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小明第一次见到秦佳惠,是在1976年,当时他十二岁。
如果不是那天早上,窦小明选择走二井口巷子绕道去学校,一切都还是原样。
山城重庆一号桥地区,吊脚楼临嘉陵江顺山势延续,灰暗的屋顶层层叠叠,窗子窄小昏暗,人像缩在火柴盒里,动弹不了。一号桥仅是一座桥时,冬天枯水期,孩子们在礁石和沙滩上奔来跑去;春来江水绿绿的,江边蹲着泼辣的洗衣妇,骂着脏话;夏天江水暴涨,浊黄中露出半个桥墩,停靠着一些货船;秋天水由黄转绿,屋前屋后悬挂着衣物,很是壮观。
窦小明的家不在桥下棚户的那几条街,比住那儿的人幸运得多。家里就他和母亲两个人,除上学、睡觉、帮母亲做家务事外,他也关心其他更多的事情。这个地区并不大,谁是大粉子,谁的脸盘子亮堂,谁腿长、腰细、胸大,一个男孩长大了就全知道。不管天下有多少女人,相比大粉子秦佳惠,轮得上叫粉子的,外来的,本地的,都只是小粉子。传闻秦佳惠下巴那儿有颗小小的美人痣。她是如毒药一般的大粉,勾魂夺魄,路经之处皆有一股浓郁的黄葛兰香。
窦小明从未闻过那香气,越发对她着迷。
他吃过母亲做的小面,背着书包,往学校走,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配有打补丁短几寸的衣裤,人显得瘦瘦小小。
许久没下雨,地面干燥得厉害,鞋子会泛起土,溅起灰来。
一号桥小学离校门较远的一段老院墙,墙根野花蔫蔫的,墙上坐着四个少年。他们斜挎书包,双腿骑墙玩着。高个少年看江上风景,发现有大船行驶,就叫了起来。其他三个少年站起来看大船,边看边朝墙下青石块小路撒尿,比谁抛得远。空气里有股浓烈的尿臊味,青石块路被淋得湿湿的。“哇,我最远!”小矮个高兴地大叫。这时一个扎着双辫瘦瘦的女孩,背着书包,手拿半张饼,边吃边沿着陡峭的石阶走上来。
墙上的少年发现了这猎物,纷纷跳下地,吓得路边树上的麻雀飞起来。高个少年飞奔过去,一把抢过女孩的饼,咬了一口,白糖的馅,黏黏的,满嘴香甜。他兴奋地叫了起来:“白糖!”
这句话等于发布号令,好几只手同时来抢。高个少年连忙把饼放在自己的嘴里,飞快地吃着。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馋得直吞口水。
不到一分钟,饼在高个少年的牙齿间消失不见。其他三个少年把气出在女孩的身上,将她书包的带子拉着,打开她的书包,往外扔书本。小矮个拿着本书看,发现女孩的名字:“苏滟!”另一个少年拉着带子,带子勒着女孩的脖颈:“苏滟,学癞蛤蟆叫!”
苏滟痛得叫唤,用手抓着带子,但是力气没那少年大。他瞅着她痛苦的脸笑。
高个少年舔手指上的白糖,然后擦在衣服上,指着苏滟说:“臭妹崽,他笑,你也要笑才行!”苏滟恨了他一眼。他命令她:“跪下!”小矮个马上将她推倒在地上,抓着她的耳朵:“叫!”另一个少年来摸她的脸蛋。
苏滟吓得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因为她的害怕,他们一下子亢奋起来,竟拉起手,围着她转圈,伸出脚来踢她。
窦小明出了巷子,就听到石阶上端的动静,急忙奔上来,朝他们大吼一声:“欺负人做啥?”
那帮少年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哎,这不是三班的窦小明吗?还真凶呢!很有架势,我们很怕。”小矮个的声音怪腔怪调,其他三个少年哄的一下,笑了起来。
窦小明当没有听见,弯身拉起地上的苏滟,对她说:“快跑!”苏滟抓起书包和书本,往坡下跑。高个少年喊:“打猎时间到!”
带头追。窦小明跑得比他快,伸手拦着路。
“臭杂碎,龟儿子,让开!”高个少年对着他喊,拳头加脚一起来。
窦小明不让路,像一座雕塑。
“日你仙人哟!看你硬!”矮个子臭骂道,拿起半块废砖头,扔过来。
窦小明来不及躲避,顿时感到头一阵麻,几秒后,血流了下来。他伸手摸,是鲜红的血,头便扎针似的痛。“我跟你们拼了!”整个人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苏滟并没跑远,周身打着寒战,躲藏在坡边一棵黄葛树后。这时她跑出来,喊道:“流血了,出人命了!”
窦小明抓那个矮个子的脸和脖子,把他按在墙上。另外两个少年冲上去了,拉他的手臂,踢他的腿。苏滟跳起来,挥着手,尖叫。
高个少年受不了,塞着自己的耳朵:“傻麻花,不准喊。”
苏滟听了,叫得更大声:“王八蛋,我偏要喊,不得了,出人命了!有人吗,有人吗?!快来抓王八蛋!”
两个路人听到,满脸惊异地从石阶下端跑上来。三个少年见状,慌了神,帮矮个子撇开窦小明,统统朝坡上溜走。窦小明没追过去,站在那儿愣了一下,马上朝坡下跑去。经过苏滟身旁,他朝她看了一眼,却没有停。她跟在他的身后跑。其中一个路人对他们叫:“小娃儿,赶快去医院,去医院!”
两人一前一后奔下了坡,拐入小巷,爬上一大坡石阶,到顶就是马路。喧嚣声迎面扑来,车水马龙,人非常多,车子行驶得并不快。窦小明瞅着空当,飞奔而过,奔向区医院大玻璃门。
门口好多人,有救护车停下。一个年轻男人被几个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下车来,他紧捂着肚子,缠在那儿的绷带沁出血。
窦小明跟着担架走。担架进了大厅右侧,停在长排椅前。那儿也有几个急诊的人在等着大夫。年轻男人呻吟着,咒骂道:“医生你快点!痛死老子了!我要见阎王了,日你妈哟,快点呀!”
骂得好,那个男人马上被抬走。
没人管窦小明,他正要学那人开骂,就被按在一个房间里的一张凳子上。一个声音命令道:“等着!”
窦小明头昏眼花,伤口加剧疼痛。这时闪电划破天空,乌云聚集,雷稍慢半拍炸响,闷声闷气。接着又炸响第二个、第三个,窗框、地板、墙壁都在剧烈地抖动。终于要下雨了。他发现那个跟在身后的女孩不在,四周也没她的身影。他起身,离开凳子,窗玻璃上反着闪电的蓝光,衬托着乌云,他看到自己乱乱的头发,小小的个子,被晒得黑黑的瘦削的脸,双眸闪亮。血从头发上滴到脸上、衣服上,他用手抹了抹,全是血,他的眼睛被恐惧占据,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整张脸惨白如纸。
莫非我要死了!他的额头直冒汗,喉咙里冒烟,似乎一点就燃。这时,三个穿白衣的人沉着脸走进来,门关上后,外面的嘈杂声马上被隔开了。
他求救一般地看着他们,戴眼镜的高个中年男人是大夫,另两个年轻女子是护士,一个稍高,一个稍矮。高个护士微微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小家伙,不要怕!”
这句话让他安心了一些。
他们给他检查,大夫认为他的骨头没裂口,不过,要缝针。
窦小明咬着嘴唇。那个高个护士朝他眨了下眼睛,他明白,那是个让他放心的信号。一阵铁器碰撞盘子的响声,他们给窦小明剃掉后脑勺伤口周边的头发。
“小汪,尽量轻点。”高个护士对矮一点的护士说。“伤口不大,不打麻药,年龄太小,忍一下就过去了。”大夫说。“是什么东西伤的?”高个护士问。
“砖头。”“砖头砸脑袋?”高个护士好奇心来了,“为啥子动手呢?”“他们欺负一个小女孩,我看不惯,才动手的。”“哦,这么小就打抱不平。”大夫皱眉说,“我再看看,不要有脑震荡。”他查看伤口,又拿出挂在胸前的听诊器,放在窦小明的前胸,机器冰冷地移动。
他吓得想起身,此时一只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抬眼看,这个站在面前的高个护士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口罩将大半张脸遮住,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关切地看着他。她是谁?他想问,可是好痛,他咬紧牙,坐在那儿。
治疗室位于一层,窗对着街,雨点夹着冰雹下来,斜打玻璃上的污垢,流着混浊的水。他们给窦小明的伤口消毒后,让他不要动。大夫开始缝线。第一针穿进皮肉里,痛得他想叫,但他咬牙忍着,一动不动。“一会儿就过去了。”高个护士轻声说。
第二针不是太痛,他仍是没叫。为转移注意力,他盯着窗外。外面不时响起脚步声,有几个人正在逃窜;有独自一人举着伞走得不紧不慢;有一家老少躲在屋檐下慢慢走着,老婆婆头上顶着塑料袋,塑料袋被风吹得飞起来,她的手紧紧压着。
这时,高个护士松了一口气,说:“结束了。”她把他的头仔细地缠上纱布。
“小朋友很勇敢。”大夫称赞窦小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高个护士给他量体温。大夫叮嘱道:“留下观察两天。”
窦小明被带到观察室,她们让他脱鞋,上床躺着。房间不大,三张床,一面窗,有浓烈的消毒药水味,可能刚做过清洁。
看着那个叫小汪的护士离开房间,窦小明皱着眉头说:“我想回家。”他讨厌自己在医院。
“大夫是为你好,安全起见,放心吧,应该没事的。”高个护士安慰道。
她发现他的双手有血污,脏脏的,指甲很长,藏有污垢。她走出去,没一会儿,端来一盆水,手里握着两张小方块纱布。
窦小明急忙把双手交叉在脑后,挑战似的看着她。
高个护士轻声说:“听话!小家伙。”她温柔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窦小明慢慢地将手伸出来。他是一根筋,对着大人反着劲扭来扭去,现在怎么这样听话?不可思议。他开口说话,居然告诉她:他叫窦小明,十二岁,家住华一岗那条街,在读小学五年级;9月5日生日,离开学差四天满七岁,只能延后一年上学;班主任是陈天英,她不怎么喜欢他;他没有父亲,父亲病死了,家里就他和母亲两个人,母亲叫崔素珍;他最喜欢吃花卷,放了花椒粉和碱的那种,咬进嘴里,满口香。说着吃的,他的肚子饿了。
高个护士听着,把盆子放在床边,给他洗手。一张小方块纱布已抹有肥皂,泡沫黑黑红红的。双手放进温水中,好舒服,被她握着时,他心中有种感动,生出种奇怪的感觉。她用干纱布擦手。移开盆子后,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带锉刀的指甲刀来,轻轻翻开,握着他的左手剪起来,动作轻巧仔细。这跟母亲不同,母亲在他小时每次都像是猫抓老鼠一样逮着他,一边骂一边粗暴地剪,弄得他很紧张,有一次剪到指甲根,痛得他哇哇大叫。面前这位护士姐姐,安静而温柔,整个心思放在他的手指头上,生怕剪伤他,眼睛一直盯在手指上,头也没有抬,换手指时,稍微动了一下。
雨过天晴,好些亮光透过窗玻璃,照着两个人的脸。她的眼睛清澈深邃,闪烁着光,他的心暖暖的,真希望时间停止。
偏偏这一刻,高个护士松开他的手,把指甲刀用纱布擦净后放回衣袋。她起身来,伸了伸手臂,说:“给你收拾干净了。好好躺着,窦小明。”
窦小明一惊:她记住了他的名字。她看了一眼窗外,阴霾弥漫天空,轻轻说:“可能还要下雨。”
窦小明不由得也看窗外,天上的乌云压得很低,堆积着,像一头大怪物在使劲往外挣脱。
高个护士端着盆离开。
她人走了,可气息还在,是新鲜花朵的香味,与病房刺鼻的双氧水消毒液不一样。他的指甲被剪得圆润,磨得光滑,手指上也有她的气味,他闻了一下,放在嘴里,跟小时吮吸手指的感觉不同,有股兴奋,有股血液往上冲。
他想沉到冷冷的江水里,深深地往下沉,全身放松,忽然整个身体往上一跃,像火箭一样跃出水面,溅起大片水花。来劲!伤好后就这么做,江水越冷越刺激。
如果母亲知道儿子躺在医院,那会是什么反应?
门猛地一下被人重重推开,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到了:“火炮,你看看你……你在给老娘找麻烦,不争气,居然住到医院里来!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要打断你的腿!”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气冲冲地走进来。相对重庆女人的小巧玲珑,她的个头有点壮,齐耳短发,喘着气,明显是走得太快,脸上都是汗,灰色上衣干干净净,袖口撸起,脚上是一双黑布鞋,整个人显得利索能干。
窦小明吓得一愣,马上起身,但随即躺下,他害怕的终于来了。母亲不喜欢别人叫她崔素珍,叫她火炮妈、窦妈妈、崔孃孃,她都高兴。他不喜欢“火炮”这小名,他不让母亲叫,不让当着人叫,尤其是当着好多人的面叫,她就是不听。
母亲盯着他头上的白绷带,骂道:“火炮,听说你缝了五针,五针呀!你这背时、砍脑壳的!你没足月就被街上放火炮吓出来了,以为你是个虾爬崽崽,结果是个惹祸包包!不成器,你自作自受,天棒!你看我的肺都被你气炸了!你爸要是在,以他的臭脾气,绝对饶不了你。哼,比起他,你妈的脾气是好的!”
窦小明听到母亲提父亲,就把脸扭过去,不看母亲,心想:没自知之明?不料,嘴里咕哝出来。
“火炮,你有狗胆大声说。”
母亲逼他说,他索性不管不顾,照直说:“爸爸是臭脾气,因为你的好脾气,爸爸才到丰都鬼城去了。”
母亲没想到窦小明竟然这样说她,一耳光打过来,窦小明痛得捂着脸。
“瘟丧,我没气死他!有你这样乱说话的吗?你这个不肖子!你龟儿子的脾气,和你妈和你爸一个模子,一点就燃,叫你火炮,天经地义!”她来第二下时,那位给他剪指甲的高个护士站在母子之间,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盘,她戴着口罩,眼睛直视母亲,冷静地说:
“大人不能打孩子!”
母亲看着对方,垂下手,居然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出去。高个护士看到他紧锁眉头,问:“痛吗?”
窦小明点点头。“妈妈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不对?要是她晓得你今天受伤是为了打抱不平,她是不会骂你的。”
窦小明没说话,心里非常难过。
“我给你吃半颗止痛药,这样你会好受一点。”她把盘子放在柜子上,取盘里的小纸袋打开,取出半颗止痛药,又端了一搪瓷杯子水给他。
窦小明吞掉药片,喝水。“躺下休息!”她轻声说,一绺头发从护士帽里露出。
他照她的话做,躺在床上,看她收拾盘子。窗外响着闷雷,半边天奇亮,透过窗帘的空隙照在她脸上、头发上,整个身影罩着一层光,跟做梦似的。他着迷地看着,恰好在这时,她转过脸来。他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心飞快地跳动。
“护士姐姐——”他的声音停了一下,“可不可以,取了口罩?我想看你的脸,可以吗?”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了一下头,掉转身子,朝房门走去。
他想她生气了。可是她在门前停下,转过身,揭掉口罩,露出一张白皙秀气的瓜子脸来。她的鼻子有棱有角,嘴唇微微往上,含着几分神秘意味,在左下巴那儿有颗小小的美人痣,她的眼睛略带几分忧愁地看着他。
“原来是秦佳惠大粉子!对不起,佳惠姐姐,我们小孩子都知道你,你是绝对,绝对,最最好看的人!”
他其实并不知道她就是秦佳惠,只是这么好看又有美人痣的人,还会是谁?他凭本能说出来了。
秦佳惠有些害羞地一笑,她抚了抚额前的发丝,戴上口罩。“佳惠姐姐,你看我脸上也有颗痣。”他高兴地指着自己右鼻翼边的痣。
秦佳惠看着他,点点头,拉开房门离开。
母亲嘲笑窦小明,说他脸上这颗痣是好吃痣,说要找走街串户的郎中,涂上药膏,把这痣洗掉,他就不会偷吃家里的白糖、猪油渣和酱油。这话八竿子打不着边,嘴的周围有痣才是好吃,他的痣不在那儿。从发现佳惠姐姐有痣,他开始喜欢它了。
窦小明这独根孩子,母亲虽严厉,但还是放任他生长。他的性格很闷,不太合群,很多想法都压在心里,故意跟母亲对着干。头被打破,值了,不然佳惠姐姐哪会给他剪指甲。如果说给街上男孩子们听,他们准会认为他在吹牛。他把手放到鼻子边闻,味道有点像栀子花,有点像青菊,对了,是黄葛兰香。街上好看的姑娘都会花五分钱买一串来挂在衣服上,或插一朵到头发上,这是她的香气,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窦小明陶醉地闭上眼睛,但几分钟不到,整个身体都发烫,胸口气闷,头痛起来。有脚步声走进病房,他急切地对她说:“我好烫!头特别痛!”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他的额头,皮肤粗糙。
他明白不是秦佳惠,睁开眼一看,母亲正严肃地盯着他。刚才他的声音太柔和,有点撒娇的意味,这弄得母亲怪纳闷的。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他心里喜欢秦佳惠,这是个秘密,可不想让母亲知道。
“吃了饭,头就不痛了,就会退烧。”母亲从一个网眼篓里拿出一个白搪瓷缸,里面有米饭,上面浇了泡豇豆炒肉丝。他看见了,马上坐起来。
“这个月的肉票都用在你一个人身上了。火炮,等你好了,你得来面馆给妈当帮手。”
“我才不要去,面馆里的人净在说人坏话,连男的也是长舌妇。”“你堵住耳朵不听就是了。说人长短,说的人听的人高兴。你跟你妈不一样,啥事都抠门。要你帮忙,你就小鸡肠小算盘!”“啥子事都有源头,源头就是你崔素珍!”“你吃豹子胆了!不准叫我名字!”母亲的手举起来。
窦小明看着她,两个人对视,仅仅几秒,他笑了,说:“那我猜得到,你出生时,街上肯定在放火炮。”
母亲垂下手,摇摇头,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他吃饭,双眉皱着,像在想什么事。母亲做的饭菜太好吃了,如果能够放青辣椒丝,泡豇豆炒肉丝会更香。他吃完,用袖子抹嘴,然后告诉母亲。
“火炮,你嘴挑,跟你爸爸一样,天生知道哪些东西放在一起好吃。这方面妈差一节,我听你的,下次放泡菜。我要走了。”
母亲伸出手,放在他的额头说:“好多了。”
他摸额头,不烫了,也不痛了,母亲给他带了一套干净的内外衣服,让他换了,脏衣服要带回家去。一定是上次来时看到他的衣服上有血迹。窦小明让母亲转过身去,她照做了。他觉得母亲是个变色龙,是个纸老虎,你强,她就弱;你弱,她就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