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红日冉冉从东边天际升起,还有一丝凉意微存于晨曦,待到日上中天时就将被炙热的日光照射殆尽。
昨日安排那个男子的房间里,孔淮的熏香很有效果,半夜时这人醒来过两回,已经不似在湖边见到的疯疯癫癫,孔淮和余疏行站在床边,等着他醒过来。
余疏行道:“你确定是卯时醒吗?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孔淮道:“我很确定是卯时醒,怎么?怀疑我的医术?”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孔淮好心的扶他坐了起来,道:“坐好,小心给摔傻了。”
男子道:“我这是在哪儿?你们又是谁?”
余疏行道:“我们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记住是我们救了你。”
他揉了揉疼痛的头,想起身行礼却两脚发虚,实在站不起来,只能抱拳道:“多谢二位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孔淮捏着竹签把熏香的味道暗淡一些,伸手抬了桌子边的一杯水给他,道:“先喝口水,待会有话要问你。”
男人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了水,余疏行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道:“我叫罗江,是穹峰宗的弟子。”
孔淮道:“你是看见了穹峰宗灭门了才发疯的吧?”
罗江点头,道:“那天夜里堂主小姐让我出去帮她买宣纸,我就提前一步下山去了,结果那家宣纸店已经关门了,我怕少堂小姐不高兴,就等到了第二天天亮开门才买,等我回去时宗门就……就满地尸体。”
余疏行道:“少堂小姐就是周离对不对?那天她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灭了整个宗门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罗江摇头道:“我那时下山去了,没有看见是谁灭了宗门,但我可以肯定那天夜里是少堂小姐去了防御墙,而且她一直都是盯着触发器的,是不是她我不知道。”
那夜他本就不在场,悻悻的捡回了一条命,或许是周离有意的支开他。
余疏行道:“好了,我知道了,你站在这里待着,到时候我自然会让你离去。”
罗江点头道:“多谢公子。”
出了房门,余疏行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罗江,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但不是对罗江也不是对孔淮。
拖他的福,如今江湖上四处都是在传冥火宫忘恩负义的,私藏武功秘籍的谣言,整个沸沸扬扬的毫无止息,给弈北宸添了不少的麻烦。
冥火宫内,弈北宸高高的坐在首位上,眉头紧皱不开,一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
在大殿里总共站了三个人,分别是多日不见的徒秋、乌云巧和周离三人,徒秋还是老样子,一身的死气沉沉,分毫不像个活人,乌云巧神色有些疲倦,眼圈周围有些发黑,却不太明显,而周离则是一脸‘这不关我事’的表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站在旁边充当背景板。
弈北宸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有门派闹事!”
徒秋道:“宫主,那些小门派都是听了江湖传言才纷纷有动作,说是您手里有长生不死的秘籍想要一个人私吞,让您拿出了平分。”
嘭!弈北宸一手打在了椅子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如果压抑着语气中的怒意,可还是露出了不少,道:“平分?痴心妄想!给我继续制住这些闹事的门派,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我到要看看他们拿什么和我对抗。对了,可查出是谁散步出了这些谣言?”
这些传言明显是有一个人传出来的,不然前段时间还风平浪静,为何突然间就传出了这些传言?
徒秋道:“查不出来,散步传言的人十分的谨慎小心,并没有留下痕迹,属下……”
弈北宸打断道:“不用了,我大概是知道是谁了,能这样不留痕迹的传出消息,又矛头直指冥火宫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大殿内三人具是无话可说,这个散步谣言的人他们都了然于胸,都知道谁最有可能。
徒秋道:“宫主,需不需要属下将那些谣言压住,这样那些小门派就不会有意针对冥火宫了。”
弈北宸冷笑道:“不用了,就拿着杂碎的小门派听了谣言又能奈我何?打压下去就是了。”
徒秋道:“是!”
旁边的周离全程默默无声,她道:“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办到?只要你帮我杀了周临,我就按照你的要求永远不出现在你的眼神。”
她这个谈判的语气有些不太好,完全没有请人帮忙的意思,弈北宸脸色一沉,阴侧侧的看了她一眼,道:“别以为你拿了个发码过来就可以随便的跟我要价,这是我前一次对你提出的要求,你以为这次还是?”
周离噎住,想说什么,嘴唇只是稍微张开了一条缝又闭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弈北宸道:“女人最好懂得见好就收,一次差不多就得了,不要第二次都还在犯第一次的错,你不过就是看在当初那点交情才向我开口,但开口也是要有个限度,你若是把条件开得太过了,难免我会请你出去。”
周离道:“可是……”
弈北宸有些怒意的打断,道:“没有可是,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你,当初的那点交情也就一刀断了,自此两不相欠。”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周离也没什么反驳的理由了,痴痴的看了一眼高台上遥不可攀的弈北宸,默默的转身走出了大殿里。
大殿中只剩下徒秋和乌云巧,乌云巧一直都是神情郁郁的站在一边,什么都不说。
弈北宸道:“把月如故在冥火宫的消息传达余疏行的手里,也是时候集齐五册了。”
“是。”
弈北宸道:“你们两个退下吧。”
言必,两人不紧不慢的走出大殿,期间乌云巧回头瞅了一眼弈北宸,眼里凝结出一层寒意。
地牢门口正站着一个女人,正是刚从冥火宫大殿里出来的周离。
她看着这地牢的入口,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这里。
抬脚走进地牢,一条路直通到关月如故的那间地牢,期间一路上不免都要看见一些被关在这里苟延残喘的人,这里面有的是冥火宫的哪位高人看不顺眼抓来吃苦的,有的则是犯了错被关在这里面壁思过的,但最多的还是弈北宸夺宫主之位清理下来的反抗者,被关在这里静静的等死。
这里面就有几个是认识周离的,就在周离经过一间地牢时,有一双枯瘦如柴的手猝不及防的就拽住了她的衣袖,委实是吓了她一跳,正要甩开这双手,就有一声嘶哑得犹如刮木的声音从黑漆漆的牢里传出来。
“周姑娘,是你吗?”
周离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奈何这间地牢里阴暗漆黑一片,只能接住外面的灯光看清楚抓住她袖子的这双手。
周离道:“是我,不知阁下是谁?为何识得我?”
那人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如何不识得,当年周姑娘和我小师弟情投意合,不就是我从中牵线搭桥吗?只可惜我那小师弟无意于姑娘你,还是耽误了姑娘的大好年华。”
周离闻言倏的愣住了,半响后才犹豫的道:“你是……蓝玄?”
蓝玄轻笑一声道:“姑娘好记性,时隔多年竟还记得在下。”
周离道:“蓝玄阁主为何会在这里?外面不是传言你归隐山林了吗?”
蓝玄叹气道:“我早就不是什么蓝阁主了,早在一年前我那小师弟弈北宸为了得到宫主的位子,与那十恶不赦的夜影之主结盟,将我们这些反对他的人通通关押在此,如今我武功尽废经脉尽断,就是废人一个,哪里还担得起阁主这个尊称?至于外面传言我归隐山林那更是弈北宸为了掩人耳目而作出的遮盖,我哪里是归隐山林了,分明就是被他囚禁在了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不用他说周离也是知道,冥火宫上一任宫主一共有四个徒弟,其余三个都是籍籍无名之辈,连弈北宸也不意外,唯有老宫主的大弟子蓝玄成就颇高,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有些不轻不重的地位,十五岁出师,十八岁成名,人送尊称‘玄冥’。
因他成就斐然,且本人行事光明磊落雷厉风行,所以老宫主十分的看中他,所有人都认为蓝玄就是老宫主的顺位继承人,将来冥火宫宫主的不二之选,可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看见了,按道理说蓝玄是最有把握继承冥火宫宫主之位的人,最后继承位子的却是老宫主四个徒弟里最不起眼的弈北宸。有人就觉得蓝玄难道不气愤有人夺了属于他的东西吗?难道就不准本出来说些什么,让人意外的是,蓝玄根本就没有露面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而是突然间急流勇退的宣布退出江湖归隐山林,这在一年前江湖四处都是可以听见。。
岂知堂堂玄冥哪里是退隐江湖归隐山林,分明就是被自己师弟囚禁在了这个阴暗漆黑的地牢里。
周离道:“蓝公子是做出了什么对弈北宸不利的事?为何他要将你囚禁于此?当年蓝公子和弈北宸不是不冷不热吗?你也没有得罪过他。”
蓝玄道:“在他夺位的那天,整个冥火宫被血洗,他亲手杀了师父,还要将师父的尸体丢到乱葬岗里暴尸荒野,我当时竭力的阻止,说是师父即使对你不好,但他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要万万不可忘恩负义,宫主的位子你拿去就拿去,师父已经死了,逝者已矣,你就不算不能放过师父,可他已经死在了你的手上,你就不能放过他的尸体吗?”
那天他任然记得,他亲眼看当初一向沉默不语,武功低下的弈北宸杀死了老宫主,他一脸冷淡,一身血迹像个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手持一把天钺长剑直接贯穿老宫主的胸口,血溅三尺横尸五步,自此冥火宫上下被他血洗了一遍,那些死去的人都成了弈北宸登上宫主位子的基石。
弈北宸是想把老宫主的尸体席子也不卷的就扔到乱葬岗里,让老宫主的尸体被野兽毒虫撕咬吞噬,就算是没有野兽毒虫撕咬吞噬,那也是暴尸荒野死不瞑目,这样做只为了报复老宫主冷落无视他。
而这中途就被蓝玄挡了回来,弈北宸对这位大师兄也没有什么恨意,平时两人都是不冷不热的相处,所以在这些欺压看不起他的人里,蓝玄在他的眼里还是挺好的,他本应该放蓝玄一条生路,只可惜蓝玄死也要护着老宫主的尸体,导致了弈北宸原本锁在老宫主身上的火气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被弈北宸关押到了这个地方,一身武功也被废尽,弈北宸是夺位上位,在江湖上难免名声有损,弈北宸为了打压下这些异议,刻意的打压下了众多的传言,就连玄冥蓝玄失踪的消息也被弈北宸刻意处理过一遍后才传出去。
异于当时弈北宸上位后冥火宫在江湖上的地位拔地而起,江湖上大多宗门又不愿意为了一个实真实假的传言和冥火宫闹僵,往后江湖上碰着难免过不去,所以就没有人去纠结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蓝玄也被遗忘在了这个阴暗的地方。
一年前蓝玄被关进这里时还很年轻,他只是比弈北宸大了四岁而已,虽是三十的人,却犹如二十出头,可惜进了这个地方的他武功尽废,面容也是江河日下,当初的风华绝代已是过往云烟,消失得一干二净分毫不剩,苍老得好似一个五六十随的老翁,手指枯槁,脸色饥瘦凹陷,与当初的那个蓝玄天差地别。
蓝玄紧紧的拽住周离的袖子,虽然看不清黑暗里他的表情,可周离可惜感觉出的痛色,蓝玄道:“周姑娘可以帮我劝劝我那小师弟,让他好好的做宫主,不要在作出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周离深吸一口气,道:“蓝公子,蓝阁主,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弈北宸已经步入歧途,他的罪恶已经定下,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就算我去劝,他也是不会听的,蓝公子难道不知当年我和他已经走到末路了吗?”
蓝玄拽住周离袖子的手僵住了,最后他慢慢的松开了周离的袖子,重新把那双枯槁的手埋进了黑暗里,他道:“我知道,我知道。”
周离道:“所以蓝公子,我也是个恶人了,和弈北宸也没有差到哪里去,都是恶人,你觉得这种无效的劝告有什么用吗?蓝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真的无能为力,我和他有交易,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惹怒他,不然我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
蓝玄在黑暗里慢慢的坐回了稻草上,沉默一阵后他道:“最里面关的是什么人?看样子你们都很看重这个人。”
周离道:“一个对弈北宸有很大用处的人,也是对我有很大用处的人,好了蓝公子,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转身朝最里面的牢房走去。
蓝玄在黑暗里叹了口气,沧桑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