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故一转身就看见苏筠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斜倚在门上。
她脸上还有未退尽的血气,神色也厌厌的莫名提不起精神,与之前那个活蹦乱跳插嘴抬杠的小丫头相比,此时的沉默让月如故莫名觉得不对劲。
月如故道:“那个……冥火宫怎样了?弈北宸他……那个五册到手了没?”
或许刚刚睡醒,大脑有些供应不足,简直不知道该问哪一个较好。
苏筠收回了打量在他身上疲惫的眼神,道:“冥火宫已经不复存在了,弈北宸声名狼藉,不过他被一个黑衣人救走了,哥哥没能杀了他。至于五册……已经到手了。”
闻言,月如故莫名的松了一口气,道:“到手了就好。对了!余疏行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弈北宸本来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主,他当时和余疏行连手都只能打个平手,那么余疏行打昏他一个人对付不得受重伤?
意想不到的是,苏筠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反而沉默了很久,就连柜台后的毕何明也神色郁郁。
月如故道:“怎么了?他受了很重的伤吗?”
苏筠还是没有回答他,头如有千斤的低着,仿佛抬起头来就是一件艰难异常的动作,嗫嚅半响才悠悠的憋出一句话:“主人……确实是受了伤,不过……他走了。”
此话一出,月如故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凝神道:“走了?什么意思?”
苏筠没有回答,神色黯然的看着月如故,那种眼神就好像在说“你不知吗”?
他知道什么?她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何在说出来的那一瞬间让他稳重的心晃了一下?
一时间整个前堂里安静的让人莫名觉得诡异。
两个人这样让月如故心里越发的没底,心里像砸了一个大窟窿似的,稍不注意就会悬崖勒马的摔下去。
他肃声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们两个都是这种表情?余疏行人到底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我还没有跟他算打昏人的事呢!”
柜台后的毕何明瞥了月如故一眼,最后叹气一声,对苏筠道:“苏筠,还是告诉月公子吧,毕竟庄主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别瞒着月公子了。”
苏筠转眼看向他,后者的眼神中映朔出了他的犹豫不决。最终,她朝毕何明点了点头,转头对月如故道:“我说的走了,就是离开了。哥哥带着五册离开了,准备找个地方毁了五册,顺便……也结束自己这一生。”
月如故听到‘结束自己这一生’时脊梁一寒,道:“他为什么要离开!?去了哪里!?结束自己这一生又是什么意思!?”
苏筠意味深长的看着月如故,挤出一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哥哥觉得自己活得有些短了,害怕一个不留神就死在某个人的眼前,所以就离开了,准备找个地方埋了自己。”
话音一落,苏筠的肩膀被一双颤抖的手抓住,力道大得她挣脱不来,错愕之余间一抬头就迎上了月如故一双怒目。
月如故沉声道:“他到底去了那里?为什么要离开!?”
被他眼中怒意定住的苏筠从愣怔中反应过来,手上猛地一用力,狠狠的推开了抓着她的月如故,自己则往后不稳的退了几大步。
她面如土色的喘了口气,眼睛红得快要滴血,喉咙里压抑着哭声嘴唇也颤抖不止。她喘了几口气后,一滴温热的泪水打在了手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出眼眶了。
似乎是压抑够了,她满脸泪水的抬头朝着月如故吼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哥哥他离开了!!就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才会离开,因为他不想让你看见他死的样子!!”
刹那间,月如故这句话动得恍如一尊冰雕,冰雕又从底座开始寸寸碎裂,最后化作一堆冰渣。
苏筠受够了这种重担压在心里的感觉,泣不成声的道:“月如故,你真的还不明白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主人一直都瞒着你一件事,你也可以认为他是恻隐之心的骗了你,但是他也是为了你好!自从你与他认识开始,他一直都把你当自己此生知己,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先挡在前面,不愿意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伤害。对我如此,对你亦是如此。”
月如故僵硬的站在原地,神魂已经脱离身体游到了天外,可苏筠的话一字一句犹如冰锥,深深的扎进他的心里,冻得他刻骨铭心。
苏筠哽咽的道:“这么多年以来哥哥他都是形影孤单的活着,木槿姐姐说他孤独了二十多年一点也不差!因为他身负寒症生不如死痛苦万分,因此不敢与人太过亲近,怕自己那一天就去见阎王了,留下那个他在乎的人活得太累。可是,这个禁忌被三年前遇见你给打破了!”
三年前,也就是他们的再次遇见,洛城护城河边红枫树下的对峙。
时间过得太快了,这段回忆也逐渐被他埋没在了脑子里,直到苏筠现在提起才从脑子里挖出这段上了灰的记忆。
原来,那段毫无意义的初遇对于你来说如此的重要,我满心的不在乎,甚至将它沉沦在脑海里让他爬满灰尘,你却将它清晰的铭刻在心。
苏筠哑着嗓子,低低的呜咽:“多年以来,我第二次看见他为了一个人慌张,甚至有时候连风度也不要,蜀中之时,你被乌云巧抓住,得知消息的他赶了三天三夜的路,连眼睛都没有合一下就带着暗影去救你;以及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还竭力的想帮北君前辈集齐五册,并承诺毁了五册;以及这次你被弈北宸囚禁,他在听到后差点一意孤行的提着剑硬闯冥火宫!这些你都不知道。就连他好几次寒症发作,都是信口胡诌的转移话题,为的就是掩盖自己身有顽疾,命不久矣。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为你默默付出,以前他的寒症还可以通过内力压制一二,直到这次他感觉到寒症再无周旋之地。”
前堂内,苏筠的声音呜呜的回响着,月如故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死死的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苏筠眼睛已经哭得像一对核桃,声音嘶哑的道:“他的寒症无药可治,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的等着自己尸体凉的那一天!可他放不下你,最后煎熬辗转后还是选择离开,为的就是不让你看见他死,你以为为什么哥哥要离开?”
字字珠玑,句句钻心剜骨,月如故只觉得心里被人挖走了一块,疼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缓缓的抬起手看着手里的白玉萧,只觉得这白玉萧异常的冰冷,就像他的主人一般冰冷。
往前的一幕幕都重现在他的眼前,每一幕都有那个离开的人。
洛城外策马的惊鸿一瞥,护城河边的不打不相识。
“这是我临江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哦,原来你是北君银月的徒弟啊。”
“多谢阿故夸奖了,入世不懂的可以多问我的,我给你说说。”
洛城护城河边,蓝衣男子手执玉箫,一举一动犹如天仙下凡。
“从来没有人能听我吹玉箫,你是第一个。”
“如果你愿意听,我随时都可以吹给你听。”
官道上两匹马并肩同行,白衣男子对月如故露出了最温和的一面,手中玉箫余音袅袅,与周围山水相依,显得就像是游历天下的两人退隐江湖。
“她很危险,你不能跟她走!”
“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就不能听进去吗?”
医馆内,男子眉头紧皱的警告他,那时他以为这男子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才对自己露出了这么凶恶的一面,堵气的一走了之,未曾想这一走就是倒计时的开始。
他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对的,救下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是一件行侠仗义的好事,余疏行见死不救说明他无情。
现在想来最可笑的那个人是自己,他说那个人无情,可若她真的是无情,又怎会为自己付出这么多?
恍惚间,冥火宫校场上,在他昏迷后余疏行模模糊糊说的那句话又回响在他的耳边。
“阿故,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条命可以长一些,这样就可以陪你浪迹天涯了。”
“可是,我还是奢望不来了,老天爷也不打算让我活得潇洒,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即使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此去何时见也啊。”
“阿故,你是我此生唯一知己,我想过有一天会和你诀别。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可能这就是命吧。”
“就此别过了,我的知己,若有来世,我愿结伴与你同心,无论多么艰难万险,我还会为你付出,只要你还能认出我。”
随即他听见了一阵越走越远的脚步声,直到被厮杀声湮没,那阵脚步声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人也走了再也不会在守在他的身边了。
“噗通,”月如故膝盖直直的磕在地上,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很疼。
可现在,这点疼痛远远比不过心里的疼痛。
一滴眼泪滴落打在玉箫上,他双目无神看着手里的玉箫,喃喃道:“你为什么要骗我?告诉我不好吗?是怕我怨你吗?我现在不怨你了,你会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
可惜,不论他如何的祈求,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只有苏筠的哭声回应着他,残忍的告诉他不可能。
苏筠哭得已经哑了,边哭边从衣服里摸出一封信和一块用白玉雕刻而成的玉令,道:“哥哥临走前让我告诉你,他走的有些匆忙,没能给你个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把临江山庄的执掌权交给你,希望你可以代替他掌管好临江山庄,顺便给你个依靠。”
看着眼前的玉令月如故万念俱灰。这算什么?就连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念念不忘给自己一个靠山吗?
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守着他了,还义无反顾的把临江百年大权交给他,为的就是让他好好的活着。
“余疏行!你给我回来!!”
我要的不是你留给我的遗言势力,我要你守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