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 The Forbidden City Vnder The Moon Shadow Turret
角楼月影

九月底的一天凌晨，三点多钟，我来到故宫外的筒子河边，靠在齐腰的岸墙上看着对岸。柳枝左右轻摆，角楼的倒影在水面晃动，微凉的晚风，北京城迎来了又一个秋天。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都，三千年的战火、硝烟以及文明的迭代掩盖了大部分久远的痕迹，保存下来的古建筑始建于明清年间。52米宽的筒子河，12米高的宫墙，将故宫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古建筑群，围成一个规整的长方形。而在长方形的西北角，与我此时正对着的，就是故宫城墙上的西北角楼。

这座著名的故宫角楼，底座是绕着石栏的须弥座，中室为里外三间的方亭结构，顶部是由多个歇山顶组成的三层重檐。整个建筑有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条脊，铜鎏金的宝顶，黄琉璃的瓦，墨线大点金的彩画，三交六椀菱花的门窗。即使是在夜里，我仍然能远远地感受到它的精美。

同样的角楼还有三座，分别位于故宫城墙的其他三个角上。几百年来，故宫角楼在战火中幸存，如今早已卸下了守卫皇宫的重任，作为故宫建筑群的一部分，每天迎接着来自世界各地数以万计的游客。即使是在不开放的时段，因为其比较靠外的建筑位置，角楼附近的城垣也备受摄影爱好者的青睐。尤其是这座西北角楼，更是风光摄影师必去的打卡之地。每当云量稍多的日子里，这里总是挤满了等待拍摄朝霞的人。

但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感兴趣的并非朝霞，而是即将在角楼后面升起的月。

我钟爱月亮，喜欢用镜头去记录它的阴晴圆缺与古建筑的合影。故宫角楼作为古建筑的瑰宝，我自然是没少光顾。

月初时，月亮弯如金钩，此时的月相有一个美丽的名字，蛾眉月。蛾眉月紧随太阳的起落，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淹没在阳光里，只有日落后才有机会短暂现身。这是摄影师偏爱的蓝调时段，也是拍摄蛾眉月的最佳时机。

每年秋分至春分之间，蛾眉月从西北方落下，如若站在神武门前的河边，用200毫米的镜头便可将西北角楼与蛾眉月收入画面；若是退到筒子河的东北角，也可以用长焦拍摄东北角楼，只是由于距离太近，恐怕只能去表现角楼的局部；等到春分后、秋分前，蛾眉月跑到了西南，那么在中山公园东门外的河边，可以等待它从西南角楼附近落下。但西南角楼周围的树有些高，若非特别合适的角度，画面是会显得相对杂乱一点的。

蛾眉月细如柳牙，因为它位于地球和太阳之间，朝向我们的大多是背向太阳的黑暗面。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位置关系，地球会像镜子一样将阳光反射回去，把月亮的黑暗面照亮，这个现象就叫作地球反照。地球反照在天气好的时候用肉眼都能看得见，若是借助相机增加曝光，你也能把它清楚地拍摄下来。照片里的月亮宛若镶上了金边，又好像月牙在抱着它的暗面，所以人们乐于把这样的画面称为“新月抱旧月”。

“新月抱旧月”的现象除了月初有，在月末也有。月末的月亮形状和蛾眉月一样，只不过方向相反，习惯上把这个时候的月相叫作残月。残月是我最喜欢拍摄的月相，尤其是在月底、凌晨三点之后才月升的那几天。因为那个时候少了城市的噪声，给人一种贴近宇宙的幻觉。

每年春分至秋分之间，残月都会出现在东偏北的方向。从东华门一路沿着筒子河走到午门的东雁翅楼，站在东雁翅楼外的河边远望东南角楼，可以等待残月从角楼后面升起。而在秋分之后，残月移到了南面，则适合在筒子河北岸拍摄北面的两个角楼。此时我要拍的就是残月，现在离预测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我在风光摄影师角逐的网红机位架好相机，装上了300毫米的长焦镜头，等着它从西北角楼后面升起。

三十分钟后，残月如约而至。只见月亮突然从宫墙后露出头来，在空中滑了一段距离后，升到角楼垂脊的高度，来到垂脊上雕刻着的骑凤仙人的眼前。待月光逐一掠过仙人身后的瑞兽，它又爬过另一条脊，钻进上层歇山顶的后面。我调整着镜头的方位，紧跟月亮的行踪。不多时，月又从琉璃瓦后探出头，先是露出反照面，再是耀眼的金钩，直到全部现出身来，最后穿过铜鎏金的宝顶腾空而起，消失在镜头里画面的上边缘。目光移开相机朝角楼望去，只见残月完全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已洒满楼顶，景色美丽至极。从角楼建成那一天起，这景色就每个月都在上演，几百年来不曾改变，不知有多少古人和我一样，被眼前这种天与地的绝妙组合所震撼。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才开始收拾设备。

月亮通过角楼的过程只有二十几分钟，时间虽短，却被角楼的不同位置分解成一张张美丽的画面。为了拍摄这些画面，我从一点半起床出门，到五点多走回家，前后经历了几个小时，这对于拍摄月亮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借助类似于二次曝光这样的科技手段可以突破构图的限制，有些人甚至把拍好的月亮素材剪贴在画面的任何地方，这样既不用费心计算月升的位置，也不必在深夜出门。但我和身边的一群朋友都不太赞成这样的做法。

我们推荐科学摄影，即用科学的方法计算月升月落的坐标，然后实地去拍摄。风光摄影大师乔文杰老师甚至开发了一款名叫巧摄的软件，不仅计算了任何时间地点的月升月落轨迹，而且只要输入建筑物的高度数值，就可以模拟相机取景框来构图，极大方便了喜欢实拍月亮的人，也让更多人去体验它的乐趣。

实拍月亮确实容易让人上瘾，我感觉这就像是和月亮约会一样，虽然约会地点经常变换，有时在高山上，有时在公路旁，有时在小河边，有时在角楼前。但每次都要经过精心准备，每次赴约时都是满怀期待，每次见面时也都一定是无比激动的。这样的约会才是浪漫和值得回忆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