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

高考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朱珠,乔可一,高天阳,钟欣怡,几个昔日的好伙伴难得又凑到了一起。

有三人站着,高天阳则静静的躺在灵柩里。黑白照上,他的笑得很开朗,没有烦恼。只是他再也感受不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温暖及恶意。

自父母知道了高天阳的性取向后,把他关在家里了几个月,让他反省。他像是陷入了没有出口的迷宫,整日整夜的思索,自己到底哪里有错。

他不吃饭不睡觉,时而浑浑噩噩,时而高度紧张。他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监视窥探自己,在窃声议论自己,骂他恶心,变态。所有人都在唾弃他,嫌恶他!

原本健硕的身体,日渐消瘦。

高母见儿子状态不对劲,和丈夫商量,不要再关着他了,但高父态度坚决,认为这是儿子在演戏给他们看。

高母心疼儿子,便偷偷带他去市心理医院七院检查。

检查结果是:高天阳患有重度抑郁症及妄想症。

高天阳站在诊疗室门外,听到医生和妈妈的对话后,偷偷转身离开。他心中默念:原来我是真的有病,我有病……

他刚上公交车,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他抬头透过人群,看到了朱珠的笑脸。那关切的眼神竟让他觉得恐惧,他落荒而逃。

心里又响起了那个声音:你有病,你是变态,你很恶心!你不配有朋友,你不配存在于这个世界中……

下了车,他站在熙攘的街道上,觉得每个路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嘲讽自己,连车子的鸣笛声,也是对他的咒骂。他感到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看到妈妈哭喊着跑过来,他握住妈妈的手说:“妈,对不起!”

高母和公司请了长假,在家里照看儿子。

高天阳的病情看似好转,药物的作用和妈妈的陪伴像一根如发丝般的细线,牵连着高天阳对生活的希望。

高考前夜,他去厨房找水喝,听到父母在卧室里的低声谈话。

“要是没这些破事,今年就能上大学了!这还得复读!”高父不悦地说。

“只要咱孩子好好的,还想这些干嘛。”高母劝说道。

“没学个好的,还抑郁症妄想症!哪来的毛病,我看就是矫情!”

“孩子都已经这样了,我们以前要是多陪陪他,多……”

高父打断妻子的话,“多什么?我们给他的还不够多吗?现在的孩子,就是给惯的。我们那时候,都是苦过来的,什么病都没有,现在不能打也不能说。”

“咱们那是什么年代呀,这不能比!”

“管什么年代都不能养出个窝囊废!我还指着他给我争光,现在别再给我捅娄子就行了!”

“你要多鼓励他,医生说……”

高父再次打断妻子的话:“医生说,医生说个屁!要检查完都没病,他挣什么钱?还话聊,按小时收费,都是骗局!”

高母抽泣着说:“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办法呀!总不能有病不治吧。”

高父呵道:“他是少胳膊少腿了吗?”

……

高天阳回到自己屋,看着窗外的雨从黑暗中落下,他脑中想象着自己化成某一颗雨滴,随着风,从空中坠落,啪嗒!与周围的污水混做一团。

他的心里感到十分畅快。

高考的最后一天,高母要外出办事,临走时她特别叮嘱儿子,在家里不要胡思乱想。

高天阳看着妈妈为了他操劳过度憔悴的脸,笑着说:“放心吧,妈!”

放心吧,妈妈!我走了,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他坐在窗边,一分一秒的数着时间。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他努力回想着过往的美好,要多找几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待到17点整时,他对自己说:

“高考结束了!”

他纵身一跃,从七楼跳下。

高天阳感到自己化成了想象中的那滴雨,随着风,啪嗒!

属于他的时光停留在2003年6月8日……

他没有留下一句话!

告别仪式结束,朱珠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高天阳的遗照。

她不清楚高天阳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但她知道,陷入黑暗中,他一定很痛,很难受。也许他也曾反复徘徊,但无人伸手拉住他。

她曾觉得友谊是紧系在腰间的绳索,把她从深渊里拉回,可自己却没能给高天阳扔下半根绳子。

朱珠很内疚,她质问自己:在公交车站为什么没有拦住他,却让那天成为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甚至觉得,当初就不该鼓励高天阳做自己。你凭什么对别人指手画脚!她在心里骂自己!

做自己好难呀,用理解换快乐,用生命换解脱。

钟欣怡已哭成泪人,她很后悔自己因为误会,对好友们产生的敌意。她差点失去了朱珠这个好朋友,但她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初恋。

朱珠早上亲自去钟家才给她接出来,因为父母已不信任她。在车上,才和她说了之前未解开的误会。她责怪朱珠为什么不早点说,但对方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有很多次机会都错过了。

她希望时间能倒回,倒回到四人最后一次在图书馆学习的那天。

乔可一沉默不语,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高天阳!为什么没有多给他打几次电话,去家里找他,多跟他说说话,踢踢球,打打游戏?为什么要惧怕那些流言蜚语?他们谁也没有做坏事!

哥们,不是说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你怎么就先逃跑了呢?

他问高天阳,也是在问自己。

“走吧!”朱珠擦干眼泪,拉起钟欣怡冰凉的手,轻叹道。

走吧,走好,高天阳,如果有另一个世界,希望你可以快乐的做自己!

人生没有如果,如果只是遗憾的开始。

她想到了书里的这句话: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高天阳,你永远是我们青葱岁月里的一部分。

走出殡仪馆,朱珠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以前觉得死亡离自己很遥远,现在接连发生在自己身边。就像太阳离地球有0.0000158光年,而你却能真切的感受到它的温度。究竟是时间变快了,还是我们缩短了成长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