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瘟疫肆虐的时候,往往是学霸最开心的日子。比如牛顿就是闲着也是闲着,在伦敦暴发瘟疫时躲在乡下随便使点劲,就给人类贡献了微积分和万有引力。

那今天我们芸芸众生除了积极活下去,并迎接日复一日的体温测量、口罩出门以及二维码监督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要不真的来学点哲学?

让你想想万一这次会死的话,临死前怎么总结一生。

而更多情况则是怎么想也没死,日子还是一样在过,于是也就总结不出什么一生。

但也许有时候你也会问自己: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吗?一切都好好的,忽然就来这么一大出戏,还时不时加点洪水什么的作料,就为了警告人类别太忘乎所以;或者你会想,得了吧哪里有什么老天爷,一切都是偶然的随机事件,是祸躲不过,来就来吧,挨过去了就一片光明,挨不过去就是历史客观规律。

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已经是哲学家了。是的,不要以为哲学家非得是蹲大学课堂或跑进直播间,满口说着你听不懂但却又时时金句不断的人。其实在德国那位康德老先生颤巍巍每天下午准时出来散步之前,世界上所有哲学家差不多都是业余的,他们都是工作之余随便想到点什么,然后随手写下来,或别人帮忙给做了记录和整理。当然能流传下来的那些,都是想得特别精彩或特别深入的,但更多的人,写完也就写完了,他们完成了对宇宙和人类的回顾,但并没有影响到我们。就像你们,如果开始思考,也不会影响你们后来的人类。或者就像我,在个体生命历程中当一会儿时间段里的哲学家,直到厌烦,或瘟疫消停。

人们总是在死亡迫在眉睫时忽然关心一下哲学,虽然它不是救护车,也不是速效救心丸,但站在火葬场、殡仪馆以及墓园,总能让人严肃那么一小会儿。当然我们中国人对抗哲学的本领也是很大的,因为严肃意味着我们知道死亡来过了。怎么办?用喜乐冲刷它啊。比如葬礼后大伙儿立即一块儿吃一顿豆腐饭,而且现在豆腐饭越做越好,喝喜酒也不过如此了。大伙儿吃吃喝喝,享受人生,至于什么是死亡,嗯,等它下次来了再说。

并不是自从有了人类之后,哺乳动物才拥有了关于痛苦的长期记忆,但人类确实是第一个发明了一整套快速遗忘痛苦系统的智慧物种。比如,我们发明了宗教,这样关于往生和来世的想象就有了可以寄托的物理地址,至于这个物理地址有没有可能到达,就需要我们再发明信仰。这本书会有一大部分哲学家在思考关于神存在是否可能的话题,他们思考出了什么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有机会跟他们一起重温这一套思索进程了。他们的思索进程也许对你是完全没有帮助的,而这就是我写前言的动机之一:我想再次告诉大家,不要试图从哲学里学到什么人生之路,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哲学家只是在走路的时候,话特别多而已。

话一多,自然会涉及语言,然后就会怀疑是不是我们的语言出问题了,以至于我们老在语言里打转,没法通过一系列人生的感悟,直接飞跃到我们想当然可以自以为是的境界。这样一来,又一堆哲学家对语言进行了孜孜不倦的研究。我得说他们大部分的研究都是废话,因为人工智能学家有另外的一大坨方案去解决从小样本到大样本的语言学习中遇到的麻烦。但要是不去回顾一下,看一眼哲学家们曾经怎么个大炼语言的钢铁,你就不知道你自己的时间有多宝贵,与其花时间去怀疑语言,不如投入更多时间陪家人聊天。

陪家人聊天,一般说来没什么挑战性,挑战性主要来自陪家人里的小孩聊天。他们会忍不住来问你一句:宇宙外面有什么?或者问:天外有天,那么再外面呢?还是天吗?没有尽头吗?

研究宇宙的物理学家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个世界总有这样的小孩问题去打扰他们,问他们如果宇宙是有边界的,那么边界外面是什么。他们一直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因为边界就是宇宙的尽头,尽头外面就是啥也没有,你当然可以继续朝前旅行,并且一直旅行下去,但你永远旅行在宇宙的边界。打个比方,这就好比蚂蚁在地球表面行走,它将会永远走下去但跑不出地球进入太空一样。

可是这个用二维的球面空间,也就是地球表面来做的比喻是有问题的,因为我们都清楚这个球面是嵌在三维空间里的,我们等于是把自己当上帝了,于是才会嘲笑蚂蚁永远不知道第三个维度,哪怕它遇到了一根竖着的小树枝,它能爬离地表,它依然会以为自己贴着地表,只不过脚下的地表有些凹凸不平。

其实只要一阵风,把蚂蚁刮离二维球面,它就有可能会惊觉自己其实一直是被嵌入在三维空间里。

那对我们人类来说,这阵风在哪里?何时有过?是否会来?

如果一切都还是不知道,那么哲学家的老三样考题,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刷你我的灵魂: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往何处去?

物理学家声称对观察、实验和推理之外的任何事情,他们都闭口不言。

但数学家不会,哲学家也不会。

不幸的是,今天所有那些学术界的哲学家都已垂垂老去。他们想回答,但政治家、科学家、艺术家以及其他各行各业领袖似乎都忽略了他们的发声,因为他们认为在自己的领域,他们做得比哲学家好太多,如今的哲学家应该掌握的新技能,是闭嘴。

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芸芸众生的声音现在更重要了。当哲学成为每一个人的标配,那么关于文明演化和技术进步这类事情,也就成了每个人的事,乃至哪怕你拒绝思考,都可以成为一名不思考的哲学家。

于是我们可以这样回答哈姆雷特先生:“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NOT the question.”。(生存还是毁灭,这不是一个问题。)

因为我们才是问题。

2020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