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换颜

江姝点头,目光中的灼热在夜光中那么动人。

夭抬腕,几片花瓣自指尖飘落,散发淡淡的光,树冠轻轻随风晃动,那花瓣随风落到江姝的眉间,消融。

“我提醒你,你会付出你的生命,这辈子活不过二十六岁,多病多灾,再此期间我要求你做的事你必须服从但是我也不会很为难你。这就是代价。”

尾音未落。

江姝便道:“好”

过了今晚,她,她会变美了,一切都将变好!

夭一只手捻一朵嫩红的桃花,放近唇,轻轻吹一口气,桃花香的雾气将她围绕,江姝就像喝了酒一般,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她不知道夭做了什么,但是在醉意沦陷之时,那桃花的香气四溢,她做了一个梦。

于梦中。

她江姝身披十里红纱,发髻间盘着金藤海棠花,墨珠长串有着细细的光泽,自簪上垂下,是一个背影,纤瘦动人。

她被东娥扶进窗棂贴着囍的马车,而她,肌肤白嫩细滑,长长的睫毛微动,一双美目多情似秋水,樱桃小嘴抿着笑,双眉弯弯似远山,一颦一笑楚楚动人扣人心弦,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就像月宫里的姮娥一般带着仙气。

她笑的很开心,她在出嫁的马车里,她要嫁给贺兰琼了,她的心快开心的停止跳动.

她醒来,浑身都如同断骨重铸了般剧痛。

相貌却变了。

倾国倾城,举手投足都是一番风味。

她抬眸,夭在石桌旁下棋,对面坐着一木偶,没有表情。

夭看了眼江姝,眯眼,唇角翘起:“交易愉快。”

江姝跪拜在她裙摆下。

江姝离去后。

少年从巨大的树干后走出来,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些许苦涩。

……

自此,从前的江姝“死”了,美人江姝降生了。

没有人会对她忽然变化的容貌质疑,每一个认识她的人同她对视几秒,便对她这倾城的容貌深信不疑,她江姝终于能不被世人所嘲笑了。

当年,还是太子的贺兰琼看了她一眼,怔然一瞬,贺兰琼闻到一股猛烈的花香,迷了心智。

家族的撮合之下,顺理成章,奉旨成婚。

江姝是江氏嫡女,尽管贺兰琼并不想大办,可江家依旧掏出一堆家底,给了江姝十里红妆,后面长队的嫁妆珠宝令人羡艳,街头巷尾。

世人皆道:“四大美人之一江姝被太子殿下娶回府了,郎才女貌,万般般配。”而非说她高攀。

那晚花烛之夜,太子在她枕边喝醉了,呼吸浅浅。

她借着月光,仔细地用眸光描摹他的眉眼,所有星光和山高水长都比不过他唇角的颜色。

她笑了,泪流满面,捂着嘴怕惊动身边的心上人。

窗外那轮明月如同换颜的那晚,很圆,很亮。

她嫁给了心心念念的他,即使只是一个侧妃,也始终只能是一个侧妃。

甚至一年见不到几次他的身影。

……

而今收起回忆,姝贵妃侧倚在贵妃塌上,面色苍白,纤细白嫩的手自水袖伸出,将桌上杯酒仰头饮下,酒气袭人。

这初春的夜,些许微凉。

这酒入喉却辛辣,入心却比寒冬都冰冷。

这酒杯是琉璃制成,边纹鎏金,江姝的手微微一颤,酒杯落到地上,声音清脆回荡在殿里,有了裂痕。

东娥站在屏风后,不敢上前。

夜色清凉如水。

江姝拂袖,站起,乘着酒意,她衣摆浮动,仿佛拂过几缕流云,她侧头看了一眼东娥,月色里,灯火通明,江姝仿佛要变成一抹云离去。

她的声音很轻:“皇上呢。”

还未等回答,她有自说道:“许是…在那左颜柯那吧,呵。”她想笑,笑不出来。

左颜柯,他的皇后。他的心上人。

她反而显得多么可笑。

皇后身子弱,又病了贺兰琼便得空就守着,寸步不离。

如此,江姝醉倒在塌前:“有了美貌也比不过她左颜柯?为什么啊为什么?”她用力抓着帘子,指尖泛白。

“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

却又不甘,如何才能让贺兰琼痴心?

她走出宫殿,一身洁白,在月光下宛如飞天而去的嫦娥。

东娥欲阻止,却拦不住江姝。

她一路走到了皇上回宫的必经之处,等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等什么,明明知道不可能等到,可又忍不住去四望,是否会有那个人的身影。

最终,也没有见到,只有月光在她发丝与肩头停留。

待她回宫,也染上了些风寒。

翌日,少年送来一些名贵药材,珠宝布匹。

少年很高,眉眼清朗,他叫江安,是江氏管家捡回的孤儿,打小起,二人便相识,此时此刻,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显得有些疏离,江安考了功名,现在在皇帝身边作磨墨的小厮。

他身上沾着书墨的香气,说着。

“贵妃娘娘,皇上得知娘娘受了风寒,甚是关心,特命臣带来这些药和补品,娘娘必定会早日康复。”

而江姝一身华服,目光微动,什么都没说,随手拿起一只簪子,细细的看。

江安看着江姝,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江姝,江姝接过,目光疑惑。

“这是臣赠给贵妃娘娘的,请娘娘笑纳。”

他浅浅得笑着,便告辞而去。

江姝打开小盒子,是一支毛笔。

很是眼熟,抬眸,她眸中一池秋水泛起涟漪,她拿出毛笔,回忆里的片段一点点溢出来。

许多年前,江姝还没有换颜,相貌更是丑陋,面若银盆,眼圆圆的,还有双下巴,被其他的千金小姐所排挤,收到孤立,她日日待字闺中,时常坐在亭台望着柳叶翻飞而江安遇到了江姝。

江安认得每一位府里的小姐他见到江姝倚在亭台边,满脸的泪花,手帕上绣着花,帕子已经被泪水沾湿,她坐在亭台,无声的抽泣,江安那时候十五岁,江姝十二岁。

江安问:“为什么哭。”

亭子下流水潺潺。

江姝急急抹泪,倔强的说自己没有哭。

江安突然取出一枝小雏菊,放在她面前别在她发间,颤颤巍巍“莫哭,哭了便不好看了。”

他突然皱眉想了许久,掏出一只毛笔,说:“不开心也没有关系,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不那么难过,你要试试吗。”江姝睁着圆圆的眼睛很是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他用毛笔沾了些溪水,以地板作纸在上面画画,画了一个小女孩,跟她很像。

他说:“小姐真好看。”

他这般夸她,将毛笔放在她的手上,她学他的样子,画了一个小男孩,还调皮的给小男孩画了小胡子。

“这是你,嘻嘻。”她笑的很开心。即使江安哄人开心的方法未免有些奇葩。

二人便时常在一起玩。

时光流逝在溪水潺潺之间,墨色书香,混合在时光这书页里的慢慢几年,江姝跟他念书,讲那些聊斋志异的故事。

他总喜欢讲鬼故事吓她,她就会赌气一整天不理他。

他们一起去看长按的灯会,一起猜诗谜,他给他买糖葫芦,一起乘舟看中秋十五的月亮。

她们会偷偷在后院房顶看星星,一起种下一盆花每天浇水,结果发现花被淹死了。

江安总是一边安慰她一边笑她笨。

江姝也告诉江安,她对贺兰琼的心意,也流着泪说自己被排挤孤立的委屈。在他的肩头沾满了她的泪水。

江安的肩头沉甸甸的,心也想泡满水的海绵,也沉甸甸的。

江安时常觉得她是水做的,泪水。

她开心感动了会哭,委屈了会哭,有心事会哭,哭起来鼻子红红的说话闷闷的,像一只小兔子。

江姝练的琴曲都曾练给他听,她不怯于向他人展露的一面他都知道,他们装成大人的样子侃侃而谈。

他们一起在屋檐下笑着躲雨。

雨声渐渐,流淌在记忆里过了好多年。

江安稚嫩的眉眼渐渐长开了,已经是清朗温柔的少年,可是她那时候依旧丑陋不堪…

已经是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了么,她回神,将毛笔收起,靠着贵妃椅,垂下眸子,看不出情绪。

为何呢,当时觉得嫁给贺兰琼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快乐,可如今,却分外的苦。

却又说不出哭在何处,当上侧妃时,她依旧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如今是贵妃,待遇越发的好,又怎么会苦呢。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跟他在一起,做他的妻子,可现在她不仅想在一起,还想他全心全意对自己。

可那些心意本就该是左颜柯的。

她不想承认这些事实。

而看到旧物,又想起那些年未讲完的话本,心口便闷疼。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忘记了她最开始想要的,忘记了最开始的模样。

出神片刻,目光里那些复杂的思绪江安看到了。

“贵妃娘娘,臣先告退。”

江安不忍再看,匆匆告退。

江姝看着他的背影,好像不止是他在远去,好像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在渐行渐远,好像都抛弃了她。

可是她不知道,其实不是她被抛弃,而是她自己丢弃了那些重要的事物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