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宗頣談大畫結構

饒宗頤先生生命力非常旺盛，他的「生命力」，不僅是身心，還有他的「藝術生命力」。

十多年前，我常邀請饒教授在他家附近一家酒店的咖啡廳喝茶，那時候他雖已八十多歲了，但身體還是很好很好。後來，所謂「歲月催人老」，再加上饒教授要忙的事情越來越多，我便不再騷擾，祇默默地在關注他的身體，在默默地為他祝福。

本文是1998年4月份寫的，是一篇獨家專訪，筆者在饒教授女兒清芬及賢婿偉雄兄的恊助下，特地在潮州會館進行這次難得的採訪。由於畫幅甚大，鋪放在地面後，攝影師還得騎站在長梯頂上才能拍攝。

饒教授在講述這幅大創作之同時，也細意地談他的繪畫心得，特別是談到「大畫是如何構圖」，真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多謝饒教授！

（以下這篇稿寫於九八年四月的獨家專訪）

國際著名漢學大師饒宗頤教授，八十多歲了，精力充沛，創作力充沛，最近完成了一幅十六尺長的大山水。

筆者聞訊，央鄧偉雄兄：「拜託拜託，請饒大教授把作品展示一下！」

鄧兄乃饒老的東床快婿，快人快事，他一口答應，不幾天，我們在潮州會館看到這大作品了。難得的是饒大教授親臨現場，向筆者解釋這作品，小輩獲益良多。

今天，要公諸同好，不但徵得饒教授同意首次公開披露這大作，也同時披露他的創作心得。

「繪畫這作品，無法在家裏完成！」教授說：「我是商借潮州會館這大地方，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攤開來才能舒展筆墨。」

我實在想不通饒教授如何經營這大作品，它卓越之處是氣韻生動，這麼大的面積，如何構圖？很多人會把畫面弄得零碎——這裏一堆，那裏一撮，但眼前這幅大山水，它的「氣」，既是繞山而行的雲氣、霧氣，也是一幅好山水畫裏無形的「氣」。

我是呆住了。

饒教授說：「大畫構圖在乎氣勢，氣勢是十分重要的，這是胸襟畫，看一個畫人胸襟如何，看他的畫便知道。古人寫山水畫，畫幅比較細小，這是條件所限，現代人可以用大筆去寫。一般寫大畫的，也多數看不到筆觸的。你看看這裏（教授指着畫幅中間的羣山），這便保留線條，你可以看到用筆。這些線條顯得流暢。我在畫面的右邊，畫了三組房屋，都是向背的，用山去半掩，用好拙的筆法去寫，它就不影響整幅構圖。這裏採用細筆寫樹，要表現得靈活，就是一般所謂輕靈。」

饒教授已經不是在介紹他的作品，而實際上是教我們怎樣寫畫呀，非常的受用！

問教授：「你在創作這幅大作品前，做甚麼準備功夫呢？有沒有打草稿？」「沒有！」教授說：「我是不習慣打草稿的，當然在創作前心裏會不斷構想。一旦站在畫枱前，要落筆了，便不會再去想甚麼構圖，而是隨心意而行。這幅大畫，我採用一個V字型構圖，右邊前景山勢斜斜而下，然後再升上去。這本身也有帶動氣韻的作用。」

我十分喜歡饒教授這作品前方的留空，這留空本身是重要的「畫內容」，沒有這空白，整幅畫的「氣」也就給窒住了。現在看起來，有無限深遠的聯想，何況，畫面的遠方既有遠山點綴，前方便空得有道理，這是飄逸的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