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人的夜
Jean的房子离街角不远。我拖着行李寻找门牌号的时候,一扇门打开了。然后,这位身高至少1.8米、满头银丝的不太老的老人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进门右侧是客厅,采光极好,隐隐地透出偶尔路过的行人。左侧是餐厅、卧室、洗手间,几乎所有的墙壁都挂着装饰物,有画有物件。生了锈的老式金属唱片、刻着“HOW DO YOU SAY”和人体线条的课桌桌面、圆形金属眼镜儿、黑白照片、凋谢的玫瑰花、印有玛丽莲·梦露头像的镜子……整体感觉就像个博物馆。
新鲜的小朵黄玫瑰和一板巧克力静静地躺在餐桌上,我却已经被“博物馆”深深地吸引住了。
可能是太安静了,也可能是空间太大,或是墙上的“人物”太多,我异常精神,两眼放光,完全没时差地体验着布鲁塞尔的夜晚。我把地图研究了一通,把朋友圈刷了个遍,仍然精神抖擞,毫无睡意。当地时间才22点多。
洗手间旁的角落
夜是神奇的。它悄悄地蒙上黑纱,让你开始看不清认不明曾经熟悉的人和物。
风轻抚着垂地的红蓝窗帘,透出窗外不由分说的漆黑。温度降了,黑,彻底笼罩了我。我的听觉变得灵敏,安静之下甚至有些耳鸣。路上的石子偶尔被行人踩过,不知名的小虫子时不时地叫几声。树叶沙沙。
我鼓足勇气去客厅的大床旁站了半分钟,想象着,如果躺上去,会有怎样的感觉?左边是三张油画,画中人几乎是真人的一半大小,有好多人,好多双眼睛,极其逼真;而右边是落地窗,窗外不到半米处是一堵一人多高的墙,随风时隐时现。我静静地站着,却分明感觉有很多东西在动。
有灯不敢开、有床不敢睡的夜晚
这个空间是三角形的,每个角落都好像能带你去另外一个世界,隐隐的神秘和诡异感。床的位置也不正,不论你怎么安置身体,都无法和这个三角形的空间相和谐。整个气场是散的。咱老祖宗不是有个说法吗?卧室要“聚气”。故宫的屋子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皇上睡觉的空间不也就10平方米左右么?小小的一间儿,龙床前还有两道帘子,多隐秘多温馨多有安全感啊。而这里,若我独自躺一晚,怕是身体里的能量都挥发殆尽了吧?我有点怕,我承认。
开着几乎所有的灯,我在客厅的暖气和沙发旁打了个地铺。一点点让身体着地,躺上去,慢慢地和被窝融合。渐渐地,我觉得有一些温暖了,安全感也回来了。我努力让眼睛闭起来,以隔绝那些灯光,可是越是努力,越是有油画和照片里的人浮现出来。他们有的站在展览馆里,空旷而肃静;有的在相互交谈,严谨而认真;有的好像正在穿越丛林,而那些丛林里的野鹿正在躲躲藏藏……画面近乎是旋转的,呈蓝灰色,像是被加快了速度的默片。
我觉得自己正卡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进一步和退一步会天差地别。
耳朵里也开始有秒针的移动。咔哒、咔哒、咔哒,规律而有力,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无法抗拒,只好跟着它,在这样的“咔哒”声中继续行进。神经被它牵动,“咔哒”声慢慢变大,好像即将要把耳朵炸开。我真希望能快点结束它。
身体里至少两个以上的自己开始讨论:“冥想吧!”“起来吧,这样陷入胡思乱想,后果显而易见啊。这大老远的,要是在布鲁塞尔抑郁了可咋整?”“神经病啊?怎么能听见那么多声音?走来走去和翻塑料袋是怎么回事啊?”“这屋子里有太多‘形象’,在夜里出来活动也是正常的。”“问题是,除了听见很多声音,并没有其他不舒适,和那年独自在青岛比起来好很多啊。”“是啊是啊,那次有块大镜子,躺在床上能看见洗手间,总觉得有什么在召唤,但又看不见,却还被吸引。”
这时,只听见木地板上有来回踱步的声音,我不想去仔细辨认,怕清醒过来。但是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甚至从踱步声中能感受到停顿、思考、翻行李找东西,然后再思考、踱步……
三角形的卧室一角
窗外是一堵墙
在挣扎里,努力将自己推入梦境,不去纠结那声音的缘故。我又想起卧室大床旁边的那扇落地窗,和窗外一人多高的那堵墙。墙的外面是什么?在黑暗里,它像是藏了无数双眼睛,分分钟紧盯着房子里的我。我希望那窗帘不再随风摇摆,稳稳地垂着,成为一张有力的网,让隐在黑暗中的恶魔不要发现瑟瑟发抖的我,凝固住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静等太阳射进房间,一刻都不要耽搁。
暖了,心和身不再那么僵硬,逐渐变得坚强起来。这夜过得很复杂。看见阳光射进来的时候,我还是小感动了几秒的,很微妙,自己都差点没察觉到。
一个人的夜,一个人的害怕,一个人的战斗,一个人的孤独。
孤独是孤独人的功课。我完成了它。
市场鱼档收摊了,觅食的鸟儿们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