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收到简笔画

第二天早上,吴思又在一堆毫无章序的梦里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又是田小伍?他揉了揉脑袋,起身,去开门,是何子瞻。

“何叔叔?”

“怎么睡到现在还不起?九点多了,不上班就犯懒啊!”何子瞻看着吴思精神不佳的样子,就忍不住训斥他。

吴思让开,请何子瞻进来,他还穿着警察制服。来到客厅,何子瞻朝着房子的四处大略看了一眼,用手提了提一把塑料椅,坐下:“太简陋了!”他转过身对着吴思,“你该买点家具,再给它翻修一下,你看这墙皮,这地……”

“我就是暂住几天,不是马上要回森江了吗?花那个功夫干嘛?”

何子瞻停下,坐到客厅的一把椅子上,手放到折叠桌上敲了几下,停了一会儿:“我来就是说这个事儿的。纪检组的建议……就是把你调到先云县公安局去做档案管理工作,就这两天,你就会收到通知,可能今天下午,明天,后天……很快你就复职了。”

吴思瞪大了双眼,眼睛有些疼,他揉了揉,不相信的样子:“档案管理?文职啊?”

何子瞻点了点头。

“我是刑警。”

“刑警就不能做文职了?”何子瞻很镇定。

“不是……把我从森江市刑侦组调到先云县公安局做档案管理,这等于是降级。我是违反了疫情规定,但我没有造成具体的伤害后果,这……”

“现在群众监督力度比以前大得多,公安部发布了通告,如果就这么让你回到原位,群众信度和满意度会下降,不利于我们警民和谐的宣传。”

“何局长……”

“吴思!”何子瞻严肃地盯着他,“你知不知道警察的工作核心是什么?你宣誓的誓词还记得吗?”

“记得啊。”

“就你这个事情……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没有财产损失,要是普通人,也就随他去了。可如果我们把你就这么恢复原职,被人问了,该怎么解释?本来我们压力就很大。再说,你是只跟那男的吵了两句吗?”何子瞻坐正了,用左手敲了一下桌子,“你是在疫情管控期间,没有戴口罩,穿着警服,开着警车,下车拎起了别人的衣领……”何子瞻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在会议上替你说话,你知道有人怎么说我吗?假公济私。还有人匿名向纪检委举报,说我跟你是关系户,说你是我儿子,如果你也姓何,我们还要去洗清这个嫌疑。”

吴思低下头,用右手扣了扣下巴:“对不起,何叔叔。我认错,接受调查的时候,我也很诚心地跟调查组的人悔过了。”

“你悔过是应该的,可你悔过归悔过,群众的记忆力还在。你做错了事,不是你说声对不起,别人就必须原谅你,从此既往不咎。”

吴思也不知道怎么辩解,他心里一下子沉了起来,看到他沮丧的样子,何子瞻站起来,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听我的话,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喜欢挑战,但是在先云县也不错。你在这里长大,对这儿也熟悉。现在,至少工作还在,你还在体制内,文职是枯燥了一些,可没有什么危险,从我个人来讲,我也想你平平安安的,不想你跟你爸爸一样。”

这话没有什么安慰作用,吴思还是像蔫了一样儿地坐在一旁,何子瞻拍拍他的肩膀:“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你也别怪我,我这个人,性子直,不会讨好人……”他又看了一眼四周,抬头,何子瞻注意到阁楼墙上贴了一些东西,他走上去,看了看,看到那个白骨案的资料,又轻轻叹一口气,走下来,“人只有忙的时候才不会想太多。趁通知还没下来,把这房子整一整,要是不想整,你买个新房子,不够的话,我给你钱,反正你以后结婚也是要有新房的,早晚的事儿。”看何子瞻准备离开,吴思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你先在这里安心工作,我来就是提醒你,千万别给我出乱子!等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帮你看看,把你调回来。”吴思勉强笑了一下,冲何子瞻点了点头。

关了门,吴思去卫生间冲了一下脸,对着镜子,有些怒气:“档案管理?有没有搞错!”

来到厨房,他拆开那袋挂面,准备煮点儿面条吃,一不小心,几根面条从缺口滑了出来,他弯腰去捡,更多的面条掉了出来,他不小心一脚踩上去,碎了,吴思用力把整袋面条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响。来到房间,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大口,深深吐出一大圈的烟雾。

早餐没做成,他只好下楼来到那家早餐店,点了一碗炸酱面和生煎。刚拿起筷子,于醉墨进来了,他们互相示意了一下,于醉墨在收款机那里等。吴思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药店的袋子,里面有两盒药,上面有几个大字:清热解毒。

“你是不是昨天受凉了?”

“有一点儿。”

“没去医院?”

“没有,我们每天上班要测体温,没有发烧,就是……呼吸道有点感染,吃点儿药,预防一下。”

于醉墨看了看吴思,走过来,坐下:“你又抽烟了?”

“又?”

“我对气味很敏感,昨天你身上还没有烟味儿,今天有,我隔着口罩都闻到了,你是刚刚抽过。”

“呃……是抽了几根。”

“戒烟很不容易,你这样半途而废很可惜。”

“我戒烟是为了工作,以前做刑警,烟瘾很阻碍工作。”

“那现在……你不做警察?”

吴思有些无可奈何:“做啊,文职警察也是警察,总要生存。”

于醉墨看吴思有些失落:“你如果觉得沮丧,不妨对比一下别人,至少,你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事业单位,五险一金,你看田小伍,有时候朝不保夕,收入也不固定。”

吴思抬眼看于醉墨:“你跟田小伍……是男女朋友?”

于醉墨微微瞪大了眼睛,摇摇头:“不是,我们认识很久了,但是不可能有暧昧。”

打包好了,于醉墨准备离开,吴思拦住她:“哎……那个,我想装修一下我的房子,你知道这里哪儿有好一点儿的二手家具店吗?”

“二手家具店?你不买新的?”

“现在这房子太旧了,没有翻修的意义,等我以后买新房再买新的。”

“这里……应该没有二手家具店,除非你去废品站,或者,网上,可能有私人会卖,得自己去取。”

……

吴思回到家,看到厨房地面上还散落在地上的挂面,他拿了扫把,把地上的东西扫起来,丢进垃圾桶。

又是空空的一天!

他拿了烟,来到阁楼外的露台,阳光透过高高的香樟树,洒在冰冷的墙面上,照进阁楼的玻璃窗,空气温暖,带着一点点的清香,是春天的气息。对面,于醉墨到顶楼给盆栽除草,看到对面手里拿着烟的吴思,她微微一笑,有些尴尬,继续低头用手一点点拔掉花丛里的杂草,吴思也有些尴尬,看了一眼手里的烟,把烟掐了。

吴思到车辆管理所过户了蒋悦卖给他的白色小汽车。到先云县公安局上班的第一天,吴思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警车,几个人一边出门,一边讨论着什么,他们上了车,警车驶出院子,鸣笛出门。在一个多媒体教室里,一个叫康清海的老民警跟几个年轻人传授业务知识,隔着口罩,康清海看出吴思有些心不在焉,他清了清嗓子,眼神在吴思身上停留了一刻:“档案安全管理工作非常重要,这直接影响旧案和新案的侦查,以及……如果有的同志对此不感兴趣,可以申请调离,让其他合适的人来做。”

吴思把眼睛抬起来,看了一眼康清海,重新把头低下去,不做争执,不做悔恨。

一节培训课结束后,康清海带吴思和另一个叫崔真真的年轻女警来到档案室:“暂时,你们两个负责这个档案室的工作,”他看向吴思,“崔警官是从外地调回来的,经验丰富,你……”

“我刚入行的时候,在森江市公安局做过八个月的档案管理工作,当然,我会向崔警官学习。”

康清海盯着吴思,吴思这个话明显是告诉康清海,他不需要人教,康清海不喜欢吴思的态度,却不好直接说出来。崔真真看气氛有些紧张:“我们会努力做好,康警官,听说您要退休了,以后我们有不懂的,估计还得请教您,您别嫌我们烦。”

崔真真的话让康警官有些欣慰,果然大几岁的人就是成熟一些。他对着两个年轻人笑了笑,走了。吴思与崔真真进了档案室,坐在各自的办公桌上。崔真真看吴思不笑,还有点儿郁郁寡欢:“你是被迫调过来的吗?”

“什么?”吴思连头都没有抬。

“你好像很不喜欢在公安局工作。”

“不是,我以前是做刑警的。”

“哦……你喜欢危险的任务。”

“谁会喜欢危险的任务?”吴思苦笑一声。

“换句话说,你不喜欢文职。这种工作肯定不会让人那么容易有成就感,但是康警官在培训会上说得对,各个警种多配合一些,对于破案以及以后制度改革都大有益处。”

听崔真真这么一说,吴思也放下了一点不悦,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应该这样把负面情绪迁移给其他人,对事不对人,是没错的。两人在档案室里对着目录查看,崔真真一边巡视,一边说:“看来康警官他们真是下了功夫,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瑕疵。”

吴思也在档案室里查看,根据年份,吴思在2000年的归档中找到了父亲吴卫的案子,打开那个文件夹之前,他握着文件的左手停了一下,食指和中指抠了抠文件夹的外壳,心里像是压了一个重物似的。打开,翻阅,几张现场照片,吴卫脑门中弹倒在一张木板床边,另外一边,是已经死去的犯罪嫌疑人,牡丹花点缀的床单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崔真真走过来,也看了看这个文件,嘴里念着:“吴卫,抓捕嫌疑人过程中被嫌疑人枪杀,因公殉职……你认识这个?”

“吴卫是我爸。”吴思的眼睛还在那几张照片上。

崔真真一惊:“你是烈士的后代?哇……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子承父业……”看吴思也不说话,崔真真轻轻叹息一声,他应该很难过吧,此时无声胜有声,她走到一边去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值班民警过来接班,对着吴思嘱咐了一句:“小吴,门卫那里说有你一个快递。”

“哦,好,下班后去拿,谢谢啊。”

吴思脱下警服,换了衣服,出门,到门卫那里取了快递。扁扁的一个纸袋,像是文件。撕开封条,里面是一张纸,纸上是一幅简笔画。奇怪,谁那么无聊给他寄简笔画?拿着画到车上去,吴思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看,越看越不对劲,他把车子熄了火,睁大了眼睛,仔细盯着这画,这画的正是他上午看到的父亲吴卫被枪杀的现场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