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细线

亚麻生长在不朽的土地中,它结出能食用的果实,提供洁净廉价的服装原料;亚麻衣服穿在身上不觉沉重,适合各个季节。而且据说,这种材料是不会令人长虱子的。

——普鲁塔克,《伊希斯与俄塞里斯》,约公元45—120年

埃及的气候十分干旱,这非常有利于保存当地人民生活留下的各种遗迹,甚至包括布料。在其他地区,事物能保存几个世纪就算很长久了,而在埃及,历史记录可延伸至新石器时代。保存下来的织物特点不一。其中有些是染色的——图坦卡蒙的墓中,几层内棺由两块红色的布裹着——其他的布则被漂成乳白色。布料的材质和重量也有所不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1940年研究的一块布料样本异常精致,每1平方英尺上有100×100根线。另一块织物来自哈特诺佛的墓穴,哈特诺佛是古埃及十八王朝的一位女性。这块织物有5米长、1.6米宽,但是非常精细,因此只有140克重。其他一些样本,也来自同样尊贵的皇室成员的墓穴,但更为粗糙。[1]

大多数留存下来的织物都是在墓中发现的,因此我们不太了解日用的亚麻布,却更了解裹尸布、绷带和华丽的礼服。此外,三角洲地区的气候不如内陆地区适宜保存考古学证据。另一个限制是,我们对当时种植亚麻和制造亚麻布的方法知之甚少。不过我们拥有的线索已经颇能引发好奇心。对保存下来的织物的了解相同,我们对于亚麻种植和亚麻布制造的了解也是通过留存的工具拼凑起来的,例如通过纺锤、纺轮、微型模型和墓穴墙上画的说明图案。顺便说明,正是通过这些图案,我们得知古埃及亚麻田开满花时的色彩:古王国时期(公元前2649—前2150年)的绘者们用细细的蓝线来描绘亚麻花田。[2]

赛伊思曾是一个重要的城邦,虽然从现存的证据很难看出来。尼罗河流经这里的广阔三角洲地区而进入地中海。希罗多德曾写道:赛伊思每年某一天的晚上都要举行庆典,城邦的居民分别站在自己家的门口,举着茶碟样式的灯,里面的灯芯浮在盐和油制成的燃料上,灯彻夜燃烧直到黎明。这是崇拜涅伊特的重要仪式,她是好战的创造女神,头戴红色皇冠。她还是鳄鱼神索贝克的母亲,索贝克则掌管生育和尼罗河。赛伊思处于三角洲,因此气候潮湿,这也使得这里能够制造出全埃及最精良的亚麻布。[3]

在这一地区,尼罗河的季节变化决定了亚麻作物的生长情况。人们在10月或11月将种子撒进肥沃的洪积层土地,这类土地是河水中夹带的石块等受河岸的阻挡堆积形成的。如果要制作精致的亚麻布,需要在来年3月将仍是绿色的一米高的亚麻茎连根拔起。[4]人们种植亚麻,不仅因为它是非常好的布料原材料,还因为它的种子亚麻籽可以煮着吃、烤着吃,还可以榨成油。然而,农民需要努力耕作才能获得丰收。亚麻对环境很挑剔:它的根比较脆弱,因此土地需要充分耕耘好;它会很快将土壤中的养分吸干,因此要经常松土。若要收获亚麻籽,需要松散地播撒种子;但若要收获亚麻茎,种子则需要密集播撒,这样可以使植物长得更高,产出更长的韧部纤维。[5]

在传统非商业化的亚麻生产中,亚麻一旦被拔出,就要放到田地里干燥几天,然后进行处理:击打、梳理或摇晃,去掉谷穗。下一步是沤麻,也就是将坚硬的外皮破坏,露出里面的韧皮纤维。接下来是晒干、打麻、去掉外皮。最后是梳麻,去掉残留的木质结构。虽然我们不确定在古埃及这些步骤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但认为他们按这一顺序进行处理的猜测是合理的。墓穴墙上的画面展现了类似沤麻的场景,并且我们知道第十八王朝(约公元前1550—前1292年)的人们使用过梳麻板。如今我们收获的纤维直径在15微米到30微米之间,而古埃及纤维的平均直径是15微米。凭借某种方法,古埃及人处理韧部纤维的水平和当今最先进的技术一样好。[6]

卫星拍摄的埃及图像看起来就像是一块不规整的方形面料,而尼罗河就像一条深色的丑陋开线,从北边三角洲的翠绿色开口一直延伸到南边的墨色裂缝。实际情况是,这条河和其中的河水将国家和人民紧紧缝在一起。在一首于公元前2100年写给尼罗河的赞美诗中,作者对它说:“你是大地的庄严饰物。”4000年后,因对国家政治精英表达辛辣蔑视而出名的诗人艾哈迈德·福阿德·奈格姆则哀叹道:“尼罗河渴望爱,渴望回到过去。”[7]

梅克特拉是古埃及中王国时期两位法老治下的首席财务官,他于公元前1981年至前1975年之间被下葬。他的墓和古埃及很多的历史遗址与现代城市一样,坐落在河岸。这一遗址是底比斯古城的一部分,正对着如今正在扩张的城市卢克索。这一墓穴于1920年被发现,但在这之前它早已遭到洗劫。然而,仍有一个房间保存完好。这一墓穴的建造者巧妙地将其隐藏于通往主墓室的走廊下方,那里正是没有盗墓者会长时间停留的地点,因此不会被注意到。房间里面有24座木质人偶,呈现的是人们正在制作梅克特拉死后可能需要的各种东西:面包、啤酒,当然还有亚麻布。[8]

在梅克特拉的这些人偶之中,女人们堆起浅金色的亚麻纤维,然后用大腿和手将它们捻成松散的长条粗纱。这个将纤维捻到一起的过程与身体密切相关:捻线者的双手和大腿会因为与亚麻纤维不停摩擦而起茧,而利用茧子捻线会更容易。纤维黏合的诀窍似乎在于将每根纤维的两端沾上水,这样一来纤维素就能起到黏合剂的作用。粗纱被缠成线团以防打结,再放在装有一点水的罐子里,利用湿润保持其柔韧度。然后,纺纱工将线从罐子里抽出,两手各执一个纺锤,一条腿抬起,分别在两条大腿上转动纺锤来加捻。这样能使亚麻纤维更加精致,我们已经看到,这正是它迷人的特点;同时,纤维也会变得更加强韧。

几乎所有的埃及亚麻纤维都使用S捻(逆时针),可能是因为亚麻在风干时自然卷向这个方向。有趣的是,虽然很多文明中的人都使用卷线杆缠线,防止其打结,但古埃及人直到罗马时代才知道这一工具的存在。在那之前,线都是直接缠在纺锤上或缠成线球。[9]

纺好的线此刻可以用来织布了。梅克特拉墓里面的木制小人偶使用的是地织机:两根横木固定在钉在地里面的桩子上,将经纱拉直。这种水平的织布机据信是公元前1500年前古埃及人使用的唯一一种机器,后来垂直织布机才被发明。然而,古埃及人的垂直织布机和他们的古希腊表亲使用的并不相同——可能是对地织机念念不忘,古希腊的经纱是用第二条横木而非重锤吊着的。这可能使编织的工作更加困难,却也更适合社交:编织监督者内费龙佩特的墓穴墙上有一幅画,展示了两位女性共同操作大型垂直织布机的场面。画中最常见的是普通的平纹织法——最基本的一根线压一根线的织法;虽然也在其中看到了一些方平纹织,这种编法能制作更结实耐用的布。[10]


[1]Riggs,Unwrapping Ancient Egypt, pp. 31, 117; Clark, p. 24.

[2]Lucas and Harris, p. 140; Kemp and Vogelsang Eastwood, p. 25.

[3]Herodotus, ii;Riggs, Unwrapping Ancient Egypt,p. 114.

[4]若是再过一段时间,等茎秆变黄再拔起,纤维会更强韧,适合做工装服;完全成熟的茎秆中的韧皮纤维则用来制作毯子、线或绳索。

[5]Bard, p. 123.; Kemp and Vogelsang-Eastwood,p. 27.

[6]Kemp and Vogelsang-Eastwood, pp. 25, 29.

[7]Thatcher, pp. 79-83; Ahmed Fouad Negm's poem is called ‘The Nile is Thirsty’ and was translated by Walaa Quisay. Slackman.

[8]‘Tombs of Meketre and Wah’.

[9]Riggs,Unwrapping Ancient Egypt, p. 115; Lucas and Harris, p. 141; Clark, pp. 24-6; Kemp and Vogelsang-Eastwood, p. 70.

[10]埃及亚麻布的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大多数面料是用两根合股线,而非纺成的单股线织成的。例如,在阿玛纳工匠村的工人村遗址发现的来自公元前2世纪的几千种织物碎片中,几乎80%是两股线的。Lucas and Harris, p. 141; Riggs, Unwrapping Ancient Egypt, p. 116; Kemp and Vogelsang-Eastwood, pp. 3, 5, 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