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難言的煩惱

在這樣的時刻，何偉光和父親、兄弟一起坐在現場的觀眾席上，看着青少年航天科學實驗活動計劃頒獎禮。雖然他隨着眾人不時地歡笑、鼓掌，但是內心卻像波濤起伏，非常不安，而且複雜。

歐陽傑啊，歐陽傑，這個曾經一度是他童年小友的傢伙，真沒想到會得到今天這樣大的榮耀，能夠令全場矚目！看他站在鎂光燈閃個不停的領獎台上，就像令無數人豔羨的大明星那樣，集不知多少讚頌美譽於一身，何等榮幸，多麼風光！

何偉光直看得全身發熱，雙手不由得握成了拳頭。

歐陽傑能做得到的，自己就不能做得到嗎？

和他相比較，自己又有多大的差距呢？

不就是那麼一步，就差那該死的最後一步了嗎？

何偉光很清楚，自己從小時候入選了「小小太空人」的參觀學習活動計劃以後，就對太空科技有了很大的興趣，就想着等長大以後，要做一個征服宇宙太空的偉大勇士，名震四方，這成為他最高的人生目標。而他自己和歐陽傑之間的競爭，也應該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了。

「你要懂得，除了自己努力，也要盡量接近優秀的人、傑出的人，從他們的身上，吸收積極上進的能力，把他們的長處，化為自己的長處，以獲得最大的好處。」

這是父親一向對兒子的教誨。

事實上，何偉光從認識歐陽傑的那一刻起，就認定了他就是父親所說的，屬於那種「優秀的人、傑出的人」。即使有時暗自對他有些不服氣，但也不會疏遠他。如果不是歐陽傑後來隨父母出了國，相信自己一定會和歐陽傑成為好友、密友的。

直至再次聽到歐陽傑的名字，有意與之重逢，其實也是事先做好充分準備的。那時候，已經在學界大搞太空科研學習活動，聲名鵲起的歐陽傑，及時地引起了他的注意，於是他就想辦法利用去離島集訓的機會，順理成章地和歐陽傑相遇重逢，二人再續前緣，成為所謂的「舊友新知」。

後來，為了參加航天太空艙搭載桶項目設計的比賽，他又想方設法，接近歐陽傑和他的「天外天」戰友，什麼金珊珊之類的同學，他也着實花了不少功夫的。可惜時機不對，正遇上父親要競選議員，加上那個永遠都像是能夠看穿他心事的何偉亮的無情監視，他不得不放棄退出了……

「喂，阿光，你看好了沒有？就是那個和你一樣大、一樣高的歐陽傑啊，看人家做得多麼出色！站在台上領獎，也是特別有精神、朝氣勃勃的一個好少年！像這樣的朋友，你就應該多交，多學，取人之長，補己之短，抓緊時機，再迎頭趕上去。你要給我記住了，知道嗎？」

何銘發用力地拍着兒子的肩頭說。

被拍得生痛的何偉光咧開嘴回應：

「知道，我時時都會記住的，爸爸。」

何偉亮適時地改動了一下坐姿，又有意無意地向何偉光投過來兩道透亮的眼光，令他不由得感到心頭一緊，渾身都有點不舒服。

真麻煩！

何偉光在心裏暗暗叫苦。這個孿生的兄弟何偉亮，雖然外表上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但內心和性格就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有時也會鬧得很不愉快。

這一次來旁觀頒獎禮，何偉光本來就沒有想到，會跟父親、何偉亮一同來參加的。只是當他向父親介紹了歐陽傑及青少年航天科技實驗計劃活動之後，父親忽然表示非常有興趣參加，並且馬上就叫宋秘書想辦法取得入場券，把何偉亮也帶來了。

最令何偉光感到麻煩的是，何偉亮原來就知道，何偉光其實在太空科技知識的學習方面沒有真正用過功。在他們兩人一起入讀的體育名校，除了在課堂上要學習各個科目之外，按照校方的規定，還要參加不同的體育運動項目訓練和比賽，課餘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的，體力消耗也很大，還哪裏有時間和精力去看其他的課外書呢？

如果不是重新遇到歐陽傑，何偉光恐怕對太空科技知識的普及讀本，連碰也不會碰的了。所以，當何偉亮無意中發現，何偉光偷偷地填寫了參加青少年航天實驗活動計劃太空艙搭載桶試驗項目設計比賽的登記表格時，立即大表驚訝和反對：

「阿光，你對太空科技的認識少得可憐，根本沒有資格和能力參加這樣的比賽，千萬不要自欺欺人了。還是腳踏實地，打好基礎再說吧。」

何偉光生氣地反擊：

「這是我的事，我愛怎樣做就怎樣做，不用你管！」

何偉亮卻即時目光炯炯地直視着他的眼睛，不留情面地說：

「怎麼樣？你真的要堅持比賽嗎？既不想輸，又贏不了，難道要做假？」

何偉光氣得跳起來，惱怒地說：

「別亂講！滾出去！離我遠一點！」

話是這麼說了，但實際上，何偉光根本不可能讓何偉亮離他「遠一點」。無論是讀書學習，還是體育活動等各方面的成績，何偉亮都比何偉光優秀，在同學們中間，何偉亮的威信也比何偉光高得多，不止一次被選為班長和活動組長，還常常受到老師和長輩的讚賞。父母親甚至囑咐何偉光要向何偉亮學習、看齊，盡量減少二人之間在許多方面的距離。

所有這些，何偉光只要一想起就頭痛不已！他也多次下決心，一定不能夠落在何偉亮的後頭，更不能讓他阻礙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他當時沒有聽從何偉亮的勸誡，堅持要參加比賽。但是，後來產生了許許多多的問題，父親又要出來競選議員，父母親一再提醒他們兄弟二人，在這一段日子的「非常時期」，必定要規行矩步，千萬不能做出任何越軌的行為，這樣，他才不得不在最後的關鍵時刻悄然退出了……

如今，何偉光親自來到這個萬眾矚目的頒獎禮，眼睜睜地看着歐陽傑昂然出場，獲頒獎牌獎狀，得到了極大的榮耀，他實在是百般滋味在心頭！而何偉亮對這些是不可能理解的，還不斷地在他的身邊誇讚歐陽傑和劉志華他們設計的項目多麼富有創意、多麼具有實驗價值！另一方面，再加上父親的不斷教訓提示，老是要他以後多接近歐陽傑這樣的好朋友，自動自覺地向傑出的榜樣看齊，爭取儘快做出好成績來云云，何偉光真是越聽越生氣，越聽越煩惱，卻又不能發作，唯有死死地忍住、忍住。

就這樣，他在頒獎典禮的觀眾席上如坐針氈，只恨自己這次一心要來參加頒獎禮，結果反而陷入更深更大的煩惱，難受死了。

唉！他何嘗沒有想到過，站在頒獎台上的應該是自己，而不是什麼歐陽傑和劉志華呢！

不行！他一定要重新開始，在太空航天科技上，想辦法奪得好成績和高榮耀！一定要讓父親和何偉亮對自己另眼相看，不再旁敲側擊，說三道四！

想到這些，何偉光的拳頭下意識地握得更緊，手心也出汗了。

「阿光，阿光！」

深深陷入在自己煩惱的世界裏的何偉光，差點兒聽不到父親的呼喚。

「什——麼？」

他帶着幾分迷惘的神色，回看着父親。

「你怎麼像發夢似的，聽不到我的話嗎？阿光，我跟你說，頒獎典禮已經結束了，你要不要過去那邊，向你的那兩個得獎的好朋友表示祝賀呢？」

父親有些不耐煩，大聲地問何偉光。

「過去那邊？好朋友？爸爸你是說現在就要去再祝賀他們嗎？」

父親揚起手說：

「當然是現在就去了！阿光，你們不是明天都要飛回家了嗎？傻瓜！」

何偉光如夢初醒地點點頭：

「啊，是，是的，我現在去，這就過去了，你們先走吧。」

父親一手拉起何偉光，一手拉起何偉亮，說：

「走，我們一起去！作為一個民選議員，現在正好是我要發揮親民作風的時候，同時也要鼓勵鼓勵大有作為的傑出少年嘛！」

聽父親這麼一說，何偉光不知道怎麼的，頭皮突然有一陣發麻的感覺。但他還是順從地跟着父親，向正在台上被記者拍攝合照的歐陽傑、劉志華等獲獎者走過去。

就在這一刻，何偉光的步伐變得前所未有的拖沓、沉重，他那本來就有些發麻的額頭上，又添加了一種汗濕的感覺，不由得皺起了雙眉，凝聚住驅不去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