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雁”，原来如此

紧随《逍遥游》的，是《齐物论》。“齐物论”是什么意思？原来，庄子认为世间万物看似千差万别，其实都是等同的，这叫“齐物”；而人们的观点千差万别，其实质也是齐一的，这叫“齐论”——“齐物”“齐论”合起来，便叫“齐物论”。

既然各种观点的实质是齐一的，也就没啥真理与谬误的区分。为了论证此理，庄子于是引用王倪与啮缺的一番辩论——“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有四位高人，王倪、啮缺是其中的两位：

（王倪）曰：“……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西施，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齐物论》）

◎偏死：偏瘫，半身不遂。鳅：泥鳅。◎木处：住在树上。惴（zhuì）栗恂（xún）惧：四字都是恐惧之意。猨（yuán）猴：猿猴。◎正处：最佳的居处方式。◎刍豢（chúhuàn）：用草喂养的家畜。刍，草。豢，养。荐：美草。蝍蛆（jíjū）：蜈蚣。甘：这里做动词，嗜好。带：小蛇。鸱（chī）：猫头鹰。耆：同“嗜”。◎猵狙（biānjū）：一种类似猿的动物，相传猵狙喜欢与雌猿交配。游：这里有交尾意。◎毛嫱、西施：古代有名的美女。西施一作“丽姬”。◎决骤：快速奔跑。◎端：端绪，观点。涂：途径，道路。樊然：杂乱。殽：同“淆”，混杂。辩：通“辨”，区分。

王倪向啮缺发问：人睡在潮湿的地方便会腰疼，甚至引发半身不遂，泥鳅也是这样吗？人爬到树尖上就会“恐高”，猿猴也会这样吗？那么人、泥鳅和猿猴，三者中又有谁懂得最佳的居处方式呢？

又比如，人吃肉，麋鹿吃草，蜈蚣爱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喜欢吃耗子；那么这四者中，又有谁最懂得真正的美味？

再比如，猿猴喜欢找猵狙当伴侣，麋专找鹿交朋友，泥鳅跟鱼出双入对。人呢，最美的女人要数毛嫱和西施，可鱼见了她们就往水底钻，鸟见了就往天上飞，麋鹿见了撒腿就跑；这四者中又有谁最懂天下的真正美色？

王倪说：依我看，那些仁义的主张、是非的标准，同样也是纷繁错乱的，全是一偏之见，让我如何去区分是非对错呢？

有意思的是，关于鱼、鸟见到美人纷纷避走的描写，在后人的理解上竟走了样。后世文人笔下的“沉鱼落雁”一词，变成了赞扬美貌的专用字眼儿，意思说，鱼见了美人沉入水底、雁见了美人落于平川，是因它们在美色面前自愧不如的缘故。——如此“乱用”典故，庄子能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