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節　恐怖論第一

驚情之外，或愛情，或怒情，或我情、力情、行情等，皆多少與妖怪有關係。例如，親愛子也切，而呼起種種之妄想、幻覺，不幸而其子死，如見其亡靈，此依愛情而生者也。又人大忿怒時，精神多少錯亂，感覺事物之現象，不能辨別其道理，恰有呈一時之狂態者，是亦可為妖怪現象一種之原因。又人以有利己之情，有故意作為妖怪以營私利者，是余所謂人為的妖怪之所以生。世多虛構之妖怪，全依人有此情。又有好勝好名之情，隨而至故意的作為妖怪之多。蓋英雄以權謀術數作為妖怪之例，古來多有，全被支配於此情，而如斯之情，心理學所謂我情，換言，則名利之情也。又為力情、行情，要不外我情之一種。人與人互較其力，勝則喜，負則悲；名之為力情，自欲為一事，達其成功而喜者，名之為行情，而人為的妖怪，依此二情生者亦不少。蓋人者，皆有勝人之情，世間事不如意，一片之迷雲，忽鎖心天，欲依賴鬼神魔力以達其目的。商法家與工業家，皆祈願於神而望致富，或祭福神、祭疫神以祈一家一身之幸福、安全。又自期計劃事業之大成，而仰神佛之助力，或絕酒而祈念，或絕食而祈願，或用御禮御守，皆由力情、行情之刺激。要之，今世之迷信者，不得不坐以為力情、行情之奴隸，而逞自己之私情，以使役神佛之罪。至此行情，往往以結果成效之不可必而迷之。如礦山事業，如投機商，最︿為﹀人易迷之事業也。知如斯結果之難，必定非人力可達，祈願之於神佛，猶以為未足，或依卜筮，或人相，或御鬮等，求卜定其結果。彼卜筮、人相家者，乘人有如斯投機心，而遂設種種之方略，以營私利。果然，不得不云我情、力情、行情三者，大於妖怪有關係。雖然，單情中最於妖怪有關係者，恐怖之情也。故余特揭恐怖論，而細論其性質先之。情緒者，如前述，分為單、複二情。單情有驚情、愛情、怒情、懼情、我情、力情、行情之七種。其中特與妖怪有密接之關係者，以懼情，即恐懼若恐怖之情為第一。抑恐怖之情，苦痛性之情也。由前知將來之災害苦難而生，例如恐震災、恐火災、恐水災、恐病患，由想像其所來之災害苦惱而生也。如未有想像之小兒，雖如何災害將來，更無見恐色者。然小兒者，卻有恐兩親、恐大人之事，是不必由前知災害，而由自感其力之微弱。彼動物之恐人類，奴僕之恐主人，與之同理，皆由身心若權力之薄弱而生恐怖也。又有依道理之不明，及結果之不定，而起恐怖。學生恐試驗，人民恐法庭，田舍者恐出他國，不學者恐有知識者，皆依道理、結果之不明不定。又凡人從事於未經驗之新事業，必生多少恐怖，其理同一。由其人自疑懼能堪其事否。而所最恐者，以死為第一。世間一般恐天災，恐病患，或恐戰爭與航海，要當由於恐死。而人之恐死，由於恐一生快樂、志望之絕滅，而前途暗不知何所歸向。要之，考恐怖情所起之原因，第一、危難之前知，第二、良心之薄弱，第三、結果之不定，第四、道理之不明，第五、前途之冥暗，第六、快樂之減滅等也。而其勇氣，依其體力、情力、智力、意力之四者而發。又要有自信之力，惟體力而已。其力雖足以扛鼎，非智力、意力伴之，仍不免恐怖之生。又雖有智力，而眼讀萬卷之書，若欠意力，臨事仍猶豫躊躇，不能為果斷之行。又雖富意力，而有果敢勇斷之風，若體力薄弱，及智識想像不明瞭，仍不能無恐怖。雖然，是等之原因，非可獨依教育而養成，又非可獨依意志而左右。人有生而有多少恐怖心，其情觸機臨事，自然發動，決不可隨意抑制者。例如，道理上，深夜通過墓畔，雖知毫無可恐，而夜中至其處，不知不識，恐之之情，動於心不能自制。又晝間意氣堂堂，挾有天地之風，而夜無燈不能出外者，有之，故吾人之恐怖心，為遺傳性或本能性所存。可知彼之宗教信者，信未來有快樂之世界，雖更不疑而猶若厭死者，全由一種恐死之遺傳性也。以是知人有恐怖之情，為人間自然之本性，不能依教育經驗之力而改變。雖然，依教育之力，得多少變化其性，即養成體力、智力、意力、情力。而其結果，恐怖心之得滅，亦不可疑也。然則何故而人之遺傳性有恐怖心耶？此問題者，妖怪說明必要之事。今聊論述其道理。抑吾人至於為今日之生存者，無非極永年月之間，加種種之競爭，而能保持生成之結果。即其目的者，不外於追生存保全之途而進行。此之生存保全，有自己生存與種屬生存之二樣。向於害自己生存，或與之不利之方而進，固不能見今日之生成。又向於妨種屬生存之事情而進，亦不能達今日之結果，明也。吾人者，今日既有如斯繁昌之社會，則古來吾人之道路，曾通過多許助自己生存及種屬生存之事情也，無疑。即加種種之競爭，而佔勝利以至此也，無疑。果然，則吾人自然避害其生存之事情，而就利其生存之方向而進化，是即恐怖情之所以起。而有害生存，如天災、地災、人災者，不免恐之。又其力強且大者，且恐之而欲避之，以至養成此情也。故人有恐怖之情，起於保全生存之所不可缺。其發達者，決非依一人一代之事，經數世數代而為遺傳性者也。果然，則固難依一時教育之力而變更之。雖然，進化規則，有遺傳與順應之二法。吾人性質，非獨依父、祖之遺傳性而成，亦半由順應而適合其一代之教育經驗。故如人性固有之恐怖心，亦幾分得依教育而改變者，理也。殊如由無智而生之恐怖心，依教育上智育之進步而得除去。然人之恐妖怪，依恐怖而生者少，由無智而生者多，醫之之法，亦依教育而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