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番外(十二)

宴会开席。庄子内的人陆陆续续的走进阁内,找到自己的位子后坐下,开始左右唠嗑。

首座上,齐凌轩板着一张倍受煎熬的脸,大马宽刀的坐着,手里抓着桌子上的福橘,剥开后一瓣一瓣的往嘴里塞。

每年的各种节日宴席,都是庄子里的管事,或者林清瑶安排,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节日,他不来也可以凑活着过,没必要一定到场,林清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他去。

但这除夕席就由不得他做主了,无论他如何推脱都是免不了最后要坐在首位上的。

看着下面一群属下你来我往的聊的不亦乐乎,齐凌轩深感胃疼,真不知道他必须来的目的是什么,坐在这里给一群属下当模范标榜?

“嘶!”

旁边的坐着的林清瑶踢了他横着的腿一脚,肃声道:“坐好!吊儿郎当的像个什么样!”

见她生气了,齐凌轩立马识趣的坐好,讨好的剥了瓣橘子递给她,道:“夫人莫要生气,先吃瓣橘子消消气。”

林清瑶冷哼一声,接过他剥好的橘子,道:“知道你坐不住,但也不要摆的这么明显,不然一番过年的好心情都给你糟践没了。”

齐凌轩装出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怯懦的递了一瓣剥好的橘子给她,道:“谨遵妻训!”

林清瑶顿时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她初遇齐凌轩那会儿。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曾经那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已经嫁为人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变得成熟稳重,凭借自身独挑大梁。

多快啊,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和这个人相依相伴二十多年了,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一切的一切仿佛还身处昨日,她还是那个美艳悍烈的少堂主,旁边的人也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庄主。

“瑶儿?”

齐凌轩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疑惑的道:“怎么了?”

齐凌轩负上林清瑶放在桌子上的手,温和笑道:“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几声都没听见。”

林清瑶道:“在想你我初遇那会儿,你也是用方才那种神情与我相处。”

没想到她出神尽是在想这些,齐凌轩顿时一愣,须臾片刻,笑意不减的道:“这么久了,你都还记得。”

林清瑶笑而不语。她又怎么会不记得,想来就因为那个神情,她就深深的陷进了一个名叫情爱的陷进里,而布下这个陷阱并引她入陷阱的人名叫齐凌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下面人见两人浓情蜜意的,都不由自主的移开眼神,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喝酒唠嗑,仿佛压根没看到这边,同时感叹一句庄主和夫人感情真好!

宴席临近中途,众人也不敢多喝,毕竟待会儿还要出去放灯,喝的找不着北怎么放灯?众人放下酒杯后就三三两两的往校场走,准备去远一盏灯,题上诗词后点亮放飞。

云晟道:“走了,去挑灯。”

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起身,齐颜舒和齐颜凝立马上前去搀扶。

李景看着扶着自己的齐颜舒,感叹道:“人老了,腿脚都不灵活了,走个路都还要人扶。”

四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他们都七十岁了,他们见过临江山庄最鼎盛时期,也见过最低谷时期,提剑双手沾满鲜血,誓死效忠于一人,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一辈子,什么时候都是亲眼目睹过的。

“李景你还是老样子啊,遇到什么都要感叹一句。”对面坐着的苏筠道。

齐哲笑道:“三位首领都还硬朗着呢,说什么老?”

四十载过去了,当年年轻貌美的鬼手苏筠已经两鬓泛出缕缕白,虽保养得当,眼角也不免爬上几条鱼尾纹。

封铭道:“阿筠说的是,感叹这些做甚,倒不如放灯祈祷一番,说不定能活得长命百岁呢。”

一群上了年岁的老一辈相互打趣,聊的气氛温馨融融,不知不觉间还真的一种团圆的感觉。

齐凌轩突然间觉得这个除夕宴也不是这么的难熬,出声道:“好了,父亲母亲叔叔们,我们先去放灯吧,有什么话回来再聊。”

说罢,他和林清瑶同时起身,下到中央扶着苏筠和齐哲二位老人,一家人慢慢悠悠的往校场去。

来到校场,多数的人已经选好了灯笼,正在提笔在灯上题诗,热热闹闹的一片。

云晟道:“月庄主执掌临江那会儿,每年的灯笼都是我负责作,如今人老了也做不出灯了,本以为这独属于临江山庄的一套习俗要消失了,没想到轩儿记得这么清楚,还是照办不误。”

齐凌轩笑着道:“云叔当年做的灯,月庄主立下的习俗,轩儿又怎能忘记。”

云晟欣慰的点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叹息道:“嗨,可惜啊,月庄主和庄主都不在,这灯笼也差了两盏。”

其余人也不由得心里叹息。

苏筠道:“哥哥和月如故浪迹天涯,落得自在逍遥,想必不用人陪着也过的很好,不必叹息。”

在场除齐凌轩夫妻俩和一双儿女,其余五人都是较为了解余疏行的,心里暗道一句也是,就凭余疏行那唯我独尊的做事行为,回来了这个年可能就要过成清明节了。

齐凌轩提醒道:“放灯吧,放完了还要回去继续喝酒,站在这里怪冷的。”

众人便开始选灯题诗,不出一会儿就弄好了,在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千盏孔明灯点亮飞上空中,放灯的人双手合十,心中虔诚的默念着愿望。

“希望我能见到圣庄主。”齐颜舒小声的默念三遍这个愿望。

“阿舒,走了!”走远的齐颜凝冲弟弟喊到。

“哦,来啦!”说罢,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放飞的那盏孔明灯,转身跟上姐姐回了临江阁。

回到临江阁,众人依次落座。

就在众人端起酒杯准备继续喝酒时,外面一个暗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齐凌轩神色一冷,问道:“怎么了?”

暗影道:“回禀庄主,庄子外来了两个人,二话不说就要闯进来,外面的机关都拦不住,马上就要进来了!”

此言一出,阁内众人都是一惊!

齐凌轩冲林清瑶道:“夫人先安排好这里的一切,我去看看。”

林清瑶道:“好,那你小心。”

什么人这么胆大,临江山庄的机关阵都拦不住!

正待齐凌轩起身准备去一探究竟时,外面突然又走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披着大氅,一个披着白色斗篷,从头到尾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来者何人。

“不用去看了,已经进来了。”披着大氅的那个人道。

这二人的突然闯入,使得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变得冷清,阁内众人都是停下了手中动作,警惕十分的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齐凌轩道:“二位是何人,为何要擅闯我临江山庄,都不通禀一声,是否太过放肆了!”

话音一落,他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威压,径直的冲着阁内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上压去。

然而,他的威压在这二人面前构不成任何气候,可以说是被轻轻松松的化解了。

察觉到端倪的齐凌轩神色顿时一凛,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架势——能轻易化解他的威压,说明这二人的武功远远高于他,来这里的意图恐怕多恶少善。

披着斗篷的人冷笑一声,道:“我还没听过,进自己家门还需要通禀的。”

说罢,他周身散发出寒冷的气息,强大的威压径直的压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身上,不少人都被压地闷哼一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坐在最前面的李景和苏筠几人突然间觉得这说话的两人声音很熟悉,脑袋里搜寻着这声音的人是何身份。

苏筠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冲那披着斗篷的人很不确定的喊道:“哥!”

此言一出,对面的李景几人也猛地反应过来,惊愕的站起身,道:“您是庄主!”

阁内骇人的威压顿时收敛,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死寂,披着斗篷的人伸手把斗篷脱了下来,刹那间,那张斗篷下露出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一头白发衬托得更是夺目。

身后的人也把大氅脱了下来,露出了那张与前面白发人不相上下的容颜,这二人不是四十年前游历四海无影无踪的月如故和余疏行又是谁?

月如故把大氅抱在怀里,略带歉意的道:“对不住,本来想通禀再进来的,这么来反而唐突了。”

李景几人眼睛变得通红,二话不说就来到余疏行身前,一掀衣摆就双膝跪地,道:“属下恭迎庄主回来。”

余疏行神色淡淡的道:“起来吧,我早已不是庄主,你们也不必跪我。”

苏筠来到余疏行身前,眼泪就簌簌往下掉,道:“哥,你总算舍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么想你。”

余疏行难得的露出了温和,伸手擦掉苏筠的眼泪,道:“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看着几人的对话,阁内的众多人都惊愕不已,齐凌轩更是惊得下巴都掉了,在林清瑶的提醒下才回过神,顿时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余疏行和月如故身前。

“晚辈齐凌轩见过圣庄主!”齐凌轩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道。

余疏行道:“起来吧。”

齐凌轩立马起身,抬眼去看这位许久未见的圣庄主,一看之下更是惊愕——既然是圣庄主,想必和云叔他们年纪差不多,六七十肯定是有的,为何眼神这位圣庄主如此的年轻,看起来更像是二三十岁的人。

难道这就是岁月从不败美人?

余疏行似乎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出声道:“不必惊讶,我年轻时修习了一套古籍,因此才会容颜不老,实则岁数已经与云晟他们并肩。”

原来是修习了特殊的功法啊!不过这功法还真是了不得,明明六七十的人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

月如故简言易懂的道:“我们这次回来就是看看大家,顺便过个年,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想念得紧。”

云晟道:“只要庄主想回来,临江山庄的大门随时都为其打开。”

余疏行冷冷道:“那怎么方才该说进来需要通禀?”

齐凌轩顿时一愣,讪讪道:“晚辈不知二位前辈到来,还请圣庄主恕罪。”

余疏行斜眼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经历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众人再次落座,只不过这次比较拘谨些,都不大声唠嗑了,安安稳稳的坐在位子上喝酒。

察觉到某个炙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看,余疏行冲盯着他的人看去,发现是喏喏躲在齐凌轩背后的齐颜舒,他正胆怯的看着自己,眼中的崇拜之意都要溢出眼眶了。

见余疏行看向自己,齐颜舒一个瑟缩,躲到了齐凌轩身后不敢出声。

“你,过来。”余疏行下巴高傲的一扬,不容反驳的对齐颜舒道。

齐凌轩把儿子从身后拉出来,道:“圣庄主叫你过去,还不过去!”

齐颜舒怯怯的看了一眼自己平日里打心眼崇拜的人,被对方那寒冷的气息冻得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小心谨慎的走了过去。

余疏行看着这个小豆丁,问道:“你叫齐颜舒,对吗?”

齐颜舒点了头。

余疏行问道:“喜欢练剑吗?”

琢磨不透这位圣庄主问这些做什么,齐颜舒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喜欢,我想成为像圣庄主这样的剑神。”

余疏行嘴唇微勾,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从腰间取下了一根玉箫,递给了齐颜舒,道:“拿着。”

齐颜舒愣愣的接过玉箫,向余疏行投去惊慌失措的眼神,他也是习剑之人,怎会不知手中这玉箫是何武器——临江软剑,乃是百年前铸剑大师的绝世之作,后成了临江剑神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剑,这把剑在江湖中有着不亚于剑神的名声,是不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武器,如今却被他拿在了手里!

余疏行丝毫不觉得自己送出去了什么绝世珍宝,道:“权当是我送给你的过年礼,既然你想成为像我这样的剑神,那就要对得起手中这把软剑。”

如今他的境界,不用剑也是傲视群雄,这把软剑带在身边只不过是多了个美誉,实则用到的地方也不多。

齐颜舒激动得颤抖,恭恭敬敬的朝余疏行行了个大礼,道:“晚辈定不负前辈赠剑之意!”

余疏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坐回了月如故身旁。

“不离身的软剑就这么送出去了,你可真大方!”月如故语气轻浮的道。

余疏行嘴角上扬,道:“我如今已是剑心境界,用不着任何武器也可独步天下,这柄软剑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总不能叫它生锈破烂,那小子根骨很不错,又喜欢练剑,索性就送给那小子,看他剑术这方面的造化了。”

月如故道:“你这是打算往后靠齐颜舒撑起整个临江山庄?”

余疏行道:“有何不可,阿故莫要质疑我看人的眼光,当年不是不同意我把齐凌轩立为继承人吗?现在齐凌轩把临江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证明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月如故:“……”这话说的是真的,这家伙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好。

“你这次为什么会想着回来?”月如故道。

余疏行道:“想家了,不行吗?这里好歹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回来看看很正常。”

月如故神色暗淡:“你至少还有家可以回,自从几年前师父去世后,银月宫就变得冷清了,哪里还像是我的家。”

余疏行退了杯酒到他面前,没头没脑的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从认识你以来,一直都看重你,竭尽全力想要护着你吗?”

这个问题问的月如故一愣,道:“因为你我从小认识,你欣赏我的能力。”

余疏行道:“不仅仅是如此,比起欣赏你的能力,我更欣赏你的一颗心,能在污秽不堪的尘世中一次又一次的保持清明,能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能用十足的耐心等我回来,而不是就此放弃。阿故,你是很独特的一个人,对谁都可以很好,但有时候对自己就是很狠心,而你就是多年以来,第二个对我好又对我狠的人,所以我才会不惜一切的护着你,因为你是我一生中,唯一一道透过万千黑雾照进我胸膛的光。”

闻言,月如故彻底的愣住,犹如僵化的石头,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能从余疏行嘴里听到这么一句出自肺腑的话,真是万年难得一遇的稀奇事!

月如故脸色笑意明媚,道:“能得到剑神的一句夸赞,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余疏行道:“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月如故接道:“江湖一曲歌红尘,山河日月耀剑心。”

这江湖纷争不断,唯有知己一生难求,也江湖俗世凡尘,唯有你我初心不变。

年少轻狂恣意,负不得妄为气盛之名。败烛残花之际,你我依旧少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仗剑红尘已是癫,有酒平步上青天。游星戏斗弄日月,醉卧云端笑人间。

或许这段故事还没就此落幕,终有一天会再次续写,心里的江湖永远存在,刀剑的潇洒永久不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