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我摊在床上,一刻都不想动。
我不生气,也不恨任何一个人,只是觉得悲凉。
这世间本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怎么还那么多?难道是我书读的不够多吗?为什么我还被困在这样荒谬的“女人三十无用论”中?
工作很累,每天被主编那个魔头变着花样使唤,稿子改到起飞还得不到认可,加班没有加班费,出点错误就要被扣钱,我跟文字相爱相杀的故事这么多,我竟然还该死地爱着这份工作。
生活也累,房租那么高,物价跟着涨,通勤时间那么长,迟到就扣工资的规矩那么死,也许这就是社畜该有的生活。
但所有的不快乐都不及你正在为自己的人生好好规划未来的时候,别人的一句“工作有什么用?女人还不是要嫁人。”有杀伤力。
手机持续震动,我隔了很久才起身把手机从旁边的包里拿出来。
是妈妈发来的语音电话。
我完了。妈妈一定会用那种近乎于自残的卖惨方式劝我向姨妈道歉,而且是登门道歉。
震动在持续,真执着,看来妈妈也知道我今天闯的祸多大了。
“妈。”
“小然,你干嘛呢?”
“我,就,待着呢。是我姨妈——”
“不是,不是,这次不是你姨妈介绍的。是你舅舅的朋友的孩子。”
“什么?什么舅舅的朋友?”竟然不是兴师问罪。
“都好几天了。你舅舅跟人家打牌认识的,说起了他们家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也在B市工作,让你们先加微信聊聊。你怎么不加人家?”
“啊,没有人和我说这件事,而且我好像也没收到好友申请,除了一些微商。”
“我也是刚知道,你舅舅刚告诉我。那孩子叫江宇之。”
!!!
原来就是那个没有微信头像的人!我还以为他是微商!
“好的,我看一下手机,可能是我漏掉了。”
“你这孩子今天答应得挺痛快的,以往不是一提相亲都要跟我墨迹吗?对了,你姨妈怎么样?你这两天去她家了吗?”
“挺好的。妈我先不说了,我先看看这个人有没有加我的微信。”
有种侥幸逃脱的感觉,原来姨妈还没告状到妈妈那里。我只能乖一点儿,看看这个江宇之是什么来头。
打开微信,通过验证。说真的,一个微信头像是空白的人,我总觉得不像正常人。也许他是故意的也说不定。
“你已添加了江宇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我这行字还没有看完,就收到对方一个会动的表情包:一只坐在秋千上微笑的秋田犬,神情分外悠闲。
“您好。我叫林羽然。”
“江宇之,怎么现在才加我呢?”接着又是一个可爱动物的表情包。
这人真的是男生吗?表情包用起来比我还溜。
“不好意思,看你名字以为是健身房的兄弟在推销,所以就没加。”
“哦。”
“嗯。”
我觉得聊天可以结束了,因为我们双方各自发出了终结聊天的杀器。
“你的家人认识我舅舅?我听我妈说这次是在麻将桌上搭上线的。”我问。
“我也觉得不靠谱。我妈还让我发照片,我才懒得照。不过我有你的。”
“???你什么时候有我的照片?”
“我妈发给我的。应该是你家长辈发过来的。想看我的照片吗?”
虽然我没看过他的照片,但初次见面就要照片,不光不走正常流程,还发奸笑的表情包挑衅我?这人没病吗?
“行啊,你发。不能让你白看我的。”
马上,我收到了一张某人的自拍照,做鬼脸的。
没遇到过这样的!如此儿戏!舌头伸出了老长,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是长成潘安我也发现不了他的美了。
“江宇之是吧,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没那意思咱们互相说开就好,没必要这么戏弄我。”
“嘿嘿,开玩笑嘛。我发个正常的。”
说来就来,果然是一张正常的照片。
说实话,照片里戴着眼镜、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的男生比小周顺眼。但绝对跟突出沾不上边。我突然惊觉自己择偶的要求正在随着相亲对象的颜值降低而降低。他起码能看。
不过这胡子拉碴,头发也不理的邋遢男,是认真相亲的吗?索然无味,真的索然无味。
“看您这特立独行的发型,您是艺术家啊?”
“我?我还有艺术家的范儿吗?”
这大哥好像不知道我在损他。
算了,我直截了当地跟他挑明算了。我看他是想用这种办法劝退我,好跟家里交差,如他所愿。
“江宇之,我很认真地问一下,咱们坦诚一些,对于这种形式的相亲,你怎么看?如果不接受可以告诉我,反正咱们也都是刚认识,说实话没关系的。”
他并没有马上回复消息,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说实话?我反感家里安排,这让我觉得没有自由,况且这也不是真爱。”
“嗯,你说的挺对的。那我们改天再聊吧。”
“好的。”
如此甚妙,各方安好。
看来我今天,可以睡个好觉,让暴风雨明天再来吧。
一夜好眠,我伸个懒腰悠悠转醒。今天是周日,还可以再休整一天。习惯性地把手机拿起来,手机上竟然有18个未接来电!妈妈10个,姥姥4个,陌生号码4个。
该躲的还是躲不掉。刚准备给妈妈打过去,她又打过来了。
“妈——”
“小然啊,你昨天干什么把你姨妈气成那样啊?你懂不懂事啊?你这样让我怎么做人?咱们家受了你姨妈多少恩惠你不知道吗?没有你姨夫,没有你姨妈,你能有今天吗?你怎么能和你姨妈那么说话呢?”
“我是受了姨妈的恩惠,咱家也受了她家的接济,但一码归一码,强迫我,侮辱我不行。”
“别再胡说了!这些混账话在我这说说就好了,你姨妈昨天给我打电话,都气哭了,说你姨夫在家骂了你一天。你赶紧给人道歉,别不知好歹。”
“妈,我没有不知好歹,你没看见他们给我介绍的是什么人!现在又不是强买强卖,我不喜欢还不行吗?可是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跟我配?你让我怎么忍?”
“先不说你喜不喜欢,你不应该顶撞你姨妈啊!都是爸妈没用,什么都要靠你姨妈,要是没有你姨妈,我们未来都不知道什么样啊,都是爸妈没用啊。”
“好了,可以了,我道歉,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嗯嗯,好,先打电话去,然后再去一次姨妈家。好孩子。”
这是我妈对付我的杀手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把自己无能、没用、不称职、穷、不算人等伤害自己的字眼放在自己身上,然后等我心碎,等我听不下去,等我就范——屡试不爽。
我承认我听不得这样的话,每次听妈妈说这些,我就觉得自己不孝,没用,没有一点出息,到现在都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为了不听这样的话,我都会满足妈妈的要求,有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妈妈是故意这样说,还是发自内心对我觉得愧疚。
得罪一个最不能得罪的人,这样的经历我完全没有过。因为我27年来,一直是一只只会听话的绵羊,从来没和别人说一句重话。我承认,我没有底气,很自卑,我不能像大多数人一样,吵个架也没什么怕的,大不了不来往。我不行,我跟姨妈吵,基本上就是和皇后娘娘吵。在古代,我要被砍头的。
我们家所有的亲人都受过姨妈家的恩惠,对他们毕恭毕敬;我们家最大的债主就是姨妈,爸爸虽然不想卑躬屈膝,自立自强,但孤木难支,他为了不和姨妈家产生关系不惜和妈妈、姥姥家都闹得很僵,索性只要是这类事,他就避而不谈,做甩手掌柜。我像个卑微的婢女,没办法坚持自己,也不敢提自己的想法。毕竟,反抗,就是在挑战权威。
我给姨妈打电话,她接了。
“姨妈,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对你发火。我错了,让你和姨夫生气了。”
“哼,还知道道歉,你姨夫要是在能骂你两个小时。他今天出差了,不然不能放过你。你跟我发脾气没关系,你那天疯了,连他的面子都不给?等他回来了,气也差不多消了,你再过来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是。”
“还有,跟小周联系没有?主动联系一下,你姨夫觉得你俩还挺合适。”
“好,我联系。等姨夫回来,您告诉我,我当面致歉,我现在马上就联系小周去。”
“嗯,去吧。”
多好玩,我妈和姨妈给我找“资源”的时候竟然不互通有无,我妈之前不知道有小周,姨妈不知道还有个小江。
多可笑,大清早亡了!皇帝微服私访,想领罪还要等陛下先回宫再说。
我等,谁让我还不够强大。
我约小周见面,他也正有此意,说请我喝咖啡。
于是我们约在东城的零点咖啡。
小周的衣品真的不敢恭维,虽然过了年关,但他已经穿起了单衣,牛仔外套里是一件看似像秋衣的棉线长衫,本来就腿短的他穿了件宽松的牛仔裤,头发帘稀稀疏疏地几乎快遮住眼睛,我看他身上就差写句:努力地变年轻,是秃顶暴露了自己。
“你坐,呵呵。”
“谢谢。您刚来吗?”我的位置上已经有了一杯卡布奇诺,真是不凑巧,是我不爱喝的口味。
“没有,有半小时了。提前点的咖啡,你尝尝,很好喝。”
“谢谢。昨天对您我已经了解一些了。所以——”
“是这样的。我对未来的要求不高,我在老家有车子和房子,但是我还想在B市工作,所以希望你也能在这继续工作,如果结婚,你可以换份不那么忙的工作,这样还可以有一些时间照顾我们双方的父母,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尤其我爸妈,劳累一辈子,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