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空虚中挣扎

梦,是奇怪的过去,扭曲了的现在,不切实际的未来,往往,都没有什么逻辑。他一会儿变成小孩儿,爬到楼梯上去找人,爬上去后发现自己在一个人流攒动的街上。一会儿又变成现在的样子,去找小时候的自己,找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又像看不到他似的,他喊,喉咙发不出声,仿佛两个自己在不同的宇宙空间一般。久了,他好困,眼睛睁不开,努力想醒来,又因为实在睁不开眼,只得不停地走……在一堆梦里四处奔跑了好久,怎么都找不到方向,最后,他在一阵敲门声中睁开了眼睛。

他才搬回来,谁会来敲他的门呢?揉了揉眼睛,他口干舌燥,想先喝点水,就起身去倒了点儿水,一摸,太烫了。门外敲门声还在继续,他看了看门的方向,只得先去开门。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年纪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看到吴思粗壮的胳膊,那人似乎有些吃惊,问道:“你是房东?”

“呃……是。”

“我来租房,打电话没人接,就上门来问一问多少钱一个月。我看楼下贴着的,租金面议。”

吴思有些抱歉地回答他:“不好意思,不租了。我昨天忘记把它撕掉,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不租了呢?”

“因为我要住。”

那人听了,怔在那里停了几秒钟,也就走了。关上门,吴思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扬起手臂,手表还没带,看一眼墙上,没有挂钟,他听到了楼下的电视声,上午的新闻节目,八点多了,睡的时间太长了,头有些晕。再看一眼这个房子,眼前的折叠桌,旁边还有一把空的椅子……就只是桌椅,没有别的。以前这里应该有很多东西才对,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吴思站起来,转了一圈看了看,他注意到了墙上的画,那幅画?吴思走近去看,那是一幅玻璃画框镶嵌的吉祥如意年画,他的亲戚告诉过他,千禧年的时候,他的母亲买回来了这幅画。这画应该只有十寸大小,画上一个财神爷笑嘻嘻地站在一棵老松树前。这么多年,这么多租客,这画还完好无损。他用手去摸了摸画框,看了一眼手指,有点儿灰,昨天打扫的时候竟然没注意。吴思到阳台上去拿了抹布,正想去擦一下,手机响了。

“喂?”

“吴思,我,蒋悦。”

“我知道。”

“你是不是回先云了?昨天我在汽修厂好像看到你在一辆出租车上。”

“是,昨天回来的。”

“哦,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有时间我们聚聚?”

“好啊。时间你定,你比较忙。”

“行,到时候联系。”

挂了电话,吴思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他认识这个号码,是前任沈梦瑶:你还好吗?

吴思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机翻过来看了看,又打开手机的设置。明明已经把沈梦瑶的号码删除拉黑了,怎么还能收到她发的信息?到底是手机的问题还是手机卡的问题?他又看了一眼那四个字加一个问号,仿佛看到沈梦瑶楚楚可怜地站在他面前。他真的烦,明明背叛的人是她,怎么她还委屈了呢?舒一口气,他删了那条信息,把手机啪的一声丢在折叠桌上,手插在腰上,挠了挠头,在客厅里转了几圈,他停下,盯着眼前的手机,竟然还有点儿期待手机再来一条信息。吴思捏紧了拳头,想打自己,他恨自己还没把沈梦瑶从他的习惯中抹去。这种习惯就是惯性,就像你意识到了危险,踩了急刹车,哪怕你系好了安全带,车也会把你往前猛推一把,让你的心也随之一颤。

不想这些。下楼,吴思看了一眼亲戚帮忙贴的招租广告,上前去把它撕掉。他手里拿着撕掉的招租广告来到小区外,想找一家早餐店。路上还有一些人在摆摊,卖菜的、卖杂物的都有,没见到城管。四处都是陈旧的房屋,街道仿佛还停留在二十年前,沥青路都不是那么平整,边缘的地方坑坑洼洼,带着泥土色。他沿着一条路走,街边还摆有几个早餐摊位,木色的掉渣的桌子,桌旁有一块乌黑的抹布,旁边是发黑的炸油炉子,油锅边散着乱七八糟的菜和面皮,还有几张沾有油污的塑料凳子……几个人戴着口罩在那些摊位前等待。吴思从他们身边走过,他虽然饿,但不想吃这看上去并不干净的早餐,因为,他不是在参加野外训练,他有更多的选择。

走了一段,他停下,回头看这几个摊贩。这么脏能吃吗?吃了会中毒的吧?中毒了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他把中毒的人送到医院去,抓住销售有毒食品的摊贩,也算立功了,立功了,是不是就能复职了?想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看天,阴暗,没有阳光,他又低下头看自己,此时,他的心又何尝不是呢?他把那张招租广告捏成团,手往上扬,对准,空中一个弧线,旋转,纸团进了垃圾桶。

走到一个站台旁,他看到一家空空的小吃店。从外面看,也是原木色的桌子,原木色的椅子,不过桌椅看上去很新、很干净,洁白的瓷砖地上也是干净的,左右两排,一共十套桌椅,最里面是一张台子,台子左侧有一个门帘,门帘上是一个网络游戏的图案,一个凶猛的将军手持大刀,大刀前几个字“厨师凶猛,禁止入内”。前台的收款机旁有一个戴着口罩的中年女人在那儿看手机,她的口罩挂在下巴上,没有戴好。吴思进去,走到最里面,女老板看到有客人进来,把口罩拉到鼻子上,问道:“您好,想吃点儿什么?”他看了看收款机上方的电子菜单,点了蒸饺和面条。整个店只有他一个客人,收款机旁不断传出“您已接单,请注意查收”的声音。

他一边吃着煎饺,一边看手机,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进来,也戴着口罩,女老板一看到她就问:“肠粉,豆浆,打包?”她点点头。吴思不经意看了看她,她接过打包盒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她那双手。只见她用左手拿了外卖盒,右手有些不自然地查看手机里的信息,没有用拇指打字,难道……女孩儿发现吴思看着自己,也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吴思把目光移开,女孩儿走到门口,用左手胳膊打开玻璃门,出去了。

“老板,那女的是你们这常客?”

“是啊,她是上夜班的,一般下班后过来买早点,差不多都是买那几样。”

“她的手……”

“手怎么了?”

“呃……没什么。”

吴思没有再问,他是因为被停职后不方便再住在单位宿舍,才回了先云老家。那女孩儿应该就是昨天傍晚他看到的那个弹钢琴的人,如果那也是她的房子,他们就是邻居,打听太多,别人可能会误认为他是坏人。吴思小时候就很迷福尔摩斯,没事的时候,他甚至会去人多的地方,看人行走或者停留,思考着,如果他在人群中想犯罪会怎么表现。有时候,他根据衣着、根据谈吐、根据眼神去判断别人有没有犯罪迹象,有那么两次,他在街上看人,就遇到了偷手机的盗贼,为此还立了一次功。犯罪心理学的观点,警要站在匪的角度考虑问题,这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匪也要从警的角度考虑对策,这是反侦察能力。正邪不两立,方法却能通用……他晃了晃头,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拿了抽纸擦了嘴,他默默捶了捶额头,怪自己,为什么当时那么冲动?

回到家,吴思对着空空的房子,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从皮箱里拿出一本相册,相册里有一张在这个房间里的照片,照片上,吴思穿着厚厚的婴儿连体棉袄,脸颊通红,母亲抱着他坐在床前,笑颜如花。母亲?他真的想不起来关于她的事情,父亲因公殉职后,母亲伤心过度,难产死亡,没出世的弟弟也死在了母亲的肚子里。想到这儿,吴思有点儿想哭,却没有哭。没有多少记忆,不代表没有多少感觉。他相信,母亲深爱着他……

关于父母的照片不多,再往前翻,就是他在福利院的照片了。福利院?18岁进入警官学院,如今,7年过去了……反正没事,那不如去福利院做义工,也好看看张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