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激情过后,他们变得像老熟人一样,有时间无拘束地聊天。他们不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花心思找些不容易遇到熟人的地方,何康宁很喜欢带她到一些有格调的别致去处。
一个悠闲的下午,他载着逄丽来到无锡市新建的城市地标,八十九层高的紫峰大夏,他让秘书预先在旋转餐厅订好位子。紫峰大夏像根直立在万楼丛中的冰激凌,顶部的圆球就是旋转餐厅,球顶还向天空伸出个调皮的小尖儿。
何康宁真是块活宝藏,蕴藏着无尽的储备。逄丽现在是富贵的宝藏主人,任由她随时取用那里的一切,与他在一起,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充盈与富足。他能把任何逄丽想知道的事情入木三分的讲给她听,他的耐心像巨石碾压出的面粉般,细微入尘。
“这边的景色与你家乡大不同吧?”何康宁的眼神穿透落地玻璃,远眺着城中的全景,雾霭笼罩下,低矮的楼群淹没在烟雾朦胧中,天际的山峦倒是轮廓清晰,俨然一副虚实交融的水墨画景。这里望下去,俩人仿佛置身山城之中,与她那一马平川的故乡相比,恍若隔世。
“想家了吧?你生长的地方在河套平原的北面,大概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块地方可不一般,它在中国历史进程上占据着核心地位……”何老师今天踌躇满志。
“啊?是吗?”逄丽很惊讶。她虽是理科生,也是有些历史知识的,但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准确地说,这块地方,如果严苛点追溯的话,它应该算是中国几大王朝的发源地,影响着中国几百年的历史走向……”
逄丽清秀的眼中露出惊奇,她期待地盯住何康宁,何康宁则举着咖啡杯,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
“河套平原自古是边塞重地,外族和中原争夺的战略要地。河套北面有个武川镇……”
听到这里,逄丽一下忆起常年挂着绿鼻涕的高飞,曾听邻居说他家就是武川的,那儿的莜面好。
“武川镇在南北朝时代是西北六镇之一,著名的关陇贵族宇文泰家族的发源地,他掌握着驻守在那里的军队,建立北周,隋朝的杨坚和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就从北周延伸出来的力量……他们之间还有姻亲关系,隋唐王朝的血统里有北方少数民族的遗传,所以,有不少学者直接定义,宇文泰和他的武川势力是中国几百年大一统的奠基人……”
逄丽无论如何也不想把那两桶浓稠的绿鼻涕和隋唐帝国联系起来,心里泛起一阵腻歪,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不可思议的一笑。
正在滔滔不绝的何康宁发觉出她怪异的反应,“你笑什么?不感兴趣?”
“噢,没什么,不是……这样的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成就的谁,或者谁是谁,那研究本身还有什么意义呢?像本糊涂账嘛。”
“我们一直就在民族大融合,世界也在融合……最初人类的祖先从非洲走出来,分化成为不同的人种和国度,历经数万年的时间,可能该要返回最初的同一状态了,这真像道家的两极转化,道家文化的魅力真是……”
何康宁把问题上升到哲思层面时,逄丽又开始走神,脑子里出现的还是那个她自小便瞧不上的高飞,竟然是从那样重要的地方走出来的,难不成他也是什么人物的后裔?这让她心里古怪地很。
他们俩和眼前的餐桌随着整座餐厅一起缓慢地旋着,冰激凌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转过一圈,又回到刚才对着的山峦。何康宁思维敏捷,逻辑跳跃,他们的话题也不知转过多少圈,说到兴奋时他还加以手势配合。
他想到逄丽曾流露出对未来的担忧。“对于前途,你要有点自信,你们是将来的希望,机会很多,不管未来在哪个领域发展,都会超越我们的。我们正处在发展的过程中,就比如说教育领域,我们这一代有不少贴着教授、专家、学者的标签,但学术根基普遍不深,搞学术的能力和硬件也欠缺……根源是这代人大都出自没有文化的家庭,家庭教育首先是很大的不足,又在启蒙时期跳过基础教育阶段直接晋升到高等教育。而且,一个人,如果想要有所作为的话,应该在学习阶段过后,仍不断地自我学习和要求。可这些年社会变化节奏这么快,有几个人能踏实地埋头学习?特别是要出学术成绩,那得要坐够冷板凳的,可你真坐冷板凳的话就可能得一直坐着。况且,国家发展对人才需要很急迫,教育领域快速扩展需要的人也多,这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个人发展的好时机,好多教授可能连大学都没上过,七拐八拐地就调动到高校,再加上孙猴子似的翻转腾挪的本领,上升速度是很快的……这些情况大概会持续到你们这批人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所以,你要具备长远眼光……”
刚来时,餐厅里沿着玻璃外墙摆放的餐桌全部坐满。两人对坐着保持距离,像来商务会谈的朋友,眼下客人几乎走光,只剩下他们一桌,逄丽便起身坐过去,紧挨着何康宁,偶尔斜倚在他肩上。“咱们不是有好些院士吗?”何教授刚才那番议论,逄丽也是初次听到,很多事情她确实思考不够深刻,她在为将来犯愁时,确实没把眼光放到十年二十年那么久。
“我说的是总体,特别是我们后这一代人。学校里的几位老院士是很厉害的,不论家学渊源还是个人功底,他们真正支撑着我们大学的门面,但不论学校还是国家的发展,依靠个别人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只有整体文化水平或者精神层面提升起来才行。这是当下的无奈,一个家庭变富是相对容易的,但一个家族出一个学者或者很多学者,可不是一代两代人的事情。”何康宁的议论,逄丽很少听到,她的家庭里不可能有人会讲这样的话题,家里人只知道大学是区别普通孩子和优秀孩子的一条路,尤其对职业选择,至于再往后或者别人怎样,谁也不去想。
这段时间以来,逄丽越来越觉得他讲话的架势像一个人。对!像张平平,她肯定没有何老师厉害,但那副满嘴“过去啊,未来啊,时代啊,人类啊”的口气如出一辙,说的都是些与眼下无关的事情,他们都没让她腻烦过,但她更想思虑的是现实。
“我对你们非常有信心,我希望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对教育事业的大发展起到推动作用。”何康宁温柔地摸着逄丽的脑袋,像抚摸着小猫一样。
“你别对我期望太高,我只希望将来有个好工作,我也没有什么家学背景。我现在,还不知道毕业后的路在哪里……”
健谈博学的何康宁几乎不向逄丽提及自己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