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树,叫做丝栎树。关于那棵树,是有很多故事的。它是很大的,从老远的山下,就能窥见它那巨大的树冠。“要三个人合抱才抱得完!”“哪个给你说的?起码要五个人!”“我看过那个树,没有七个人不得行!”在没有见过那棵大树以前,小伙伴们是这样讨论的。那时候,我们不过十一岁,但是树的大名,却已经传达到了我们这孩童的世界。
早上,我们从家里出发,这里等一个同学,那里等一个同学,等走到大路上去,已有三五个人,于是,三五个人开始朝坐落在河岸的双河小学去。
我们贴身而过一个陡峭的山崖,据说这个山崖曾滚下去过牛,因此叫做牛滚崖。牛滚崖下,山溪水沟的吼叫冲击着陡峭狭窄的山壁,一阵一阵的寒水气激射而上,到大路上,已成了一点一点微寒。
我们跨过水又清又冷的溪沟,溪沟上的路大多是借溪沟上原本存在的石头而敲凿成的,水滑苔深,不小心走路,要么掉进水里,要么掉在嶙峋的石头上,要么滚下险陡的石滩。这个溪沟也是有故事的,在溪沟的上面,有一根冲天而起的石柱,我们那里叫做石笋,这个溪沟就因石笋而名,叫做石笋沟。
过了石笋沟,爬几十级陡峭石阶,随即沿路走几百米,就到一个泛称大石包的地方。那儿有很多的大石头,有金字塔尖一样的大石头,有墓门一样的大石头,有平板一样的大石头,有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最重要的一个石头,是一个色子一样的巨大的四四方方的石头,我们称它为“大石包”。大石包很高,上面比较平坦。只要赶路不着急,大多数人都会到这石头上去坐一坐、看一看。坐在大石包上,远眺望层层高山,俯视深藏山谷的小河,眼里是天和地,山与河,石头与草木,而脑海里——世界是怎样的?世界是这样的?我是怎样的?我和世界是怎样的?我又该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
告别大石包,先爬一段,然后跨过一条小溪,然后再爬一段,随即沿着庄稼地斜斜地往下走,不久就到另一个队。在我们的印象里,这个队只有两个东西,大鱼塘和大鱼田。大鱼塘有多大,不知道;大鱼塘有多深,不知道。只是知道大鱼塘的水,瀑布一样挂在路上,一直流个不停。水小的时候,溅一些在身上,水大的时候,就是打伞也没用,只好鼓足力气,射箭一样飞跑过去。大鱼田是一块斧子一样的大田,它有着高高的、厚厚的、弯弯曲曲的田坎。田坎就是路,上面铺着石板。站在大鱼田边,近可以见田里面的禾苗、蝌蚪,想象着里面的鱼儿、蚌壳、黄鳝和泥鳅。远望上方,斜斜的石砂坡上面,有黑压压的树林,我的一个好同学就从树林那儿出来;远望下方,月牙一样的梯田挨挨挤挤而下,下面有一块奶瓶嘴一样的大田,在瓶嘴那个位置,有一块土,土上有一棵大树。下方,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同学。
离开大鱼塘和大鱼田,又不知走过多少样路,不久就到一个大院子的下面。据说,大院子里有一个“曾经的校长”;据说,大院子里的人很能干;大院子外栽着各种各样的树,有果树,有药树,有花树,也有别的不认识的好看的树。
就在这大院子边,就能瞧见那棵大树,远远看去,它这一棵树,就当得一片林子。还没有望见树干,就能看见菩萨的石像,香蜡和纸钱。首先看到一棵不大不小的榕树,树上挂满了红布条,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字。转一个弯,一刹那间,大树就在眼里了。
树是不说话的,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它粗大的底部树干,只有抬头,再抬头,再抬头,才能把树看完。当站在树下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就是树的一部分了,我不是我,我就是树。在大树的旁边,有一座小庙,庙里有各种各样的菩萨,香油、香蜡、纸钱和水果贡品时长不绝,据说以前还有常驻的和尚或者尼姑。人们定期会到这里礼佛,办法事,庙前贴着的布告就是证明。站在树下,可以望见山下的一切。右侧,是通往一个更为与世隔绝的村落;左侧,是我们的家;前面,是通往乡镇的路途;而山脚下,河的这一岸,铁索桥的这一岸,就是我们的小学,双河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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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看了半天,都没看到烟花,就听到响!”小嬢嬢欢笑着从夜色里跑了回来。我不善于交谈,只是“嗯”了一声,小嬢嬢说:“唉,我们农村乡巴佬,哈哈哈,见人家放烟花,都稀奇得很。”
夜色尚冷,钢筋还静静地躺在水泥地上,这儿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那个大院子,那个栽了各种树木的大院子,就是小嬢嬢出嫁以前的家;那个“退休的校长”,正是小嬢嬢的兄长。那棵大树,那仿佛是开天辟地的,那足以望见山脚下一切的,大树;那供奉着菩萨的小庙,就在小嬢嬢后家的附近。大鱼田,大鱼塘,大石包,石笋沟,牛滚崖……依依是小嬢嬢的家乡。
烟花啾啾,夜色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