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迁移 (十一)

逄丽妈妈四十出头,个子不矮,容貌也不差,在小学当老师,邻居们都喊她龚老师,她大名叫龚研华。逄丽周末不上学,她便骑车带着她回来母亲这边住着,刚好来看看逄博。她一回到这边,总能让她想起不堪的往事。

七年前的一天,事情就发生在这所院子。那是个晴空万里的周六。

早晨十点来钟,龚老师的父亲龚鑫发憋着一肚子气从外面回来,此时他已经从市耐火厂退休几年。他五点钟起床,吃完早饭后,便出去转悠着买菜。这周六家里人来得很全,儿子媳妇、闺女女婿都要带着孩子来,得多准备些吃食。进门半天,龚老爷子看还是没人注意他的情绪,便把菜往地下狠狠一摔,越发使劲儿虎着个脸,使劲嘟噜着嘴,发出“嗨”地一声长叹。其实,家里人早就看出他又不对劲,只是谁也不想去惹他,老小孩,老小孩,他真是越老毛病越多。龚鑫发生就急是个脾气,退休以后,越发变得毛燥没耐心,动不动就小题大做,情绪的开关一开就像自来水一样停不下,尤其喜欢翻旧账,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了一遍又一遍,搞得大伙都怕惹他。

真没人理他也不行,大女婿过来询问,这回老岳父倒没发火,反而擦鼻涕抹眼泪地道起委屈来。

他哽咽地说,刚才买上菜往回走的时候,在巷口碰见一对儿老婆汉子打架,他发好心,上去劝说那男人几句。结果那女人倒不乐意了,冲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还尽是下流话,又骂他咸吃萝背(卜)淡操心,快成棺材瓤子还跑出来二寡。龚老爷子骂不过她,被羞骚的脸通红。“结果,闹成别人看我了!啊?”龚老师的母亲黄得桂在一旁听到这通话,把她平时积下的火气也一道拱出来。她扯开嗓门冲着一家儿女就数落起来:

“哼,你们说,要你们能干甚了?一个个白眉鼠眼,净吃白饭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一个个嘴头子就跟厕所的石头,又臭又硬,我说个甚你们都有顶对的!这会你爸受了窝囊气,你们倒没一个吭声的啦?电线杆子一样杵下一家!要你们作甚,啊,作甚?都是两肩膀上扛的个死人头!”

听着老太太一通夹枪带棒的唠叨,老头气得脸更加红赧赧的,终于,把几个年轻人的气性给挑动上来。“唉,世上是真没有后悔药啊……”几个月后,牢狱外面的逄丽妈和牢狱里面的逄丽爸都反复念叨着这么一句话。

女婿和儿子们把平时拧巴的那些劲儿都一起较上,刚好借这机会比试一把。有人跑出去又喊来几个后生,壮大他们的势力。地方不大,找个人很容易,一群热血男儿打听到那两口子的住处,气势汹汹地奔过去——这拉群结伙的威风架势他们可不陌生,都是当过的人。咋咋呼呼地一群人在人家院墙外面又是砸锁又是踹门,嚷嚷着让那对男女出来,那家人一见阵势不对,吓得窝在家里死活不肯出来。年轻后生们激愤的情绪没处发泄,开始往院子里面扔砖头瓦块。事情凑巧,混乱中,不知从谁手里撇出去的一块半头砖,从院墙外“哗啦”一声穿过窗户玻璃飞进家里,紧接着屋内传出两声尖叫。这块半头砖,刚好打在那男人的太阳穴上,当场将他楔死。

那年是刚刚被平息后的一年,当天就有人上家里把参与人命案件的全都带走,连同龚鑫发一起。上午还热热闹闹的一个大家,还没吃午饭,就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女人们和满地玩耍的娃娃们。审判结果“从重从快”的出来了:逄丽的大舅、二舅判处枪毙,大姨父和逄丽爸按从犯处以死刑缓期执行,二姨父有期徒刑二十年。他们招呼去的几个后生,都被判了刑,其中有一个负责给大家看自行车的,判处五年有期徒刑。逄丽那年五岁,弟弟逄博三岁。黄得桂本来在街道当着副主任,职位和待遇被一起取消,一个热闹的大家庭陡然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