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的进行时:中国当代诗歌研究
- 张瑞燕主编
- 1662字
- 2021-12-29 12:19:18
新诗的注释和尺度
王晓渔
我们讲到新诗,很少会谈到注释的问题。这背后有一个问题,新诗的经典化的问题。新诗已经诞生一百年,但与小说相比,新诗的经典化到目前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谈起小说的话,我们会想到鲁迅、老舍、沈从文,几乎没有争议,但谈到新诗,我们会发现不同的读者群体里面关于新诗经典的尺度,很有可能完全是两样的。比如说徐志摩、郭沫若,是非常重要的诗人,但他们的作品应该被放到何种位置,仍然有很大争议。所以这就涉及新诗经典如何确立谱系的问题。
一首诗从发表到被视为经典,中间有哪些环节?一部作品出来需要有评论,被选入一些选本,接下来进入诗歌史和文学史的书写,再接下来进入辞典。这里面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到现在为止,辞典是以鉴赏为主,更多的是研究者对它的感受,或者以阐释为主。
关于新诗的评判,有没有具有一定普遍性的尺度呢?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呢?围绕这个问题,诗歌界包括诗歌研究界一直在争论,很难达成一个共识,你们觉得重要的,我们好像看不太懂。所以,我在想,关于新诗的评判,有没有一套尺度可以被比较广泛地接受。在这个意义上,我在考虑注释的问题。我经常看一些电视剧、电影,最初是不开弹幕的,后来却喜欢打开弹幕。电影出现某一个背景,立即有人说这个背景是什么东西,提供很多相关的知识;出现一个乐曲,马上有人说这是某某乐曲的第几段。因为有了弹幕,观众有了进入这些文本的途径和可能。新诗是不是也需要一些注释本呢?如果最初读卞之琳,可能会有些难度,当年他的诗发表之后,他的朋友们,包括朱自清等,在读卞之琳的诗时都读错过。卞之琳的注释字数有时超出了他的原作,为什么卞之琳本人也要做这些注释呢?
一些英语原版诗集,不仅是诗作的汇编,同时有详细的每一句的注释,比如某行诗的句式来自某本文学经典或者《圣经》的哪一句。通过这么一个途径,哪怕是一名专业研究人员,依然会觉得它提供了巨大的帮助。所以我就在想,在新诗经典化的过程中,到目前为止,好像新诗的注释本,尤其是关于单个诗人的注释本是非常缺少的。这两三年,一些作者会来做关于自己诗的注释,比如《水绘仙侣》,一首诗大概是一二十页,这位作者给自己做了一两百页的注释。我认为是要注释的,但对这种注释又有点保留意见。我在想一个问题,文学里面经常会说到过度阐释,但主要是说读者过度阐释,通常会认为作者对自己作品的解读不太可能存在过度阐释,但一名作者是不是也会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过度阐释?如果我写到“镜子”,因为我自身有非常强大的阐释能力,把种种与“镜子”相关的典故都列在注释里面,很有可能作品无法承担自己对诗歌的阐释。这就存在作者对自己作品进行过度阐释的可能。今天谈论的注释问题,要在研究者和作者合作的前提下完成,这些注释更多应该是知识型的,而非阐释型的。知识型的注释主要标明诗句的不同版本、相关出处和典故,古典诗歌的校注本以及外国现代诗的注释体例可以作为参照。这种注释具有一定的中立性和普遍性,也可以帮助非专业读者获得进入新诗的途径。而阐释型的注释虽然并非全然不需要,却会包含太多注释者的偏好,这种阐释可以交给文本细读完成。
说到注释的问题,可能诗歌界会有人说这是学院派、知识分子派的做法,但哪怕不是学院派、知识分子派的诗作,仍然是需要注释的。比如说《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什么/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仅仅把它称作反文化、反英雄、反崇高,是不足够的。需要知道此前的《大雁塔》,知道诗歌书写的潜文本来自哪里,才能在诗歌史里对其有明晰的定位。
最后,中国新诗一百年,如果要完成新诗经典化的问题,让新诗与读者之间的鸿沟稍微缩减一些,中间一个非常关键的环节就是注释。如果中国现代以及当代诗人,有二十位到三十位的诗人,每位诗人都有详注本,再有几部经典选本的注释本,很有可能整个新诗的评价尺度会发生非常大的变化。当然这是非常困难的,要花三到五年或者更长时间,大概才能完成这个工作。
(作者王晓渔,文艺评论家,现供职于同济大学中文系。著有《知识分子的“内战”》等,译有《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