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河阴之变

尔朱荣出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

胡太后害怕了,马上召集文武王公大臣商量对策,可这些大臣们平时就讨厌胡太后的作为,关键时刻一个个默不作声,他们要看胡太后的笑话。然而实际上他们错了,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不久,他们就为自己今天作壁上观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关键时候还得有自己人,就在胡太后一筹莫展之时,徐纥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要说这个徐纥多少还是有些道行的,他仔细分析了敌我阵营的情况,认为尔朱荣作为北方小部落的领导,号召力有限,加上千里出兵劳师袭远,人数又少,只要皇家禁卫军严阵以待,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实事求是地讲,徐纥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分析对了不一定就能得到对的结果,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途径。

根据徐纥的建议,胡太后调整了兵力部署,以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正面迎敌,副将郑季明、郑先护率兵守卫河桥,武卫将军费穆守卫小平津,三路大军成掎角之势拱卫京师。从军事上讲,这是个不错的安排,但是,这也是个最糟糕的人事安排,再一次显示了胡太后政治上的愚蠢。

费穆,禁军大将,北魏非常厉害的一员猛将,曾经跟李崇北伐柔然,六镇祸乱时任云州州长(刺史),在四周城镇全部陷落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独守孤城几个月,最后弹尽粮绝后逃往秀容川避难,费穆跟尔朱荣交情自是非同一般。前文我们说过尔朱荣随李崇北伐结交了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元天穆,另一个便是这个费穆。

郑季明、郑先护本元子攸藩邸旧识,属于元子攸政治小圈子的核心成员。

李神轨,名将李崇的儿子,据说跟胡太后也有一腿,作为将门犬子,打仗的本事跟他老爹比起来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尔朱荣大军行进到黄河边上,元子攸与两个兄弟悄悄渡过黄河,与尔朱荣见面。在尔朱荣的主持下,元子攸即帝位,是为大魏朝第十任皇帝——孝庄帝(后来加的谥号),以尔朱荣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封太原王。

一口气封了这么多官衔,都是干吗的?这里面有官位有爵位,解释一下。使持节相当于代表皇帝行使军政大权的钦差,皇帝权力下放,可以杀二千石以下的官员;使持节下一层次是持节,对没有官职的人可以不经请示处决;再往下是假节,可以处置犯法的人。侍中表示是皇帝的顾问加亲信,有宰相的责任,也有人认为侍中就是宰相。都督中外诸军事,中军指中央军,外军指地方部队;大将军相当于最高军事统帅。北魏的尚书令负责主持日常行政政务,事实上的宰相。领军将军统领京都宫门警卫;而领左右掌管宫廷内殿禁军,这个是卡皇帝脖子的职务,要发动政变首先得掌握这部分人马。太原王是封爵,北魏设王、公、侯、伯、子、男六等爵位,朝廷在封地采用分税制,即封地收的租子王占一半,公占三分之一,侯、伯占四分之一,子、男占五分之一,也就是说太原郡的一半税收归尔朱荣个人所有。

尔朱荣既是皇帝顾问,又是军事统帅、行政首脑,这就是拥立新皇的好处,可以说一下子就让你坐上正常情况下需要努力一辈子还得等机会的位子。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在尔朱荣的军队一下从地方杂牌军变成了中央正规军,名头响亮了,做起事来格外有劲,尔朱荣军心大振。

不出所料,元子攸这边一登基,那边郑季明、郑先护、费穆就来投奔了,剩下李神轨一看孤掌难鸣没法干活了,一溜烟跑回了城里。洛阳一下成了一座没有防务的城池。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胡太后这下真没辙了,两个亲信徐纥、郑俨也找不到了,怎么办?病急乱投医,她还真想出了最后一招,命令后宫所有人随她一起到皇家寺院落发出家。信了一辈子佛,供养了一辈子佛,关键时候佛能不能睁开佛眼救自己一命呢?

洛阳百官其实就是就业拿薪水的差使,不管谁当皇帝,活总得有人干吧,况且这里边还有不少人本来就是元子攸小圈子的人,元子攸总比小元钊好吧,所以大家也没想别的,捧着皇帝的印玺、绶带,准备了车辇,从河桥迎回了元子攸——大家铁了心准备跟新皇帝干了。

对胡太后和小皇帝,尔朱荣处理得很干脆,留着没有什么用处,直接让他们到黄河里报道去了。胜利来得太容易了,不到一万人的军队,一仗未打,长驱直入,正所谓“登高一呼,天下归心啊”,尔朱荣不禁有点飘飘然,人一发飘就容易犯糊涂,更大的野心也开始慢慢滋长。

最高兴的还是朝廷禁卫军的鲜卑武士们,他们是衷心拥护尔朱荣的,多少年来他们受够了朝廷这帮汉人士族和汉化鲜卑贵族的气,被人笑没文化,让人看不起,现在真正是翻身农奴得解放,也该出一口恶气了。于是,禁卫军大将军费穆出场了,向尔朱荣提出了一个恶毒的建议:“将洛阳百官全部干掉!”

费穆的理由非常有说服力:您不费一兵一卒,以不足万人的兵力直捣皇城,既没有立下威名,又没有大的功勋,没有人会心服口服的;等洛阳城这帮家伙琢磨过味来,您可就危险了,不等您回到秀容,弄不好罪名就给您安上了,所以,不如将他们一锅端了,然后安排自己人顶上去,这才是长治久安之计。

句句如刀,句句说到了尔朱荣的心坎里,句句替尔朱荣打算。尔朱荣是有这些担心的,但是弄这么大动静,决心实在不容易下,尔朱荣特地征求了一下姑表弟慕容绍宗的意见。

慕容绍宗出身为前代皇族,本人深通兵法,足智多谋,可以称得上尔朱集团第一智将。对于尔朱荣的这个想法,他认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因此极力阻止尔朱荣实施这个计划。但最终尔朱荣下了决心,于是最惨烈的一幕发生了。

公元528年(北魏武泰元年)4月13日,在京的文武百官接到随皇帝祭天的诏令,绝大多数人按时来到了集合地河阴,有命令传过来要大家下马步行向西,可奇怪的是他们没有看到皇帝的影子,现场只有装备精良的重甲骑兵在等着他们。有人高喊“丞相高阳王谋反当诛”,三千骑兵们忽然散开从四面包抄上来,左冲右突,马踏刀砍,势如斩瓜切菜。什么宰相,什么侍中,什么大将军,什么汉人,什么胡人,刹那间大家都平等了,在这一刻,统统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惨啊。有一百多个官员迟到了,他们看到了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还没等他们多想,骑兵就围了上来,众人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骑兵们高举大槊弯刀,高呼“有能作禅位诏书的免死”。包围圈里有文化名人陇西李神俊、顿丘李谐、太原温子升,也有在文坛崭露头角的才子魏收,但大家耻于应命,趴在地上默不作声。只有一个怕死鬼御史赵元则站出来,为尔朱荣写了禅位诏书。赵元则虽然是软骨头,却救了大家的命。

在这起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共有两千多官员遇害,大魏中央政权几乎给一锅端了,史称“河阴之变”。

不管好坏,不管忠奸,不管是欢迎自己的还是心怀异志的,一个也不留。羯胡武士们杀红眼了,他们高呼着“元氏灭,尔朱兴”的口号闯入新帝的行宫,先杀了新皇的两个亲弟兄,然后把惊魂未定的孝庄帝挟持到了河桥大营。

高欢站了出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现在等到了。高欢善于揣摩尔朱荣的心意,知道尔朱荣现在在想什么,也知道这个一朝得志的老大在等什么。所以,高欢很直接地劝尔朱荣干脆废了元子攸直接称帝,左右众人大都响应,尔朱荣心动了。也有反对意见。贺拔岳开口了:“此时称帝,是祸不是福,天下虽乱,但元氏在四方的力量很大,现在称帝就等于树了个靶子让人家打。”

从民族关系上,贺拔岳跟元氏皇族同根同族,而尔朱荣属于鲜卑别部,即归附鲜卑人的少数民族,从民族感情上贺拔岳是不可能接受尔朱荣称帝的。而高欢属于鲜卑化的汉人,所以他不存在民族问题,同时作为投机者,管你谁做皇帝,只要对我有利就行。尔朱荣做了皇帝,大家跟了这么久了,封侯拜相是必须的。

但贺拔岳的话是有道理的,在目前豪杰四起的形势下,你可以闷着头占地盘,若要直接宣告取而代之,不服的人多了去了。不称帝,是奉旨招抚;自己称帝,就成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说的确实是实际情况。

尔朱荣犹豫了,又开始搬出了流行做法,为自己铸金像,一次不成功,再铸,失败,一连弄了四次,也没弄出个像样的尔朱荣像章。尔朱荣还不甘心,又让懂阴阳占卜的属下刘灵助来算上一卦,不吉。尔朱荣怒道:“我不行就立天穆。”刘灵助道:“天穆也不行,只有长乐王有吉兆。”

也许是精神上高度紧张,也许是兴奋得睡不好觉,尔朱荣一直恍恍惚惚如在梦里。成功来得太容易也让人承受不了,范进中举后疯了,有人中了百万大奖一高兴过去了,都是一样的道理。

至此,尔朱荣才算彻底平息了称帝的念头,说也奇怪,心一放下,大脑就清亮了,精神头就来了,天意难违啊!那个位置,看起来仅一步之遥,走起来却好长好长。

贺拔岳请诛杀高欢,因为他觉得高欢有点像野心家,而贺拔家的人只想做忠臣。但高欢的人缘委实不错,尔朱荣左右都为他求情。其实尔朱荣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所以贺拔岳这一举动唯一的结果就是从此和高欢结了仇。最终,他们成了死对头,这是后话。现在,他们还要继续在一个饭桌上吃饭。

大家又把孝庄帝请回来,尔朱荣朝着孝庄帝的御马一阵叩头,孝庄帝的大位算是真正定下来了。经过尔朱荣这么一折腾,洛阳城可谓是十室九空,没有人敢出来做官,找个坐班的都难。于是死了的追赠,活着的安抚,小官封大官,武官封文官,加上孝庄帝的个人影响,局势慢慢稳定下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人欢笑有人哭。在这次事件中,一些人付出了生命,另一些人却骤然富贵,高欢也属于既得利益者,因定策功被封为铜鞮伯(王之下五等爵位之第三等)。邮递员就这样完成了从平民到贵族的升华。

本书的第一主角高欢开始崭露头角,另一个主角也要登场了,不过,他现在正在叛军葛荣的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