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袍旋风

作为一代名将,陈庆之绝对是名将中的异类,他“射不穿札,马非所便”,通俗点说就是射箭、骑马样样稀松,跟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些善骑射的北方名将们根本就没法比。陈庆之同志的青年履历很简单,作为梁武帝萧衍没发迹时的随从侍卫,陪武帝下了二十年棋。在这个岗位上,他显示了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只要精力过剩的萧衍有需要,他随叫随到,甚至通宵达旦地连续作战,所以萧衍对这个随从兼棋友一直很满意。

事实再一次证明敬业是不吃亏的。

转眼间陈庆之四十二岁了,一般人到这个年龄也就消停了,如果这个岁数还有想法,失败了叫瞎折腾,成功了叫大器晚成。苏老泉是大器晚成的代表,而大器晚成者在历史上也是凤毛麟角。陈庆之有想法,且把想法再三跟自己的棋友说了。也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梁武帝先让他去接应徐州降将元法僧归梁,接着又给他派了个低风险高收益的任务——领兵两千送豫章王萧综到彭城接管徐州。徐州属于大魏的领土,但现在他们的领导宣布归附梁朝了,萧综的使命就是去举行个交接仪式,讲讲话,对投降的魏军进行一下表彰奖励,让大家跟着自己继续混。

然而,有一点没有考虑周全的是,为了夺回徐州,北魏派出了两万大军。2000对20000,多了一个0,毫无悬念,众寡悬殊的陈庆之要死掉了,形势就是这么残酷。然而战争的结局却再一次打破了常规,陈庆之的两千人不但没有死掉,却个个像打了鸡血,以一当十,魏军大败。在豫章王萧综叛变投敌的不利形势下,陈庆之的队伍带着战利品平安撤回,给了萧衍一个不小的惊喜。自此,陈庆之一发不可收,打胜仗成了吃小菜,军衔也节节提高,很快成为梁朝少数几个能打的重要将领之一。

以小搏大是陈庆之的特长,所以萧衍的这个安排不仅仅是为了给元颢一个安慰。事实上,陈庆之还真没辜负萧衍的期望。

公元529年4月,元颢、陈庆之攻占荥城,进逼梁国(今河南商丘)。

魏将丘大千率领号称七万的魏军分筑九城修建了铁桶般的防线,可是陈庆之只用了一天就拿下了三座,按这个速度,九天时间这九座城就呜呼了。兵败如山倒,开局不利严重打击了魏军的信心,没等到第九天,丘大千就乖乖地投降了。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元颢的信心,为了进一步扩大影响和巩固胜利果实,元颢在睢阳城南祭天称帝,封陈庆之使持节、镇北将军、护军、前军大都督。这个舞台演员少,一个人演好几个角色。

孝庄帝一看不好,命宗室济阴王元晖业率两万羽林军在考城组织反击。羽林军的组成基本是来自大草原的鲜卑贵族子弟,战斗力不能说不强,可是就像中了魔咒,在陈庆之面前,两万多人的虎狼之师变成了被动挨打的羊群,元晖业也顺利做了俘虏。陈庆之大军直趋洛阳,所到之处,魏军无不望风而降,陈庆之大军很快杀到荥阳。荥阳是陈庆之遇到的第一块难啃的骨头,梁军遭到魏东南道大都督杨昱的拼命抵抗,白袍军先后有五百战士阵亡。

杨昱出自弘农杨氏,是太保杨椿的儿子,早些年曾经以侍中的身份跟元颢一起讨伐叛军,两人还有那么一段交情,元颢派人劝降,杨昱不予理睬。同样以闪电战击败邢杲叛军的元天穆也开始弥补失误了,他派骠骑将军尔朱吐没儿[1]领胡骑五千、骑将鲁安率夏州步骑九千增援杨昱,又遣右仆射尔朱世隆、西荆州刺史王罴率骑兵一万,增援虎牢。接下来的战况让孝庄帝很无奈,元天穆援军大败,荥阳城破杨昱被俘,鲁安于阵前投降,尔朱吐没儿单骑逃走,尔朱世隆弃城而逃,王罴投降。为了给五百白袍军亡灵报仇,梁军将俘虏的荥阳守军三十七员战将活剜其心而食,杀红了眼的白袍军已经变成了野兽。

杨昱在元颢的照顾下保住了一条性命。

魏军防线全线溃败,洛阳成了一座空城,无奈之下,孝庄帝匆匆出逃。元颢进入洛阳,没有随同孝庄帝跑掉的文武百官在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明等的率领下迎接新君入城。

洛阳作为魏朝国都,在不长的时间内,已经两次沦陷了。

元天穆组织反攻了,亲自率兵四万攻下大梁,同时费穆领两万人马攻虎牢。陈庆之进逼大梁,元天穆率众渡河北上,与元子攸、尔朱荣相会于并州。穆见元天穆跑了,自己孤掌难鸣,索性向元颢投诚。史载陈庆之以七千之众,从铚县至洛阳,前后作战四十七次,攻城三十二座,所向无敌。

春风得意的元颢算是正式坐上了皇帝的位子,改元大赦,以陈庆之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这位皇帝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情就是把河阴之变的祸首费穆明正典刑,算是安慰了一下河阴的冤魂们。

仗打得如此顺利,我们不否认七千白袍军超强的意志力和战斗力,但还有一个因素不容忽视,即元颢的号召力。魏明帝时代北海王元颢也曾多次带兵平叛,在大魏朝还有点名望,曾经的老部下现在身居要职的也不少。再者元颢跟元子攸一样都是皇室宗亲,保不定谁是真龙天子,打仗的时候多了这份顾虑和犹豫,战斗力自然是大打折扣。一个鲜明的例子就是王罴,这是个史书有传的猛将,在今后仍然会以忠诚勇猛著称,但现在,他也兵败投降接受了元颢的任命。

孝庄帝仓皇而逃,连老婆们也没顾上带,元颢将后宫佳丽三千照单全收,一头扎进了温柔乡里。从此,元颢就像一只乡下蜜蜂进了大户人家的花园,面对满园春色,采了一朵又一朵,哪里有空闲去处理军国大事?弄了半天,这位才是个真正的酒色之徒。

元颢昏头,陈庆之不昏。

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绩,难得陈庆之仍然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凭这七千人的队伍,一帆风顺地打入洛阳,更多的是钻了敌人轻敌的空子,如今远离故土孤军深入,如果没有外援接应,等四面八方的魏军反攻上来就危险了,因此他建议元颢立即向梁武帝请求增援。但落入花丛中的元颢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吃几碗干饭了,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是天命所归,位子已经坐稳,在元彧、元延明等的怂恿下,居然想马上甩开梁朝单干。元颢向梁武帝报告说,这边的事有他和陈庆之两个处理就行了,让梁武帝尽管放心。

梁武帝果然放心地继续开坛讲经去了,所以陈庆之只好继续依照以少敌众的传统孤军奋战了。六十五天后,尔朱荣集结各路大军同孝庄帝一起反扑洛阳,面对尔朱军团的强大压力,向元颢投诚的沿线各城这下又纷纷背叛,转眼间洛阳竟再次成为孤城。陈庆之的江南子弟兵据守黄河北岸的北中城,元颢派儿子领军将军元冠受带领五千投诚的魏军据守河桥南岸,跟尔朱荣展开了殊死战斗。陈庆之确实够猛,三日十一战,杀得猛将如云的尔朱集团伤亡惨重。

河桥抢不过来,渡河又找不到大船,加上天气转热,尔朱荣一度准备撤退不玩了。但毕竟兵力悬殊,尔朱荣手下的猛人牛人又太多,尔朱兆、贺拔胜等绕过梁军主力乘小船木筏强渡黄河直击南岸的元冠受。河桥失守,洛阳城破,陈庆之腹背受敌,此役最终以尔朱荣胜、元颢死、陈庆之逃而结束。洛阳城又一次变天。

顺便交代一下陈庆之的下落:七千白袍军全部覆灭后,陈庆之化妆成和尚回到梁朝,仍然受到了梁武帝的通令嘉奖,后来继续战斗在魏梁前线,延续着名将传奇。陈庆之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的故事带有浓厚的传奇色彩,于是引来了很多后人的质疑,说魏军没有那么多,说陈庆之纯属《梁书》吹出来的英雄,等等。但不管大家如何质疑,有一点没有人会否认:陈庆之带着七千士兵孤军深入上千里夺下了北魏都城洛阳。这就够了!

拔掉了元颢这颗钉子后,尔朱荣下一个目标盯上了盘踞关陇的万俟丑奴。尔朱荣打算让贺拔岳去一趟。这一仗不好打,打输了身败名裂,打赢了容易犯忌讳。贺拔岳也精明了,怎么办?找哥哥们商量下吧。哥仨一合计,还真想出一条妙计,就是拉一个尔朱家族的人一起上。尔朱荣很高兴,有贺拔家的英雄出马,随便派谁去都是给谁脸上贴金。于是尔朱荣另一个侄子尔朱天光挂帅,贺拔岳、侯莫陈悦为副,带领尔朱集团中的武川豪杰赵贵、念贤、侯莫陈崇等浩浩荡荡挺进关中。

事很快就办完了,也办好了,万俟丑奴伏诛。但这件事的意义不在于一支叛乱分子的平定,而在于这一仗让贺拔岳在关中扎下了根,所以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基之战。不久,一股新的力量——关陇军事集团形成,这个集团在不久的将来将谱写周、隋、唐三代的传奇故事。

一切都跟那个叫宇文黑獭的少年有关。

注释

[1]此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能是尔朱兆,尔朱兆的胡名是吐万儿,作者疑为是音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