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回到先云县公安局,潘队长他们正在办公室整理麻古案。
“吴思回来了?什么事情弄这么长时间?”
吴思坐下来,没有回答,猛喝了一口水,打开抽屉,翻了几下,又对着黄宇和马远航问道:“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马远航打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鸡蛋糕,扔给吴思,吴思接住,撕开包装袋,没几下就解决了那袋鸡蛋糕,吃完后,他又喝了几大口水。
“潘队,准备结案了?”
“啊……没,还早着呢,正在弄。”潘队长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吴思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资料看了看:“潘队,我觉得这个案子可能还有些遗漏。”
“什么遗漏?”
“之前我们分析过,这个沈芸,反侦察能力很强,今天我跟杨队他们沟通,听说这个408案到现在,虽然也解释了很多案子,但是最后的证据并不能判沈芸极刑,甚至,她的刑罚很可能很轻。”
潘队长抬起头:“杨润之说的?”
“嗯。”
“哎……他怎么这么积极?不是说了分组破案吗?”
“他……可能想得比较多。”
“呃……你接着说。”
“之前我们分析了沈芸这个人,我、黄宇、马远航的意见是一致的。就是到最后,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沈芸好像做了很多的事情,也承认了很多的事情,可到头来,她的刑罚很轻,就像……一个人不怎么弄脏自己的手,又得了好名声,还获得了所有的利益。”
吴思这么一说,办公室的几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黄宇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半信半疑:“是哦……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说麻古是她儿子的,她儿子已经死了,她最多是个护儿心切、知情不报,栽赃陷害,若诬告罪成立,最多也只有三年以下的刑罚。”
“我听其他几个同僚说,沈芸牵扯的案子很多,可弄来弄去,她总是能很合理地把自己推到最边上,感觉应该要受的刑罚都很浅,大部分都指向了钱东嘉。”
“如果不是她儿子的,那是谁的?”
“根据她的描述,麻古是在沈国富家的床板下发现的,钱俊豪五年前就死了,这麻古放了五年多?这几年,这床板就没掀起来看过?床底下也没打扫?”
“如果不是钱俊豪的,那……假设是沈芸的,沈芸其实并没有终止贩毒?”
“说不通啊,她那么大的家业,没必要贩毒。”
“那……她父亲沈国富呢?”
“嗯……也有些问题,一个年纪很大了,一个……就算是他贩毒,又为什么让沈芸跑这么远替他处理掉这袋麻古呢?”
“贩毒过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潘队长停下手中的笔,听大家讨论后,思索了一番:“还是小心为上。明天上午,你们三个再跑一趟沈国富的家,找一找证据,如果是粘在床板上五年多都没有掉,这粘胶效果肯定很好,应该有粘胶痕迹,哪怕清理了,也会有明显的清理痕迹。”
“这个沈国富……”
“不用对他多客气,他已经涉嫌了包庇罪和伪证罪,如果他还是不配合……你们就用手铐,先将他抓起来,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别过度,毕竟他都七十八了,注意随机应变。”
“是。”
……
忙碌了一天,吴思下班了。他开了车往家的方向走,车开到一排梧桐树下的林荫小道上,他把车停在路边,看了一眼头顶的梧桐树,9月,树叶依旧浓绿,偶尔有两片半青半黄的树叶在一阵风后缓缓落下,清洁工人在路边打扫着街道。他想起了沈梦瑶,她死了……昨晚,他躺在床上,一夜没合眼,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什么,睁着眼睛独自呆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他到了单位去上班。人只有马不停蹄地忙碌,才不会想太多,他忙了一整天,如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此时,他筋疲力尽,头晕目眩,孤独一人。路边不能长时间停车,他想休息一下,就把车开到了公园旁的一个停车场上,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有人敲他的车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公园外的饭店灯火通明,蒋悦和方秦怡站在车窗外。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吴思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位置,摇下车窗:“我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
“哦,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方秦怡看吴思疲惫不堪的样子:“那你去我家吃吧,刚我妈打电话,饭快做好了。”
“不用,不用麻烦了。”
“哎呀,麻烦什么,添一双筷子的事儿。”
蒋悦也同意:“是啊,你回去还不是点外卖或吃面条,别客气了,去我家玩一玩。”
看两人坚持,吴思点点头,跟着蒋悦的摩托车来到他的新房。一进门,秦妈妈笑盈盈地过来给几人拿拖鞋,吴思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辛苦你了。”
“不辛苦。”
洗过手之后,蒋悦和方秦怡招待吴思坐在饭桌旁,吴思一看,六菜一汤,卤牛肉配辣椒酱,山药炖羊肉、鸡蛋韭菜饼、蒜泥观音菜、蘑菇炒青菜、红烧鸡爪、豆腐汤。
“这么丰盛啊,阿姨,你做太多了。”
“不多,你们都上班,辛苦得很,多吃点儿。听说你要来,我就多切了点卤牛肉,这牛肉好哎,我下午卤了三个多小时了。”
吴思笑着,拿起筷子。蒋悦看了看餐厅上的置物架:“要喝酒吗?”
方秦怡在一旁提醒道:“不能喝酒。”
“没事,等下我可以送他回去。”
“人在很疲惫的状态下喝酒很伤身的。”
“哦,是哦……”
方秦怡站起来,去了厨房,大概十分钟后,她出来了,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酒酿小圆子放到吴思面前:“你喝点这个酒酿小圆子汤,没有放很多糖,不腻,补气养神,健脾养胃。”
蒋悦指了指山药羊肉:“这个也是的吧,健脾养胃。”
方秦怡一笑,蒋悦也跟着笑。吴思看两人恩爱,替他们高兴,对比一下自己,又觉得有些伤感。秦妈妈在一旁问道:“小吴,这卤牛肉怎么样?”
“很好吃,阿姨。”
“好吃就多吃点儿。”
方秦怡在一旁劝说母亲:“妈,你不要一直说,现在我们年轻人观念不一样,吃多了不好消化,吴思也不是外人,你让他自己吃,你吃你自己的。”看吴思在笑,“我没说错吧?”
吴思点点头:“没说错,你说得对,我在蒋悦这儿从来都不客气的。”
方秦怡笑了:“我就说嘛。哎,这个牛肉和羊肉是墨墨送来的,味道特别好,跟菜市场卖的不一样。”
吴思一抬头:“于醉墨?”
方秦怡点点头。
吴思看了看桌上的卤牛肉和山药羊肉:“于醉墨……为什么送你这些?”
“她说家里太多了,吃不完,放久了味道不好,送了我好大一箱。”
吴思愣在那里,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他侧眼看门外的脚垫,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到,那个泡沫盒子……不就是他昨晚送到于醉墨家的那个吗?
吃过饭后,已经是八点了,蒋悦送吴思下楼,顺便在楼下跟他聊聊天。两人来到小区里的儿童乐园旁,一块塑胶地上有一些健身器材,还有秋千和滑梯。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松树,松树下有一个长木椅。今天阴天,有风,木椅上没有水,有些湿,两人也不顾及这个,就坐在木椅上。
“对了,上次的事儿还没谢谢你呢。”
“上次什么事儿?”
“就是结婚那天晚上我爸的事儿。”
“哦……那个啊,你爸确实……啧啧……”吴思摇摇头。
蒋悦苦笑一声:“你现在有没有发现,跟我比,你当孤儿也没那么糟糕?”
吴思也苦笑着:“是啊。”
“前两天,方秦怡跟我商量家里那个房间的布置问题,那个空的房间要留给我们以后的孩子。一想到以后要当父亲,我就想起我爸,他还在壮年的时候,就把自己变回小孩儿,一不顺心,就要死要活,哭哭啼啼,发狠耍赖……我真怕我以后也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他那样?你跟他不一样。”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里面提到了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孩子会遗传父母的品格,好的有,坏的更多。”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个不能只看一面。我大学的时候看过很多案例,这其实就是一个比例问题。有一个教授提出过,犯罪的人,虽然大多来自不幸福的家庭,但是也有相当数量的罪犯来自相对美满的家庭。没有犯罪的人,幸福的家庭与不幸福的家庭也都不能直接决定这个人的品行。所以,你不要去纠结这个问题,你就想,如果你也这样索求无度,你的孩子也会恨你,现在时代不同了,人的观念也在变,墨守成规的人越来越少……另一面,你老婆和你岳母母慈子孝,这是一个正面的例子,你不要杞人忧天。”
“嗯……是,我确实是想多了。”
“哎,你刚说你看书?看的什么书?”
“就是一本教材。我打算先考一个专科文凭。”
“什么类型的考试?”
“成人教育。”
“你不去参加普通高考?普通高考可以直接考本科,你考个专科也得花个两三年吧,最后又要花几年去考本科以上的。”
蒋悦一笑:“我们家现在这个经济压力……我怎么能丢了工作,去考全日制,把所有的经济压力都堆在我老婆身上?”
“我听说你岳母准备卖了那老房子,你老婆也支持你。”
“他们支持归支持……就算按你说的,我明年6月参加高考,考上了一个好大学,四年以后,我30了,再去跟一堆20岁出头的大学生去竞争?”
“30也还好吧,你不去考,5年以后也是30岁。”
“考肯定是要考的,就是……经济不能不考虑,现在汽修厂发展也还可以,我的技术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这几年,挣钱、学习、生娃,都提上日程,不过就是辛苦一点儿,多熬个几年。”
“可……你喜欢文学,不喜欢汽修,我还记得你以前说美女应该是媚眼什么……”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风卷蒲萄带,日照石榴裙。’”两人都笑了,蒋悦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松针叶,“我以前是喜欢文学,后来被生活磨砺的……‘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如果我只顾自己,就应该单着不结婚,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我老婆岳母的牺牲……太自私了。”
“嗯……也是,你现在也就是工作,家里有你岳母帮着照顾,方秦怡又是护士,你除了工作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可以腾出一些时间看书学习。”
“光说我了,你呢,你们最近很忙吗?怎么在车里就睡着了?”
“也不是,我是昨天晚上几乎没睡,今天又忙了一天,精神跟不上。”
“昨天晚上没睡?想什么呢?”
吴思顿了顿:“昨天,沈梦瑶死了。”
蒋悦一惊:“什么?昨……昨天……今天是教师节,昨天……也就是9号,她昨天不是结婚吗?”
“交警大队处理的交通事故,她过马路的时候闯红灯,被车撞了。”
“新娘……不是迎亲的时候车……直接开到酒店门口吗?”
“她可能是来找我,出事的地方就在我们公安局最近的那个交叉口。”
蒋悦停了停:“所以……你自责?”
“有一些。”
“是……挺可惜的,可……你也没错啊,参加前任的婚礼本身就很扯,也不是你暗示或者明示让她来找你的。”
“我也不是觉得自己有错,而是……她因为我才被车撞……我觉得是……自己没有很好的处理造成了这个结果,假如我在收到请柬的时候就告诉她我不会去,或者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决绝一些,她也许……就不会这么固执,也不会死。”
“哎!女人的脑回路……有时候也是很奇怪。要真这么放不下,就痛快点。要么天天讨好你,求你原谅,要么就跟现任好好过日子。两边摇摆,别人不在意,反倒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何必呢?”看吴思也不说话,“你也别折磨自己,想开点,你们都分手……半年了。”
“我今天……其实忙了之后,心理负担也减轻了很多了。”
“这就对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要我说,你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她,心里也早就放下了,只是同情心作祟罢了。”
天空下起了小雨,吴思站起来:“下雨了,我先回去了。”
“好,开车慢点儿。”
吴思走到小区外面,上了车,把车往家的方向开。回到小区后,他停好车,拿了钥匙,迎面,于醉墨左手背着包,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走过来,她看到吴思后把伞压低前面,从他身边走过。吴思在这蒙蒙的夜雨中看着于醉墨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个表情,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想问她,为什么把自己送给她的东西送给别人,可那只是食物,不是鲜花。鲜花?他想送她一束花?雨渐渐下大了,吴思没有伞,他加快脚步上了楼。洗了澡,刷了牙,洗了脸,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眼睛慢慢闭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