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特别篇之君须记

天理昭彰,暂时包庇起来的罪恶,总有一天会揭露出来的。

——莎士比亚《一报还一报》

01

“砰砰”两声枪响后,应声而来的是两声重物跌地的闷响,血液像刚开闸的湖水一样,咕噜咕噜地从被子弹破开的空洞里冲涌出来。

“七哥,那孩子怎么处理?”一旁的男子目睹了一切,但眼里平静得像是习以为常似的。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孩若有所思,这一刻他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大的年纪。

片刻后,他抽回情绪,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带着的是什么样地情绪,叹了一口气:“报警吧。”

02

南流景背坐在孤儿院外的石阶上,身后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与之隔绝,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紧要了。他就这么直勾勾地抬头盯着太阳,阳光不算刺眼,但仍让他忍不住地生理性咪起眼来,眨眼的瞬间,眼中就会映出一块阴晕的光斑,很难受。

可尽管如此,他却没有丝毫要移开视线的意思,反而像着了魔似地执拗地盯着太阳。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内心深处最难以摆脱的梦魇给尽数晒干,把那些曾经隐藏于暗处的最隐晦与最深沉的罪恶不留余地悉数曝光于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阳光之下。

“那孩子又开始了...”负责女孩子的小陈老师看着他的样子心疼道。

小张老师听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不由得随着目光望去,眼里也露出同情:“是啊,真是可怜...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

“受了那么大的刺激也没办法。”这时另一位老师也出言道。

“哎?那位不是宁先生吗?”不知是谁喊了句。

人群瞬间兴奋了起来,“真的哎!没想到他又来了!”,原本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

话语之间,只见一个西装革履、举止得体的男人从车上下来,院长亲自迎了上去,毕恭毕敬。

“可不是吗!宁先生可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善人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这位青年慈善家的丰功伟绩,“对啊,多亏了他捐的那些钱,我们的孤儿院才得以保存。”

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模样可爱,眉宇间隐隐露出与男人相似的俊美脸庞。他似乎很新奇,东瞧瞧西看看,带着儿童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不住地打量着整个孤儿院。

他快步上前,拉住男人的手:“爸爸,等会儿阿极想自己挑!”这话说得很兴奋,像是在大型购物商场里购买自己喜欢的玩具。

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宠溺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脑瓜:“好。”

一听到许可,男孩瞬间开心地跳了起来,大步跑向孤儿院的大门。

“宁先生想收养一个孩子给小少爷做个伴,把房间里的孩子都给叫出来吧。”院长对老师们吩咐道,她那种神情,更像是一个艺术家站在聚光灯下,此刻正要展示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就这样,所有小孩都被引了过来,本来就不大的操场瞬间人潮流动起来。

可只有一个人不曾动,他像是大米缸外的那粒被遗落的大米,孤零零的,一声不响。

“?你在看什么?”

“...”南流景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我叫宁极,你叫什么?”

依旧是一阵沉默,南流景还是没有反应。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似乎很难接受自己被人无视,脸上窘迫、恼怒接连浮现,赌气的推了对方一把。

直到此时,南流景才回过神来,直勾勾的眼神从太阳转移到了宁极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空洞,仿佛炎炎烈日下的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瞬间浇灭了宁极的心火,这次换宁极呆呆的出神了。

宁极眼里看着他,心里也看着他,他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自己的眼里跑进自己的心里的,但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个玩具,他很喜欢,他要把它带回家。

就这样,两个小小的身影,相互看着,静静地相互看着。

直到管家老高喊他,说爸爸要他过去。他这才清醒,他很开心,很兴奋,迅速对南流景宣布道:“我要带你回家!”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向了不远处的宁先生。

我要带你回家。

这是南流景听到宁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03

南流景最后并没有被宁家收养,但他还是住进了宁家,他被宁家的管家老高收养了。老高全名叫高文耀,是一个鳏夫,媳妇儿是两年前难产死的,一尸两命。他不打算再婚了,所以领养个孩子。他给南流景改名叫高阳,据说,这是他死去儿子的名字。

由于工作的关系,家里的两个大人总是不在家,保姆佣人虽然一大堆,但远没有同龄人来的亲近,就这样,两个孩子在彼此的陪伴下度过了整个童年。

离别来得很快,快到来不及和对方道别。

17岁的高阳与宁极在父亲的安排下分别去往日本与德国留学,两人完全被隔断了联系,与此同时都在被迫秘密接触有关张家的事情。

前两年,他们进行了极为严苛的训练,无法与外界接触,直到毕业后,他们正式成为组织的一员,自此开始了在各个古墓中做一些暗无天日的工作。

04

四年后的一个秋天,分别多年的他们终于再次重逢。

在耶路撒冷。

这趟旅行完全是临时事件,亦或者可以说根本算不上旅行。要不是保管钥匙的人逃到了以色列,宁极完全不会来到这里,与其说没有来过,倒不如说不配前来。

宁极知道,这里不是他来的地方。很明显,在他的世界里自己早就已经被审判过了,这个地方,对于他是永远没有这个资格的。

在得到钥匙完成任务的同时,也意味着那个背叛者将永远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宁极不断用半湿的帕子机械地擦拭着手指,郑重而细致,皮肤已经被他擦得泛起了一片红来。他推开一扇半掩着的闸门,穿过肮脏的小巷子,一直走进人群所在的街道。耳边传来异国他乡的叫卖声,陌生的语言难以让他分神。

“先生?要不要尝一口枣。”一个中国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很好听,宁极本能地抬头,定了定神,那男人继续笑道:“我猜您没尝过。”

对方是一个身材瘦削,穿着当地服饰的中国男人,手里提着只编篮。像一个小贩,又不像一个小贩。因为人们被他第一眼所吸引的不是篮子里的果物,而是他那由骨子里散发的一种让人难以抵挡的温柔。像极了神明,与这圣地相得益彰。

这种连孩子都不可能随意接受陌生人所给食物的情况下,宁极却十分顺从地接过男人手里递来的一颗枣,并放入口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自己却是非这样不可。一刹那,他似乎暂停了除口腔以外的所有感知,整个人只剩了——甜。

不是那种轻浮的:金钱、地位权利...甚至xing所带来的,那是一种带着厚重的甜,像...爱...让他舍不得吞下。他合上了眼睛,试图将这种感觉清晰地储存下来,一如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前的那些现在翻都翻不了的记忆。

他想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吧,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站着,享受这片刻的幸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会成为这个自己。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眶湿润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生生忍住了,泪水才没有留下来,但那眼泪却流进了他的心里。

他迅速向男人道谢,试图逃离,第十三步时听到身后不知是谁说了句:“去哭墙吧。”

宁极停步,去看声音的来源,四下人流不绝,那个人,却没有再说话。

那个声音也许是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

05

像是得到了指引。

宁极更愿意相信这是神的指引。

他走的很快,最后变成了狂奔,他无法回头,眼泪追得他很紧,情绪一点一滴的积存,他极力的压制,但爆发只是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

终于,来到了。见到那墙,他的脚一软,整个人跌落,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跌进了地狱。

一个异国的女子试图去搀扶他,他挣扎的爬来,朝墙飞扑过去,整个人尝试去融进这面墙,泪如雨下。

一种命运深深地无力感让他流干了泪水,他去乞求,卑微如蝼蚁。

或许,是他足够幸运,遇到了心软的神。

“阿极?”这声音好像来自梦里。

是他。

真的是他。

这难道就是神迹吗?

两个久违的人,原本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此刻仅凭这一眼,却一句话都没有了。

语言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

他们相视的这一刻,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两颗心长在了一起,成为了一颗心。

积压的那个东西,最终还是爆发了,不是泪,是爱,决堤般席卷了两个世界。

06

他们终是逃了。

组织对他们展开了例行的猎杀。

大小数十战,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一个他们能容身的地方,他们只能住在对方的心里。

他们相拥在一起,浑身浴血,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审判。

可是冥冥之中,上天是如何谱写他们的命运呢?

没人知道。

受伤相比来说更为严重的高阳此时已经开始陷入了昏迷状态,宁极对此却没有丝毫的办法,他只能将其往自己的怀里搂得更紧一些,强行让上天带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这一刻,这天地间,似乎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剩下的,是一种他们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爱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暗自滋长。

宁极也渐渐丧失了意识,他只依稀记得最后一眼,好像,神明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有些眼熟。

哦,原来对方曾经赠给过自己一颗枣。

宁极心里说不出的安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