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恶人,是累的。

“你说,为什么好人不好报,坏人却总是逍遥自在?”

低沉又孤寂的声音似是有人在耳边低喃,却又在这无边的黑夜中,传出极远极远。

远到,疾驰的那群人都不觉停下脚步,回过神警惕的盯着独自一人追上前来的那一身影。

他似乎是会一门独特的传音之法,明明距离他们还那么远,可说话的声音,就像在他们耳边。

暗一和另外几个装束一样的人团团护着一人,正十分戒备的盯着那人,皆是双手武器,而其他人见暗一几人都如临大敌,更是一双鹰眸暗了几分。

忽的,那人竟停在原地不再动弹,嘴唇一启一合,便听道:“赤雪,二十年不见,怎的也不见你与我叙叙旧?”

暗一身后传出一声轻嗤,合围的人缓缓分开,露出后面坐在轮椅上的赤雪。

夜色下,他的脸更添几分惨白之意,双眼眯起,似乎是看不大清对面那人,可他的眼角却慢慢弯了起来,好像是对面的人是他多年未见的老友,如今再见,便心满意足的笑了一般。

他道:“许枫啊,二十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模样啊,不是传闻你去做了和尚么,你这番打扮可一点都不像是大师啊。”

许枫此时身穿神医谷服饰,虽是一身素白,可与出家人所穿的僧衣那也是大大不同的。

许枫轻笑一声,似乎带着点自嘲的微妙,他道:“出家人?!”

“是啊,人称“智慧大师”,怎会不是出家人呢。”许枫自问自答,脸上慢慢带上笑意,只是那笑,极为苦涩,他低低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想一直做个出家人啊,不杀不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可你,偏偏不让啊,若是你不曾胁迫初雪致死,若是你能一直隐匿于江湖,我又何须出现?”

“世间万物,皆有情亦有义,可为何偏生你没有呢!”

赤雪轻笑出声,转瞬笑意扩大,好像许枫说的话是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止不住,笑的前仰后合,笑的咳嗽不止,甚至听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为这夜空,多添了一份寂寥,赤雪慢慢的说道:“我?无情?无义?许枫啊,我若是无情无义,这世间哪还有真正的有情义之人啊,你以为你为何能活到现在?你以为,神医谷为何能够安稳避世?”

赤雪说的平稳,冷淡,可却字字句句都像是针尖一般,针针刺进许枫的心房。

赤雪提高声量,厉声道:“我若是无情无义,便早已将神医谷夷为平地!”

“我若是无情无义,这江湖早已乱做一锅糊粥!”

“你住口!”许枫神色有些迷茫的大吼,似乎是知晓他说的是什么,似乎是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我住口?”赤雪却是笑的残忍,双目赤红,脸色惨白,一眼看过去,整个人呈现着一种瘆人的病娇感,不让人心疼,却让人心悸!

他狠声道:“许枫,你凭什么?当初你护不住他,如今你护不住他想要护住的念想,你,有何颜面来评判我的所作所为,你许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更是一个苟活于世的小人!”

说完,赤雪粗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平复下午那激动的情绪。

而许枫,却陷入了沉默。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就在暗一正欲命人继续离开时,许枫突然动了。

暗一立刻将人挡在身后,正欲应击时,便听赤雪在他们身后语气轻飘飘的说道:“留他一只手即可,留着他的命悔恨终生去吧。”

赤雪单手捂脸,赤红的双目,从指间缝隙中露了出来,他嘴角大咧,无声的笑了。

暗一连回头都不曾,应了一声便冲了出去,还有两人紧跟他的脚步一同冲了出去,说是两人,却更像像是他的影子一般,在这夜里,一眼看去,还真分不出到底是人是影。

许枫赤手空拳,暗一三人配合默契又有利刃傍身,寒光凛凛,素白衣衫翻飞避让,四个人倒是战的让人瞧不出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去。

赤雪坐在轮椅上,仍旧是那副样子,只是那咧开的嘴角却泄出低低的笑声,从胸腔发出,由喉腔散开……莫名的带着一股子凄凉悲惨。

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坏人乐逍遥?

这世上,愿意做好人的认不少,可能够做成好人的,又有几个?不是好人缺有个好名声都倒是不少,可,更多的却是明明一直行的是好事,却一着不慎呗泼一身脏水,就成了恶名远扬。

呵呵!

他出身暗盟,他又何错之有?他也曾想做个好人,可他只是透露了他的出生之地,变被千人指责,万人谩骂,他明明什么都没不曾做过,可那又如何呢?他仍旧被冠上恶名,他仍旧被人人惧怕,人人喊打!

就连他,液在知晓他道出身候,告诫于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啊,那是他啊,他怎能那般说他呢。

自那以后,他便誓要做个恶人,做个名副其实的恶人!

世人不是怕他惧他又恨他吗?

那他就让他们提到他的名讳就吓破狗胆!

他就将他想要的一切,他的所有欲望摊开铺平,一一展示,再一一获得!

就像他,他如谪仙下凡,俊美非常,如尘世白月光,仁慈圣洁,那么他便将他锁在身侧,拖入深渊。

占有他,困住他。

生,他是他的人,死,也只能是死在他掌心。

天下之大,他何惧!

赤雪仰天长笑,只是,笑声多猖狂,便有多凄凉。

瞧,他那赤红的眼角,流下都晶莹不是泪滴又是什么?!

而那四人的交手也在赤雪都笑声中,趋于平静,三人回到队伍中,仍旧将赤雪护在中间。

“主人。”

暗一单膝下跪,一只断手被他放在轮椅的前方。

那只手上,带着独有的一个红色印记,那是曾经年少时许枫被一根断了的树枝戳进掌侧而留下的印记。

“走吧。”

赤雪吩咐道,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地上那只断手。

…………

夜半,神医谷中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原因无他,只因一断手之人被初尘派人寻回,明显经脉有损,且有些失血过多。

唯有那处竹屋,安静非常。

床上的王一上半身上被初艺大小不一的扎了密密麻麻的金针,就连手上都是闪闪金光。

还在冒着热气的木桶被人搬进屋内,初艺立刻将王一身上的金针一一拔除,随后,阿九手脚麻利的便将人直接放入木桶之中。

桶中的水,热气腾腾,放进其中的人却脸颊都不曾染上绯红。

初月站在一旁端着先前初艺让她准备的药草,在初艺喊出一味药材名之后便放进一味药材,还时不时的加些热水,就这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王一那额上才见些细密的汗,那脸颊上,才带了些红。

初艺倏的松了口气,让阿九将人抱出来换身衣服,而她却是由初月扶着,送回了住处。

一夜连施两次金针,以她的体力和精神力,明显的熬不住了。

这时外面天色已经见亮,室内便是不燃灯液看的真切,在阿九看到王一腰册的伤口时,忍不住鼻头一酸。

念叨到:“师父……等你醒了,阿九一定与你好好学剑,那劳什子医术药方,不记不学也罢,只要阿九剑法厉害,讲那些伤害师父的人提前阻了,师父便不会再负伤了。”

豆大的泪滴掉在王一都手背上,烫的她指尖一颤。

阿九将衣衫一层一层的为王一理好,低声哽咽道:“神医谷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仁善大义,可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受制于人,师父,阿九不信什么行善便可安度余生,阿九只想要厉害到无人能敌,护师父周全。”

王一睫毛轻颤,眉头皱了皱,忽然呼吸一滞,随后那呼吸频率就变了。

王一醒了。

阿九几乎是知晓王一清醒的瞬间就拥住了他,眼泪更是将王一肩头打湿。

只是,哭着哭着她就笑了。

果然,她的师父,是需要她护着的。

王一虽然醒了,却还是乏力,也不做声,默默的听着阿九又哭又笑的,直到她不再流眼泪,连哽咽都没有的时候,她才轻轻拍了拍阿九的背。

轻声细语的说道:“怎么了?哭的这般伤心欲绝?”

阿九在她肩窝拱了拱,倔强的闷声道:“阿九才没有。”

随后她便竖起脑袋看着王一,认真道:“师父,阿九只做师父眼前的好人好不好,哪怕是全天下的坏人也无所谓。”

王一手下动作一顿,睁开眼,正对上阿九那双如夜间星辰的眸子,里面像是有着一跳一跳的火苗,又好像有坚定不移的磐石,知她是认真的,王一慎重又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阿九,你要做个好人。”

“因为,做恶人太累了。”

“只有做个好人你才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情义,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儿这一切,你做恶人的时候,是无从可知的。”

“所以,阿九,你要做个好人。”

说完,阿九似乎呆住了。

而王一似乎因为说这么多的话,特别的疲惫,再次闭起眼,似睡非睡的闭目养神。

良久,阿九再次伏在王一的肩头,几乎微不可闻的说:“阿九会继续做个好人的可若是只有做恶人才能护得住师父,阿九会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