、各种兽皮、香料、油脂、鸵鸟蛋和鸵鸟翎毛以及各种猿猴等奢侈品都借由腓尼基人之手在地中海世界传播流通。
精明的腓尼基人在地中海两岸建立起一个个港口殖民地,它们由小镇和商栈逐渐发展为城邦。凭借这种手段,腓尼基人控制了地中海的霸权。于是从以色列的阿市多得、阿什科隆和厄科隆,黎巴嫩的推罗和西顿,一直到塞浦路斯、西西里、法国和西班牙的海岸线上遍布腓尼基人的踪迹。
在希腊和罗马人的笔下,腓尼基商人待人苛刻,为人狡诈。他们用一船油脂骗取了西班牙人一船白银,冒着船只被超载白银压沉的危险返航;他们唯以榨取利润的手段为标准选择任命总督,致使腓尼基非洲领地的黑人惨遭横征暴敛,苦不堪言;他们不耻于海盗行为,公然在地中海上拦截商船进行抢劫;他们热衷于奴隶买卖,经常诱骗自由人为奴,除了惯于诱拐岸上居民外,还会将靠岸者的船只推入大海,迫使失去退路的可怜人卖身为奴……
希罗多德就留下了如此记载:
当年腓尼基人将埃及和亚述货物运抵希腊的阿尔哥斯王国进行交易,那里是当时希腊最富强之地。
腓尼基货船一直停留在海边,在五六天的时间里就基本上把货物都卖光。
这时候阿尔哥斯国王伊那柯斯的女儿伊奥与一些女伴登上货船,当这些希腊女人站在船尾对着尾货挑挑拣拣时,腓尼基商人们却变了一副嘴脸,朝她们猛扑过去……
大部分的希腊女人跑开了,但仍有一些不幸者被腓尼基人绑架到了埃及,其中就有伊奥公主本人。
随后希腊人以暴易暴跑到腓尼基的推罗抢回了可怜的公主欧罗巴,但在希罗多德笔下这次复仇行为却显得正义凛然……
希腊人和罗马人认为腓尼基人正是依靠这些低劣下作的手段积累了无数财富,以至于推罗城中“堆银如土,堆金如沙”。环地中海世界的其他民族对其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将腓尼基人描绘成为一种同时威胁东方和西方世界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们认为不能赚钱的人是可耻的,他们可以出卖一切东西去谋取利润;他们是一个毫无教养的野蛮民族,族人全都是无耻的吸血奸商;他们软弱怕死依靠雇佣兵卖命;他们毫无底线地杀害自己的孩子取悦神灵……
总之,希腊人和罗马人眼中的腓尼基人是一个软弱、懒惰、无诚信、残暴的东方民族,他们的消亡是历史的必然,也是正义的惩罚——这一看法一直到19世纪时依然被西欧人全盘接受。
罗马人对腓尼基人的仇视情绪继承自希腊人,并且将希腊人与腓尼基人时而通商时而交战折腾了十几个世纪的复杂关系发展到极致——罗马人不仅从肉体上毁灭了迦太基等腓尼基文明的国度和人民,还将所有被征服城邦的档案和图书焚毁或赠送给自己的非洲蛮族盟友处置。
由于希腊人和罗马人数个世纪以来一直在努力抹杀腓尼基人的历史,导致后世只能从他们单方面的证词来追寻腓尼基人消逝的文明了。
坟墓的证词
如果说希腊人和罗马人对腓尼基的描绘失之偏颇的话,那么真正的腓尼基文化又是什么样的呢?
在一座腓尼基人建造的阿波罗神庙遗址中,出土了一份外形看似完好的档案。这份档案与其他成千上万的卷轴一样,写在自埃及进口的莎草纸上。当时,腓尼基人写好档案之后,小心地卷起莎草纸,并用细绳缠绕,再糊上泥封,加盖上印章。
当时的阿波罗神庙中有无数份这类文件,它们被密密麻麻地排放在一起,以防散开受损。腓尼基人相信,将它们存放在神庙中,太阳神的神圣权威能保证其完整安全地永久留存。
然而这一切努力都在公元前146年化为乌有。当罗马士兵冲进神庙杀死避难者和祭司并洗劫纵火时,千千万万份档案随着整座神庙和城邦一起灰飞烟灭。虽然这份档案幸运地保持了自己的外形,但它内部的莎草纸早已化为灰烬。
千百年来,腓尼基人在历史长河中销声匿迹,无法为自己的名誉辩护。
不过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尽管罗马人雷厉风行,手段残酷,却无法彻底清除腓尼基人的一切遗产,在历史的边边角角还是留下了腓尼基文明的蛛丝马迹。
腓尼基人虽然以航海与商业立国,但他们在农业、手工业和文学艺术方面也很有成就。
在迦太基城陷落之际,罗马元老院曾特别下令要抢救出一批无价珍宝——对于富甲地中海的迦太基城来说,这样的珍宝会是什么呢?
答案有些出人意料:元老院想要的是迦太基大图书馆中存放的由迦太基人马戈撰写的二十八卷农业名著!这批图书被征服者小心翼翼地护送回罗马,并翻译成拉丁文广为传播。尽管马戈的著作最终未能保存到今天,但史籍中仍然留下了关于这位古代地中海世界的农艺学权威的记载。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与马戈的著作一同存放在迦太基大图书馆中浩若烟海的腓尼基历史神话及文学著作却只能在烈焰浓烟中与城市一同毁灭了。
虽然迦太基人没能留下只字片语,却通过一个特别的方式向世人讲述着他们的传说——他们留下的许多坟墓。在考古学家看来,坟墓恰恰是回溯时光,走进历史的最佳通道。
因为坟墓是人类文明的独特产物,其建造目的不仅在于安放墓主的遗体,更是为了综合展示墓主生前身份、地位、种族、习惯等,而且不同身份的墓主自然会有不同形制的墓葬。
古埃及新王国时期,腓尼基地区大部分时间是在埃及统治之下,深受埃及文化的影响,贵族奴隶主们不仅照搬来埃及式的石棺和木乃伊制作技术,更将生前享用的生活器具、艺术品等一并埋入坟墓,以备自己在永生的来世继续享用。
在失去历史文献记载的情况下,腓尼基人的坟墓提供了强有力的证词。贵族墓葬里出土的大量随葬品不仅体现当时生产力发展水平和文化特点,更是墓主个人形象的展示舞台:
他是谁?
他生活在什么时代?
他信仰什么?
他喜欢什么?
他经历了什么?
不同时代坟墓中随葬的首饰、生活用品等不仅体现了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也表现出他们的文化与埃及和希腊等邻近文明相互交融的进程。而壁画和陶器彩绘则生动地表现出墓主生前的生活场景。
通过对坟墓的发掘,一个个墓主形象站立在了考古学者眼前,在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墓穴中,腓尼基人开始复活。
说到这里,就得先讲一讲古埃及史上的一桩盗墓案件。
案件要从法国巴黎卢浮宫博物馆中收藏的一具来历复杂的石棺讲起,据说这具石棺的原来的主人是埃及国王,后来则变成了西顿国王伊什穆纳扎尔二世的长眠睡床。而西顿是腓尼基城邦国家之一,那么为何腓尼基国王会躺在埃及国王的棺材中呢?正是因为盗墓。
埃及人盗墓的历史与他们建造金字塔的历史一样久远,甚至更为久远。埃及人代代口耳相传:神庙中藏有财宝,坟墓里有丰富的陪葬品。但一般来说盗墓贼要的是财宝,很少有人会把石棺偷走。
从三千余年前拉美西斯九世时期一个八人盗墓团伙的供述来看,埃及的盗墓贼一般是这么干的:“我们打开了棺材,揭去了覆盖,看到这位国王那庄严的木乃伊颈部戴着一串金质的护身符和许多饰物,头上戴着金面罩。这位国王庄严的木乃伊通身盖着黄金。覆盖物里外都是金银编制的,并且镶嵌着各种宝石。我们剥下这尊神圣庄严的木乃伊身上的金衣,取下他颈上的金护身符和饰物,揭走覆盖的金被。我们还找到了国王的妻子,并把她的木乃伊身上的东西照样剥光。我们还找到了殉葬的金瓶、银瓶和钢瓶,也统统偷走。我们把从这两位神圣木乃伊身上取到的护身符、饰物、覆盖的一切都分成了八份。”
瞧瞧,埃及的盗墓贼一点都不傻,没人会去打石棺的主意——即便真弄来这么拉风的一件赃物,也不好销赃不是?
那么伊什穆纳扎尔二世所使用的石棺又是哪个特立独行的盗墓贼偷来的呢?
公元前525年左右登上王位的伊什穆纳扎尔二世是伊什穆纳扎尔一世之孙,塔布尼特国王和阿玛施塔特王后之子。
在这位少年担任国王的日子里,西顿的事情实际上由他母亲说了算。当时波斯帝国皇帝冈比西斯二世征服了埃及,西顿和其他本属于埃及附庸国的墙头草纷纷改弦易辙归顺了势力滔天的波斯人。
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当时的埃及第二十六王朝法老是篡位上台的埃及将军雅赫摩斯二世,国家防线完全依靠贪婪无信而又矛盾重重的利比亚和希腊雇佣兵支撑。
冈比西斯二世首先向雅赫摩斯二世索要一名埃及最好的眼科医生,雅赫摩斯二世不敢得罪这个强邻,便从埃及挑选了一名眼科医生强行送到波斯。
埃及人素来不愿离开故土,所以这位心怀不满的眼科医生随即挑唆冈比西斯二世向雅赫摩斯二世求娶公主,因为这样会使波斯皇帝获得埃及王位继承权。
雅赫摩斯二世当然不愿送出女儿,于是便让前任法老阿普里伊的女儿尼特缇丝顶替自己的女儿出嫁——问题是这位公主可是遭到他背叛的前法老的女儿。
尼特缇丝在嫁到波斯之后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冈比西斯二世,冈比西斯二世勃然大怒,决定出征埃及。
就在此时,雅赫摩斯二世的希腊雇佣军首领法涅斯也与他闹翻了,法涅斯不仅丢了工作还差点丢了性命,于是这个被一路追杀的希腊人决定携带大批埃及军事情报投奔冈比西斯二世。
这下冈比西斯二世更加胸有成竹,波斯大军势如破竹。波斯的战舰由西顿等腓尼基国家提供,但是基本上没怎么派上用场。在梵蒂冈博物馆中收藏着一座埃及贵族乌加霍列森尼的雕像,雕像上的铭文记载了这位赛斯城奈特女神神庙的祭司暨埃及海军统帅在波斯人入侵时勾结侵略者葬送自己祖国的行径——铭文来自乌加霍列森尼本人执笔的自传。
当波斯顺利征服埃及之后,忠诚的西顿王国自然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欢心,没想到国王伊什穆纳扎尔二世却不幸去世,西顿方面提出想在孟菲斯的墓地中寻找上等大理石材打造棺木——看人家腓尼基人把盗墓说得多优雅。
消息传到冈比西斯二世那里,波斯皇帝一拍大腿说:“找什么找,从土里刨一个现成的不就行了吗?”
于是一位长眠在孟菲斯国王谷中的埃及国王从自己的棺中被拖出,沉重的石棺被千里迢迢运到西顿,成就了国际盗墓史上的一桩传奇。
当然,在伊什穆纳扎尔二世墓室铭文中并没有明确提及这具石棺的尴尬来历,但有不少希腊学者将这个传奇的故事作为“波斯昏君冈比西斯二世暴行录”的一部分加以传播。
其实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确实可疑,毕竟以西顿的财力和物力购买或制造石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果石棺真的来自埃及,那么很有可能是少年国王骤然去世时匆匆购买了来自埃及的殡葬用品罢了。
总之,腓尼基工匠把石棺上的埃及象形文字打磨掉,重新刻上腓尼基文字的咒语铭文,但整具石棺依旧保持着埃及式的风格。从铭文中我们可以看出,虽然当时的腓尼基社会被埃及风俗同化的程度相当深,但伊什穆纳扎尔二世依旧祈求由腓尼基人的神灵阿诗丹特和巴尔来保佑自己的永恒来世不受打扰。
尽管腓尼基人刻下的诅咒和警告似乎全无用处,但这种文字却是他们留给人类文明的珍贵遗产,它是第一种字母文字,对西方文明的形成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腓尼基人受苏美尔、赫梯和埃及文明影响,在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的启发下,以埃及圣书体文字为基础设计出了二十二个腓尼基字母。他们放弃了象形文字的华丽外形,以获得更高的书写效率。
腓尼基文字对爱琴海文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希腊人在腓尼基字母的基础上创造了希腊字母,希腊字母传入意大利后形成了罗马人的文字,罗马征服西方世界时又将这套文字传给周边未开化的蛮族——而所有这些古民族的后裔构成了今天的西方世界。
从这一点看,可以说腓尼基文字是西方文明兴起的基础,但它自己却随着腓尼基人的衰败而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早在伊什穆纳扎尔二世去世前三百年,腓尼基文明就开始走下坡路。到西顿人为少年国王寻求石棺时,希腊人已经在地中海东部占据上风,不断夺取腓尼基的殖民地和市场份额了。
伊什穆纳扎尔二世去世后两个世纪,公元前332年,推罗城被亚历山大大帝摧毁,腓尼基人的名字和文字不再见诸史书;公元前147年,迦太基城被罗马军夷为废墟,腓尼基文明的余脉也彻底断绝……
不过就在伊什穆纳扎尔二世死去时,腓尼基的社会文化出现了新的变化。
由于波斯帝国统治的疆域辽阔,波斯、亚述、埃及和希腊文化得以在腓尼基的海船上汇聚。学者、商人和士兵搭乘满载充满异国情调商品的船只跨越汪洋大海,将不同地区的工艺技术和审美品味传播到新的土地。
逐渐成熟的希腊文化开始深刻影响腓尼基人,他们的石棺造型开始由埃及血统转向希腊风格。
英国伦敦的大英博物馆中藏有一具公元前5世纪后期的腓尼基石棺,这具石棺的雕刻风格明显是埃及式的,但人物造型却开始希腊化。石棺上的墓主有着夸张的圆头,埃及风格的假发整齐地梳理在耳朵后面,巨大的杏仁状眼睛凝视着来访者。整个脸部从容镇定,表明了墓主面对死亡和来世旅程的态度。石棺雕像突出表现了墓主的鼻子以及锐利的烟熏妆式眉毛——这些则体现出了希腊化的现实主义风格。
在这一时期,腓尼基人的葬礼仪式开始被后人知晓,虽然墓穴铭文中留下的文字信息很少,随葬品却越来越多。这些随葬品中包括衣服、家具、首饰、陶器、玩具、乐器、食物和饮品等等,凡是主人生前享用的一切,几乎都要在死后一并带走。
这些商业头脑发达的腓尼基人如其他民族的人一样热爱生活、渴望不朽,他们效仿埃及人的做法,以咒语护符保护自己的坟墓,他们试图以希腊式的手法让自己的形象长留世间。
针对腓尼基城市墓葬遗址的考古学发现表明,腓尼基人渴望拥有来生,并享受不亚于在世时的生活品质。
那些有产者被精心细致地安葬在地下陵墓或石棺墓穴中,整座坟墓通常为一大块厚厚的石板所覆盖。发掘出的随葬品有剃刀刀片、香料、香水瓶、化妆品、小碗、灯具、小雕像和微型祭坛,这些物品显然被认为将会在来生派上用场。此外遗体上还佩戴了护身符,以保护死者免受恶魔侵害。
而在腓尼基贵族墓穴中则拥有错综复杂的结构和贵重的陪葬品,包括金质圆形浮雕、吊坠项链、象牙镜子把手和梳子,大量刻着咒语的瓷釉或彩陶护身符,以及埃及式的圣甲虫宝石护符,等等。这些生活和宗教用品保证了死者可以在巴尔的指引下抵达永恒的来世。
腓尼基人的这种丧葬观念明显深受古埃及神话影响,他们相信人死后灵魂会一分为二。其中留在坟墓中陪伴死者遗体的是“内菲什”,它使得死者在坟墓中有着与活人一样的饮食需求;死者的精神化身“卢拉”则将离开人间,前往阴间居住。
虽然腓尼基人极少将死者制成木乃伊,但他们会采用类似古埃及的做法:为死者清洗身体并涂上香脂油膏,在脸上涂抹化妆,使之栩栩如生后才做收殓。之后将作为供奉的食物和饮料摆在一个特别的祭坛之上,再组织一场酒宴和一支由哀悼者所组成的送葬队伍。最后在墓志铭中提醒亲属不要忘记墓主灵魂需要日常饮食的祭祀供应,并警告生者不要打开墓穴惊扰死者。
当摆满食物的餐具和酒罐被放入墓室,好让墓主永远不受饥饿和口渴之苦之后,葬礼便到了结束的时刻。哀悼者围绕着墓穴与墓主进行最后的告别,大家揪扯自己的头发,用力拍打胸口放声哭泣,最后用一块巨大的石板将墓穴盖住。
在公元前2世纪初,一位居住在利比亚境内的腓尼基城邦萨布拉塔的有钱人为自己修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陵墓。
这座由当地砂岩石块建成的“豪宅”为三层建筑结构,高度超过二十三米,呈现为一个正面凹陷的金字塔形状。
一座阶梯状基座从地平面延伸至陵墓第一层,这一楼层的三个拐角点矗立着以爱奥尼亚式柱头作为装饰的柱子,它是希腊古典建筑的三种标志性柱式之一。陵墓的正立面由装饰有两只正面相对狮子的假门和描绘有翼日轮的标准埃及风格楣梁组成。陵墓的第二层有一系列雕刻而成的柱间壁,来自腓尼基、埃及和希腊的神灵均位列其上;第三层则是一个金字塔形的塔尖,也是这座建筑物的顶端。
这种集东西方神话、建筑和艺术元素于一身的大杂烩风格的陵墓代表着腓尼基人的审美和世界观:优雅而直白的拿来主义。
尽管腓尼基人饱受希腊人敌视,但当希腊文化占据优势地位时,他们又欣然地接受了这种敌国的文化,主动将其融入自己的生活。腓尼基人一边与希腊人激烈竞争,一边毫无忌讳地说希腊语,撰写研究希腊文学、哲学和神学的著作,身穿希腊式服装,膜拜希腊神祇。
生活在地中海沿岸地区形形色色的民族依靠海洋贸易联系在一起,以商业往来为驱动力,推动商品、人员、技术和思想四处流动。
在两个实力相当的毗邻民族——腓尼基-迦太基与希腊-罗马激烈地争夺殖民地和市场之时,两种文化并没有停下互相影响和渗透的脚步。
可以说腓尼基人是个简单直白的群体,他们曾经真实地生活在地中海世界,虽然不是天使,但绝非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