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和青墨都还小,相识不久,却默契十足,白日里装模作样地应付仙布置的功课,夜晚他偷偷带我上屋顶看月亮。
有一夜,我发现我在看月亮数星星的时候,身旁的人却在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嗯?你在看什么呀?”
“看皓月当空……”
小娃娃懂什么,可小娃娃会长大啊……
露欣轻轻走到我身后,开口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我回过神来,“嗯。”
还在悲痛之中的花神,收到了一支飞箭,箭身上绑了一道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有内鬼,待我除去。
花神妃即刻带人去了皓月轩,谁知真的已经人去楼空!
问过了宫人们,谁都不曾见过小娘娘出去,而浣花宫外守着的花神的人,早就被迷晕了,结界不曾碎裂,但人却没了!
这下花神慌了,急忙就要派人去追,花神妃却拦住了他。
“让韶仪去吧。”花神妃拉住花神的手臂,“既是内鬼,自己人反倒不好掺和。”
况且,心中有怨,无法发泄,会憋坏的。让晓青去杀了那些人,也算发泄,也好避免她能量失控。
花神无奈地叹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她伤着分毫,你我如何与花儿交代?”
花神妃红了眼眶,声音越来越小:“花儿若是还在,怨我们也罢。”
花界这次的叛乱中,叛军在节节败退后强行攻占了一座城池,换得一段喘息的时间,但是很快花神便下令包围了这座城,将叛军困在了城里。
叛军在城里烧杀抢掠,给城中百姓洗脑,说是花神为了保儿子的姻缘,弃百姓于不顾。
满城百姓皆是人质,花神不敢贸然攻城,只能一层层包围。本是等着百花卧底在敌营,能够里应外合的,没想到……
叛军也有眼线藏于花界军中,百花离开卧底的事没多久就暴露了,叛军开始提高警惕自查自纠,终于在前些日子将小花神的尸身挂在城墙上,以挑衅花神。
如果叛军中有女娲的人,那么也可以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现身,逼我自乱阵脚,给我警告。
可他们杀的,真的是百花吗?
绮萝都说还没有确定呢!我要相信锦云阁,也该相信百花,他不会就这么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的!
我着一身黑衣,直奔花界驻扎在城外的军营。
一入军营,马上就有人来迎我了。
不对!我从未来过花界军营!
“小娘娘这边请,哈哈,大家都等着您来主持大局呢!”认出我并引我往主帐走的,是个虎背熊腰,看起来很憨厚的男子,看他盔甲服饰,品阶应该不低。
“有劳。”我微微点头,跟着他的引导往前走。
奇怪,我看不到这男子的内心。
进入主帐,看到好几个将领都在,他们见到我时都是一愣,还是引我进来的那人先开口:“诸位,这位便是小花神妃,听她号令便是!”
众将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有些疑惑道:“是小娘娘自己来的吗?”
什么意思?我窥看了一下说这话的人的内心。
果然,他们都一致认定无论发生什么,花界都不可能让我出面,更不可能让我来前线军营。
“是本宫自己来的。”可我从未来过花界军营,花界的军队也不可能是听我号令的!
我转向那个引我进来的人,“请问这位将军,是谁让你们这么轻易听我号令的?”
那人一愣,吞吐了一下,才道:“当然,当然是殿下临走前吩咐的。”
“是吗?”百花不会下这种命令,这是我和百花的默契和底线,况且百花当时是直接从天宫离开去卧底的,哪有时间去吩咐当时还未集结起来的将士们?
我看不到他的内心,他撒谎让花界将士听我号令……就是他了!
“雨潇。”我垂眸唤了一声。
“呃!你……”那人捂住涓涓冒血的脖子,瞪大了眼看着我,然后慢慢倒下去。
“娘娘,这……”其他人被我吓坏了。
“听着,你们是花界的将士,自然只为花界而战,只听军令!今日他让你们听本宫的,明日就有可能让你们听叛军的!”
有人辩驳:“可是您……”
“本宫是自己来了,但谁告诉你本宫是来接管军营的?在宫里,你们敬着我,是因为我的身份,可这是在战场上,将士们只听军令!我可有出示军令让你们听我的?”
几位将领低着头私语了几句,齐齐对着我抱拳行礼:“娘娘说的是!绝不会有下次!”
此时的花神宫,已经收到了军中消息。
花神夫妇对视一眼。
“韶仪,没有接管军营。”花神妃疑惑。
“她除掉了叛军眼线。”花神倒是庆幸。
花神妃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惊醒:“那韶仪现在在哪儿?!”
那个奸细死之前已经将我现身的消息放出去了,所以很快,城门开了,叛军攻了过来!
亏得花界的兵将们不是酒囊饭袋,将领们即刻整队迎战。
一个将军对着我行了一礼,问道:“娘娘可要亲自领兵?”
我垂眸想了想,摇了摇头,“领兵作战是你们的事,我有我的事要去做。”
在两方战火纷乱之时,我一人冲了过去,杀出一条路,直往城墙下冲。
拦路之人太多,我只好停住脚步,先杀叛军。
两方厮杀,战火纷乱。
宁琅带着身边的人站在城墙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战场中间切人跟切瓜似的那人。
“李兄!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百花看着那人,满心想的都是她受伤了,乍一听宁琅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有搭话。
“我说过的吧,你杀了小花神!她一定会现身的!”宁琅又惊又喜,从旁边拿来一张弓和几支箭,塞进身旁的百花手里,“快!李兄,我记得你箭术不错,快射她!射她!”
百花怔怔地接住弓箭,“射谁?”
“射隐晓青!射她!她太厉害了!再不动手她就杀过来了!”
射杀晓青吗?百花看向战场,晓青还在往前冲,拦路之人无一活命的。可战场毕竟刀剑无眼,她身上也挂了彩。
射杀她么……百花闭了闭眼。他必须动手,否则失信于叛军,失信于宁琅,就再难有机会接近幕后之人了……
前些日子便险些暴露,是他亲手杀了知情者,将那人幻化成自己的样貌,换上自己的服饰,对叛军称自己杀了小花神,这才躲过一劫。
不能再来一次了……
百花抬手,拉弓搭箭,对准晓青的方向。
我咬牙看着远处吊在城墙上的那具尸身,抬手擦去脸上溅上的血,低声对雨潇说:“能杀过去吗?”
手里的雨潇剑发出阵阵嗡鸣,她在回应我:可以。
好,那么就来吧!
红光起,我一身火红衣裙,握剑杀得酣畅淋漓。
在我背对着那城墙厮杀之时,身后突然响起破空之声!
一支利箭正飞速射向晓青!
花界军营方向,高处,有一人眸光似炬,在千钧一发之际,抬手拉弓,射出一箭。
“啪嗒”一声,即将射中晓青的那支箭被对面射来的箭打落在地!
我即刻回头,却发现有人帮我挡了那一箭。我望向己方军营,又回头看向敌方城墙。
“雨潇。”我唤了一声。
雨潇即刻领会,我手一握,手中的剑便变成一张红色的弓。
射术这种东西,我从小练到大。
百花看到一支火红的箭朝着他们的方向射过来,顿感不妙,马上闪身避开!
宁琅踉踉跄跄地避开了,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射在了他脚边,然后燃起大火!
“魔火!魔火!”
百花无视宁琅的吱哇乱叫,马上回头看向战场上。
又是一支红箭射过来!不过这次竟然是射断了吊着尸体的绳子,在城墙下燃起大火,连带着烧着了那具尸体。
火势即刻蔓延,烧得叛军惨叫连连。前头作战的叛军一回头,发现后方着火,瞬间乱了阵脚。
我站在人群中,握着剑一挥,火光冲天,逼退了周围的叛军。
魔火难控,此番在战场上燃起来,四处烧掠,花界的兵也不敢往前冲了。
烧了尸体,本就是我咬牙决定,以此来刺激花界将士们更加愤怒。
可烧的那人是百花啊……
被烧的叛军惨叫、痛苦、怨怼……一应情绪都顺着雨潇剑的剑气丝丝缕缕地绕着我。
受了这般影响,我心念不定,顷刻间便犹如疯魔,挥剑乱杀。
战场上红光漫天,血气弥漫,不一会儿便尸横遍野。
我提着剑,步履踉跄,一边往城墙下走,一边努力自控。
毕竟我的力量一旦失控,不止我自己会被吞噬,整个六界也会被波及。
雨潇竭尽全力去消化那些怨念,终于在我力竭之前成功控制住了力量。
叛军大败,溃不成军,花界的将军们带领军队迅速收复城池。城中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却无一人敢靠近我。
我站在那具已经烧焦的尸体前,仔细辨认,内心一遍遍祈祷这不是他……
可被魔火烧过的尸体,面目全非只是基础,尸体所有的气息都被烧尽了,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什么都辨不出来。
“尸体和俘虏的人数不对!”不远处一位将军正在指挥手下的兵核对叛军的信息,“那带头领兵叛乱的家伙说了,还有两个谋士的!”
我握了握拳,转身去见叛军首领。
那家伙见了我就破口大骂,要不是被绑了,都要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了。
“妖妃!祸患!大皇子何错之有,你竟无故杀人……”
我可没有兴趣与他争论,抬手就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冰冷地开口:“把知道的都吐出来,我再让你死。”
“最该死的明明是你……呃!”
雨潇剑割断了那人的喉管,鲜血喷洒一地。
我漠然地收回剑,抬眼看向那些俘虏,他们一脸惊恐。
“娘娘……这,他……”领军的将领欲言又止了半天,终是把那句“他的生死该交由花神君上决断”给咽了下去。
“剩下的,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了吧?”我看向城内的满目疮痍,“回去告诉花神吧。”
“娘娘,您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说过了,我有我的事要做。”我转身往城内走。
城中被叛军搞得满目疮痍,如今叛军被剿,大家正忙着收拾残局,重建家园。
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看有没有落下的锦云阁姑娘们。
就在这时,雨潇剑突然发出一声嗡鸣,我惊了一下,停住脚步。
“雨潇?”
“主人……我……你的情绪……”雨潇极力压制着自己。
不行,要平静下来!
“唔……”强行压制体内能量后,我吐出一口血来,再看向自己的手,神力正被层层魔气覆盖。
神魔一念间,便是如此吧?
正在我入魔的这个档口,手腕上的灵石手链发光了,我的墨瞳随着那一点光亮微微眯起。
旁边二层酒楼中,宁琅正惊魂未定地靠在窗边,抚着心口喘气,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道:“你不是说,见到了小花神的尸首,她会方寸大乱,毫无还手之力吗?”
可刚刚,那丫头可是亲手烧了那尸首啊!甚至疯魔了般,一人杀进了城!如今叛军已被降服,他们二人如何是她的对手!
百花垂眸,轻声答:“是我判断失误了,抱歉。”
看到晓青一人拼杀,无人可挡后,宁琅就马上拉着百花逃窜进城,躲了起来。
“罢了,一群被主人当枪使的蠢货而已!没了就没了!”宁琅扶额,咬牙切齿地道:“只要我们在一天,紫心就不能安坐高位!”
百花静静地听着,心中暗暗思量。宁琅不是花界臣子百姓,他听命于旁人,挑唆别人叛乱,而目的,只是为了一次次打击晓青。如今花界的计划失败,他下一步计划又会是哪里呢?
此时的宁琅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花界叛乱失败,倒是给了紫心一个好名声,如此大错,主人肯定不会轻饶自己,所以,他需要一个替罪羊!而近期才被主人接收的这位李青墨,就是最好的人选!
若不是他自作主张杀了小花神,也不至于让叛军被困死在这一方城池里!
心念一动,宁琅便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道:“不过无妨,我会带你去见主人。”
来了!百花眼神微动。他卧底失败还不撤离的原因,就是为了跟着宁琅去他们的大本营,彻底除掉他们!如今宁琅主动要带他去,正中百花下怀!
宁琅扯着唇笑了笑,不经意间瞥到了窗外街上,就看到了他们最大的目标,刚刚在战场上切人跟切瓜似的那人!
而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一样,竟然转头看向了他们藏身的酒楼!
宁琅马上侧身贴在墙上,躲开了窗口,避免被看到。
百花条件反射地跟着宁琅躲了一下,目光却还是从窗口看向外面街上——晓青提着雨潇剑,正一步步走向酒楼!
“她要进来了。”百花小声说了一句。
酒楼外,我抬头看了看,又低头看向自己手腕——手链还在发光。
那我便一处处找,直到找到为止!
只是我还没上楼,酒楼就发生了爆炸,巨大的声响和震颤,逼得我退了出来。
等爆炸过后,我再冲进去,里面已经无人,手腕上的手链也不再发光。
被俘的叛军被押送回花神宫审讯,在酷刑下哀嚎不止,但只问出了其中一个失踪的谋士的名姓,另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
花神头疼不已。俘虏是军队押送回来的,晓青还未回来,问过了押送的将军,只说小娘娘孤身一人杀进城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她了。
紫阳仙子气势汹汹地就入了花神宫,直冲着牢狱去。她刚回来就听说俘虏都被押去大狱了,花神已经前去亲审。
“君上。”一进去,紫阳就看到花神手撑着眉骨,坐在俘虏们面前。
听到声音,花神转头,看到是梅花花首紫阳,便起身回礼:“仙子有事?”
看了一眼四周,紫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摇摇头道:“没事。听闻我军大败叛徒,前来确认罢了。”
花神苦笑,“大败了叛徒又如何?”
这场莫名其妙的叛乱,花界搭进去了太多了,甚至储君的尸首,都被烧成灰了,储妃到现在下落不明……
花神想,这一切,都是当年自己造的孽啊,一朝被人算计,终生都被困死在了阴谋中,即使他已经强撑理智,改变了本该被安排好的妻离子散,也依旧救不了自己的儿子,救不了不断被拖入事件中的花界子民。
紫阳沉默不语。
当年要不是众花首一致请愿保住了花神妃,处于被操控状态下的花神就要杀妻灭子了,那就没有今日的花界了。
有人匆匆来报,“君上!小娘娘回来了!”
花神和紫阳仙子惊喜不已。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紫阳看了看花神,终究还是开口提醒了一下:“是她烧的殿下的尸体。”
花神叹口气,摇摇头。能让隐晓青亲手烧了百花的尸身,最受折磨的或许还是她本人。
花神还没再开口,那人就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了!
我沉着脸,一路冲进花界大狱,推开拦路的花神和紫阳,冲到被绑在木架上的叛军眼前,拔下头上的银蝶发钗,狠狠扎进了他的手掌心中!
血迹喷溅,吓得其他被锁在角落里的叛军脸色大变。
“啊——娘娘饶命!”那人惨叫连连。
钗子上被我涂了毒,此刻扎进肉里,毒性扩散,正在一点点腐蚀掉那人的血肉。被扎的那个叛军转头看到自己的手正慢慢变得血肉模糊白骨森森,惨叫声便更大了。
“啊!啊——”
“两个谋士,名姓,身份。”在一片惨叫声中,我冷声开口,言简意赅。
“我说!我说!啊!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叫宁琅,他称呼另一个为李兄……其他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宁琅?花神心中一震。樱翎一族当初被他和晓青联手铲除,被他们一族扶持起来的一些刺头也逐渐失了势,宁琅这个人当初是销声匿迹了,如今看来,怕是一直都藏在暗处挑唆滋事!
关于宁琅,我并不关注,毕竟在我眼里,迟早是个死人了,管他干嘛!我更关注的,是宁琅口中的那个“李兄”。
向子说过,百花卧底时用各种禁术遮掩改变了相貌,编造了个假身世,一步步接近叛军中的最高指挥者,最后是在快要接触到目标时暴露了,然后与向子失去联络的。
如今叛军尽数被剿灭或俘虏,却没有那个所谓的“背后推手”的消息,唯一可知的就是那两个不见踪迹的谋士。
如果其中一个是宁琅这个人,且只有这个人被叛军熟识,那么,会不会宁琅就是那个挑唆叛军的推手,女娲留下的棋子?
如此,那么另一个“李兄”,会不会……
“剩下的那个就不是你们的事了。”我转身看向花神。
花神不接茬,转头吩咐旁边的人道:“去请个医女来。”
医女?请医女干嘛?
紫阳仙子皱了皱眉,对着我行礼道:“您受伤了,得上药包扎。”
我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被划了几刀,由于穿了黑色的衣服,血的颜色看不太出来。
“哦。”我点了下头,又甩甩手,满不在乎道:“不用,那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哪能不被划几刀的?皮外伤,死不了!”
花神惊的不轻,瞪大了眼,开口就斥道:“胡闹!那叛贼手中利刃,万一淬了毒呢?!”
“我怎么死都可以,但绝对不会是被毒死。”我挑挑眉,得意极了:“毕竟吃了太多毒了,早就免疫了,再不济,我也会自己研制出解药。”
“君上……”花神的近侍走上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没太在意,自顾自往外走。路过紫阳仙子身边,却被她拉住。
“嗯?”我看向紫阳。
“您还是处理一下伤口吧。”她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