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天堂岛—第七十一话:稻香悠

突然一道光芒蒙蔽了墨子邵的视线,片刻后光芒消散,一道光柱出现在他视线的尽头。桃花色汉服、金色的簪子、飘逸的长发、冰清玉洁的皮肤和一副美丽的容颜,特别的她出现在墨子邵的眼前。她的身影环绕着令人陶醉的绚烂之光,好似天上的仙女。

墨子邵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他默不作声,对此习以为常。可面对那个特别的她,墨子邵表现得极为愧疚,甚至说还有种刻骨的卑微。她对墨子邵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她的存在可以说影响了墨子邵一生,可墨子邵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墨子邵为了填补心中的愧疚,为她取名为“稻乡悠”这个化名,平时称呼她为乡悠。

乡悠伴随墨子邵的成长之路,她的样子也随着墨子邵一起成长。她从墨子邵八岁经历的那件事后便一直存在,那时她的样子最为真实,她后来的模样是墨子邵脑补出来的,墨子邵其实并不知道“她”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能通过自己想象填补她残缺的形象。

对于她,墨子邵有道不尽的愧疚。那份痛苦的记忆沉淀在他意识深处,似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疤,无论怎样包扎、怎样医治都无法消去它存在过的痕迹,至今仍会隐隐作痛。

乡悠来到墨子邵的面前,她对墨子邵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墨子邵的到来令她感到万分高兴。她看墨子邵的眼神中饱含深情,温柔细腻耐人寻味,她的目光落在墨子邵的身上,好似一抹灿烂的阳光从她深邃的眼眸中流出。她的双眸中凝结着闪烁的星光,灿若星辰。

乡悠用温柔的语气向墨子邵打招呼:

“又见面了呢......墨子邵。”

墨子邵语气冰冷的回应道:

“是啊......乡悠。我们......又见面了。”

墨子邵一脸的愧疚,浑身的气场中散发着悲怆的气息,令人心寒。聪慧的乡悠自然看出了墨子邵的情绪,她心平气和地继续接下来的对话。

“你还是老样子啊......明明很难过却还要装作一副开心的样子,看着真令人心疼呢。”

乡悠的关心直戳墨子邵柔软的内心,可他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许他早就对此麻木不仁。

墨子邵挤出笑容感谢道:

“谢谢你的关心......不必担心,我一切安好。”

乡悠上扬的嘴角瞬间收起,她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乡悠十分清醒的告诉墨子邵: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因为我总会勾起你那些痛苦的回忆。可......你若不直面,它们只会一直折磨你,消磨你原本坚强的意志。我不想看到你心里憔悴的样子。我想帮助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墨子邵依然选择表现出自己坚强的一面。

“我......没关系的。”

可这其实是一种逃避,一种伪装起来的逃避。

乡悠严肃起来,她语气强硬的命令墨子邵:

“请你好好的看看我!不要用那种内疚的目光。”

墨子邵努力瞪大了眼睛,好似在认真的注视对方,实则不然,他的双目无神无光,眼中倒映的是一层灰蒙蒙的蜃影,并非是乡悠真实的样子。乡悠看到,墨子邵眼中的世界是灰色的。

“还是......一样的结果吗?”

乡悠的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她的眼睛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蜃影。墨子邵见状欲言又止,他已经放弃了解释,沉默是他最后的盾牌。乡悠和墨子邵只有一步的距离,却仿佛是相隔一层厚重的墙壁。

乡悠向墨子邵发出了灵魂拷问:

“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憎恨、懊恼、愧疚......支离破碎,毫无生气,是什么被你埋葬?为何你的心里藏着一座坟墓?你曾经要我相信的,是如何成为你今天放弃了的。曾经,你明明爱得那样深沉,却又在最后无情的割舍,你还真是残忍至极呢。你杀了‘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墨子邵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多次欲言又止,心中的话总会如苦水般被他咽回去。沉默半晌后,他才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

“唔......我......”

乡悠打断了墨子邵尴尬的发言。在她看来,墨子邵不过是在用尴尬搪塞她罢了。

“你还真是不可理喻。既见未来,为何不前?”

墨子邵沉默了。回忆浮现刺痛他的内心,他又将它们按了回去,假装那些事都不曾存在。

“......”

见墨子邵如此,乡悠倒没有生气,她对墨子邵的包容几乎是无下限的。至于这样做的原因,恐怕只有墨子邵本人才会知道。

乡悠重新露出笑容,她告诉墨子邵:

“你还记得你曾教会我的那些东西吗?我至今都没有忘记呢。我把它深深地埋进了我的心田,现在它已经开出灿烂的花朵了!我真想带着你去看一看,看一看它茁壮生长时的不屈,看一看它盛开时的崇高姿态,看一看它结出的发光果实。”

墨子邵露出一抹微笑,显然他知道对方口中的“它”究竟为何物。可他是抗拒“它”的,他不愿提起有关它的任何事,就像他不愿提起自己那段悲伤的过去。明明为“它”而欢喜,却又不愿面对“它”。如此矛盾的现实,说来真是讽刺。

乡悠语气悠悠的说:

“乖宝宝,乖宝宝,你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你还能如当初那般,像天使一样洒下闪烁的希望吗?繁星闪烁,诉说着我们的结果;流星划过,带走彼此曾经的模样。你还能明白我想表达的事物吗?”

墨子邵的脑中立马浮现出了答案,可他却没有说出口的勇气。他一味的逃避,逃避,不断的逃避......

墨子邵冷冷地说:

“你......”

墨子邵的表现惹得乡悠发笑。下一秒,乡悠垂下眼皮,表情又一次变得凝重,她用一种特殊的目光审视面前的墨子邵。

“哈哈,墨子邵啊,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对话很可笑吗?我们的对话仿佛是在给个盲人之路一样,果真如此吗?如此显而易见的东西,难道你就真的看不见吗?它在闪烁、它在飞舞、它在等候,它在哭泣......你又怎能忍心让它独自难过?你好狠心......”

闻言,墨子邵失落的低下了头,他陷入内心的纠结和愧疚当中。乡悠看出墨子邵其实并没有放弃“它”,他也会因为“它”而感到难过。乡悠不想看到墨子邵颓废麻木的样子,那真的令她万分心痛!她想看到的是当初那个无所畏惧的、斗志昂扬的热血少年,而非现在这个被一丝残念驱动的、空虚的躯壳。

乡悠郑重地说:

“请好好的看着我。”

墨子邵用委婉的语气回应:

“我......已经这样做了呀。”

“不,你的心里泛起过无数次逃避的想法,我可以感受到你内心的波澜。你只是不愿面对我罢了。一如既往的,你还是讨厌着我,讨厌着关于我的一切,也逃避着你又爱又恨的我。”

“我......”

“你心里知道,你连望向那些伤疤的勇气都没有。”

乡悠的话句句直戳墨子邵的内心,墨子邵又一次陷入沉默。沉默做成的盾牌对于他来说真的非常好用,可这面盾牌在保护他内心的同时也封闭了他的内心。当人面对最令他们无力的事物时,沉默便是他们最后的盾牌。自我之盾,除了自我以外什么也守护不了。

乡悠语气沉重的说:

“也许从那一天开始,我们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回忆浮现,一幅令他恐惧的景象呈现在墨子邵的眼前。烈火肆意蔓延的房间内哀嚎声不断,无数生命随之悄然消逝,燃烧有烈火的建筑碎块不时落下,激起一片炙热的尘埃热浪席卷整个房间,房间内的一切支离破碎。墨子邵站在破烂的大门前,无助的望着房间内的惨状......

“回忆就如同一条垂直向下的路,尽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虚无,没有归途可言。所以,你反复踌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幅景象......

墨子邵站在烧焦的草地上,他眼含泪水地望着面前被烈火吞噬的建筑,这一刻他幼小的心灵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眼中的光明也随着这栋建筑一起湮灭在熊熊烈火当中。他低下头凝视自己的双手,不争气的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随即掩面痛哭,周围的环境中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从这一刻开始,“它”大抵上来说算是死了。

墨子邵知道自己刚刚办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一件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错事。在他眼里,这是罪孽,天大的罪孽!他已经无法弥补之前的过错了,他会背负这份“罪孽”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有些花朵未来得及绽放,就已经凋零。

“把它抛之脑后吧......”

第三幅景象......

墨子邵背对着被烈火吞噬的建筑,迈出悲伤的步伐向着远处走去。墨子邵捂着受伤的手臂,他一边哭泣一边哀嚎一边向前方走去,火光冲天照耀他悲伤的身影,暖风拂过抚慰他破碎的心灵,群星闪烁诉说他最后的结局。劫后孑遗的他在黑夜中逐渐迷失了方向,如同丢失航线的孤舟在危机四伏的海面上漂游。

黑暗伴随绝望侵袭而来,强烈的窒息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已经无力再反抗这一切。命运的套索勒住了他的咽喉,然后把他无情的垂吊在一棵泛黄的枯树上,直至他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

“它”被命运扼杀在摇篮里。

当墨子邵眼前再次出现光明的时候,他遇到了前来救援的搜救队。墨子邵被救走了,可“它”却永远的长眠在了废墟当中......

眼前的景象如镜子般破碎,随后爆裂成无数碎块,消失在墨子邵眼前。墨子邵的视线恢复,乡悠重新出现在墨子邵眼前。看过刚刚的回忆,墨子邵的表情变得极为凝重,他一言不发。

乡悠用手捧起墨子邵的脸,随即她把脸凑了过去,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二十厘米。面对对方这样亲近自己,墨子邵无动于衷,他一脸丧气的面对乡悠递来的真诚,表情中充满了无奈。

乡悠恳切地说:

“来吧,好好地注视着我吧,就像你曾经那样。告诉我,我们曾经历的一切皆非梦境。”

乡悠停顿片刻。这时,墨子邵拨开她的手的同时往后撤了一步,他用行为拒绝了对方。见状,乡悠心中毫无波澜,她似乎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拒绝。乡悠向墨子邵伸出了手,她的脸上泛起了灿烂的笑容。

“来吧,拉起我的手,好好感受我的存在吧。告诉我,我和你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闻言,墨子邵陷入深思。此刻,他的手指稍稍动弹了一下,然后他稍稍抬起了沉重的手掌,又突然放下,随即用力的握拳,他还是选择了逃避。见状,乡悠有些沮丧,她放下了执着又不甘的手掌。乡悠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她的真诚是一团无法熄灭的烈火。

“来吧,迈出你的步伐,和我一同步入那道绚丽的光中吧。告诉我,你依然相信着希望。”

墨子邵低头注视自己的双手,片刻后抬起头注视乡悠的双眼。乡悠看到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那是久违的希望。乡悠本以为自己离成功更近了一步,谁知却还是原地踏步。那道光乍现过后便消失了,墨子邵眼中又一次充满了虚无。

“这段令你逃避又反复追寻的记忆......早该如天上的云烟一般成为过去式,可你如今却仍然沉醉其中。多么悲伤啊!”

乡悠有些不甘心,她再次伸出手邀请墨子邵。这一次,她饱含深情。

“所以说......拉住我的手......和我一起在安逸中生活吧。”

墨子邵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拒绝了她。

“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邀请。”

闻言,乡悠心中毫无波澜,她已经习惯了被拒绝的日子。可这一次不一样,她的眼角泛起点点泪花,其中蕴藏着悲凉。即便受到打击,她也依然保持着灿烂的笑容。

“依然被你拒绝了吗?哈哈,还算在意料之中......”

突然,一滴泪水流过她的脸颊,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她的表情中多了几分哀伤。

“迟早有一天,我会连同我存在过的印记一起消失......就仿佛我从未存在过一样。到时候,我们都是彼此世界里的陌生人,就此别过的人生中恐怕再无交集。”

乡悠闭上了眼睛,又一滴泪水流下。她笑着问墨子邵:

“你其实也不想失去我,对吧?”

墨子邵又一次欲言又止,他没有勇气说出心中的话。即便他知道这样会伤害到乡悠,可他依然没有选择开口。沉默是最好的盾牌,也是最好的心锁。墨子邵锁住了自己的心。

乡悠睁开眼,她并不会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感到懊恼,相反她会更加期待墨子邵下一次的回答。不管灰心过多少次,乡悠仍然愿意用最真诚的态度、最灿烂的笑容、最温柔的语气面对墨子邵。

乡悠有些遗憾地说:

“一如既往的,我还是想问出那个你拒绝回答无数次的问题。”

乡悠有些腼腆的张开双臂,光柱散发的耀眼之光照耀着她坚挺的身躯,她浑身散发着希望的光芒。恍惚间,墨子邵幻视了,她的背后竟然出现了耀眼的黎明。一缕曙光打在了墨子邵的脸上,久违的温暖转瞬即逝。这缕曙光看起来是这样的凄美。

乡悠向墨子邵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愿意拥抱我吗?”

尽管眼中闪烁着黎明,但心中仍是一片黑暗。面对自己逃避的事物,墨子邵始终无法迈出那一步。

墨子邵摆手拒绝道:

“请原谅我,我做不到......”

乡悠放下手臂,她闭上眼睛神情失落地说:

“好吧。我期待你的下一次回答。”

乡悠睁开眼,她用一种安慰般的眼神望着墨子邵。

“墨子邵,请你记住......我们终会长大,那困扰我们许久的寒冬也终会过去,哪怕它如今仍然冰封着万物。”

说完这句话,乡悠笑着流下两行热泪,随后化成无数闪烁的琉璃花花瓣消散了。那一幕极为梦幻,哪怕墨子邵已经见过无数次,可每次情景再现时他都会表现得十分惊讶,甚至有一种被美到想哭的冲动。

突然,墨子邵眼前一黑,随后一行发光的字出现在墨子邵眼前。

“少年,你相信光吗?”

墨子邵沉默道:

“......”

这个儿时他张口就能回答的问题,如今却成为了他无法解答的难题。他其实知道答案,但他说不出口。有关童年的一切他都刻意隐藏在心里,他不想面对曾经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