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宗伟活到75岁,在1955年去世。那时他收养的小徒弟,也就是我师父也28岁了。解放前那会马宗伟给我师父算过命,说他跟自己一样命运孤独,注定是没有老婆、子嗣的。
我师父当时还年轻,正是一腔热血无处安放的年纪,哪里能听得进马宗伟的话。那时他们师徒两人靠给大户人家做法事也攒下些钱,我师父就背着马宗伟托媒婆寻了房媳妇,又在外面买个小院子安了家。马宗伟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可没出一年这个女人就得疟疾死了,而临死前也没怀上个一男半女。
我师父心里不服气,又在青楼找了个相好的。那姑娘本来也是有钱人家出身,后来家里被兵匪洗劫,父母亲人都死在了枪口下,她被一个远方表舅带着跑出来才躲过一劫。谁知表舅转眼就把她卖给了青楼的老鸨,这才被迫沦落风尘。
我师父对这姑娘一见倾心,当即拿出所有家当帮她赎身,领回家过起了安生日子。可这姑娘跟上个媳妇一样,任凭我师父怎么折腾肚子里都没有动静。我师父心想可能她在青楼伤了身子吧,慢慢调养几年说不定就好了,也就没太着急。
谁知1948年秋天我师父跟着马宗伟去做了场三天的法事,回来后媳妇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封书信说自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表兄,已经跟着他坐飞机去台湾了,临走还把我师父攒下的一点积蓄拿去做了盘缠。
我师父对那姑娘情根深种,所以这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从此以后他心灰意冷,再也没动过结婚的念头。马宗伟去世前告诉他虽然命里没有子嗣,可像自己一样收个徒弟或者过继个孩子还是可以的。因此我师父在1977年夏天碰到我之后,就把我留在了身边。
当时我已经7岁了,亲生父母都是渔民,据说是在一次出海时遇到了风暴,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父亲没有兄弟姊妹,娘舅那边也负担很重,无力再抚养我,就想着找个合适的人家把我过继出去。那年我师父也已经50岁,本来舅舅是相不中这个独夫的,可中间人说这老头会相面、懂算命,我跟着他多少还能学点手艺,以后不至于没饭吃。
虽说经过十年运动对这类牛鬼蛇神打击很大,可农村地区封建迷信思想依然是十分重的,偷偷摸摸相面算命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我舅舅考虑过后也就同意了。只不过他提出两个条件,姓不能改,也不能认父子,只能是拜师。因此我跟师父虽然官面上是父子,其实一直都是以师徒相称。
然而跟了师父之后,他却并没教过我任何相面算命之类的本事,反倒是一到年龄就把我送进了村里的小学。按师父的话说,他那些本领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世道轮转,人力在机器面前只会越来越无用,唯有读书才是出人头地的正经路子。
我倒无所谓,反正书我是读不进去,师父那些易经八卦、阴阳术数之类的东西我更加懒得学。反而是他偶尔显露出的一些小本领,比如飞石打鸟、徒手上屋,我看了以后非常羡慕,也缠着他教过我几次。
开始时师父都笑着拒绝了,后来我闹得狠了,他才跟我说了一番话:“俗话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现在咱们国运兴旺,一派太平盛世景象,早就不像战乱年间需要这些功夫防身自保了。学了之后不仅没用,反而会仗着自己有点拳脚就不知天高地厚,倒成了惹祸的根苗。你啊,把心思多用在读书上,我这些本事你就别想了,早晚我得把它们带进棺材里还给你师爷。”
听到这话我只好断了学功夫的想法,白天上学混日子,放学后就跟耿老火一块割草放牛。
耿老火是我同村的玩伴,真名叫耿炎,因为炎字是上下两个火,我们就给他起外号叫耿老火。本来他大我一岁,可这小子比我还不爱念书,上三年级的时候别人都开始解方程式了,他十以内的加减法还要掰指头算。他老爹见这宝贝儿子实在跟不上趟,只好跟老师商量让他留了一级,也就跟我成了同学。
我们两个一见如故,很快成了最好的朋友。每天放学后我们就各自回家牵上大黄牛,然后在村里的十字路口碰头,一块去村南或者村西的河沟边放牛割草。
这天会合之后,因为惦记着昨天在村西墓田(农村的宗族墓地,因为早年都是自己田产划出来的,所以当地人叫墓田)旁找到的铜钱,我们就把牛又牵到了村西的小河边。
牛这种牲畜性情温顺,只要在地上插个橛子把它拴住,一般情况下便会绕着橛子慢慢啃草,草吃完了就趴在地上嚼沫(反刍,因为满嘴是沫,方言叫嚼沫)。我和老火玩心重,每次都是把绳子放的长长的,好让牛儿吃草的时间能久一些,我们就可以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玩耍。
昨天我和老火转悠到墓田旁边的时候,他就在长满白碱的土里找到一枚方孔铜钱,我们这边叫制钱。这小子别看课堂上睁不开眼,玩起来倒比谁的眼都尖。虽然这东西没什么实际价值,可小孩子心性觉得新鲜,我也眼红的不行,我们两个就想进墓田里继续找找。碰巧老火他爹下地回来,看我们鬼鬼祟祟的往墓田里走,就揪着耳朵把我俩拎走了。
今天老火他爹去村南干活,我们便抓住机会又跑了过来。看看四下没人,俩人刺溜一下跑到座大坟旁边蹲下身子,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铁铲东挖挖、西刨刨,看能不能再掘出几枚制钱。
本来这种陪葬的小玩意是不会出现在地面的,可前几年村里统一规划坟地,就把许多老坟挖开迁移到了现在的位置,因为那个年代的人没有太多文物观念,过程中挖出的铜钱碎瓦这类没什么价值的物件就随手扔在了地上。之前听小伙伴们有捡到过的,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昨天老火也捡到一枚,我俩才重视起这块“藏宝地”。
撅着屁股找了半天,还真又让我找到个铜板。这是个真正的铜板,中间没有方孔,大小跟后来五毛钱的黄铜硬币差不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质感可比老火捡的那枚制钱好多了。我和老火如获至宝般欣赏了一阵,才从裤兜里掏出个小铁盒,把铜板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这铁盒是在师傅柜子里翻到的,因为大小比较顺手,我就拿出来准备装铜钱用。
这个收获让我俩大喜过望,找的自然更加起劲,不知不觉已经穿过了墓田中间,来到西侧边缘位置。本来墓田就在村西比较偏僻的地方,再加上当时生产能力有限,农村的许多荒地尚未开垦出来,墓田再往西基本连农田都没有了,就是一片盐碱地、野草坡。
平时这里大白天都难得见到个人影,此刻天色将晚,更是只有我们两个玩过了头的半大小子还在埋头苦干,完全没注意到再往前就走进野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