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城郊附近的官道上,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鹅黄色身影正逶迤而行。
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豆蔻少女,模样甚是俊俏,肤白如玉,翠眉弯弯,长发及腰,浅笑微颦,目若华珠,婀娜娉婷。
雷落落的头上顶着一株半枯萎的硕大荷叶伞,是她为了躲避炎炎烈日,在途经一处荷塘的时候摘的。
这不,经过长时间的太阳烘烤和暴晒,鲜绿色早已褪去,看起来有些泛白,蔫头耷脑,无精打采的垂在她的青丝上。
她如玉的脸庞也因为燥热而泛起两团绯红映桃腮,稍微活动四肢,顿觉香汗如雨,涔涔落下。
火-辣辣的骄阳,仿佛《诗经》里描写的那些情感炙热的思春男子,遇到心爱的姑娘,就不惜将自己满腔的思绪化作一缕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双手奉上。
殊不知,这份浓烈、炙热、霸道的深情,对别人而言会是一种负担,稍不注意会将人融化的。
这份偏爱,雷落落是无福消受的。
环顾四周,寂静无声的树林里听不到一丝鸟鸣,小鸟们也怕热,指不定正躲在哪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乘凉呢!
道路旁的小草被晒弯了腰,花朵敛蕊不开,叶子束在一起,艰难的呵护着身上最后一点水分不被蒸发掉。
草木有灵,哀嚎声是悄无声息的,不像雷落落,不停的舔着干裂的嘴唇,嘴里接连的溢出一串串的无奈叹息。
太倒霉了,倘若不是以前在家父亲和师兄弟们管她太严,不让她在江湖上行走,要不然,这次离家也不会因为江湖经验少而没注意江湖的险恶,人心的狡诈。
刚离家不到一天,腰上系着的荷包就被小毛贼给顺手牵羊了。
得亏她有先见之明,没有把鸡蛋全部搁在一个篮子里,还有一些银两被她放在包袱里了,这才侥幸避免所有银子被一锅端。
前往天仞山的路途遥远,丢了一部分银子的她,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眼看着就捉襟见肘了,只能弃了马车,艰难的步行。
雷落落从小娇生惯养,身子娇贵,安步当车根本不适合她,这种长途跋涉的苦,她吃不了。
此时此刻,能走到这里,已经是咬了牙在拼命坚持了。
她早上赶路的时候已经打听清楚了,再往前走几里地就会路过一个小镇,过了小镇再走十几里,就到天仞山了。
眼看成功在即,她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就在她强忍着口干舌燥,嗓子渴的即将冒烟的难受劲儿,决定一鼓作气,赶到前面不远的小镇再找地方休息的时候。
忽然,静谧无声,空荡荡的官道上,隐约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说话声,仿佛还包裹着纷乱闷重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的乘风而来。
雷落落瞬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她一手轻捏荷叶梗,一手挽着肩上的包袱,身子往后一转,抬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瞅了去。
她直挺挺的站在路中央,脑袋微微往边上倾斜,灵动的双眸宛若两颗光滑明亮的猫眼石,忽闪忽闪的,骨碌碌的在眼眶里打转,满脸好奇的凝望着不远处树林拐弯处冒出来的那团庞大的黑影。
黑影中还闪着几道刺目的白光,很是耀眼。
仔细一瞧,原来那团逐渐走近的黑影竟是一群风风火火而来的彪形莽汉,迎着阳光闪烁的白光正是他们肩上扛着的大刀折射的光。
这群人约莫有二三十人组成,前后分了三排,横着走。足足将宽阔的官道给霸占严实了。
一个个不是肩上扛着浑厚锋利的大刀,就是手里拎着半人高的巨斧,还有腰间系着流星锤的,可以说,十八般兵刃齐全。
别看他们一行几十人,长的像猴精、老鼠精、牛精、黑熊精……没有一个人样。但,并不妨碍人家气势汹汹,龙行虎步,耀武扬威,所过之处,身后皆扬起漫天黄沙。
雷落落眼瞅着他们一步步走近,神色不免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就往路边上挪了两步,刚立住,又感觉不够,接着又迈开腿,往后挪了两大步。
这下她的双脚已经踩在了路边的杂草从里,倘若再往后退,整个人就一定会滚落山坡的。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给她让路,还是头一次主动给别人让路呢。
在家里的时候,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怎样的胡作非为,嚣张跋扈,身后都有人替她收拾烂摊子。
可现在不行了,独自一人出门在外,又没有功夫防身,遇到不平之事,被人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干吃哑巴亏罢了。
就像此刻,雷落落以为自己主动让路,眼前的这群人就会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直接走过去,但她猜错了。
一群莽汉老远就瞥见路旁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他们怎么可能乖乖的离开呢。
莽汉们身穿无袖对襟短布衫,下身皆是黑裤,脚上穿着粗布鞋袜,挺着滚圆的肚皮,袒露着肥硕的胸膛,邋里邋遢,模样甚是丑陋。
他们此刻都用非常猥琐,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来回的打量着雷落落,脸上挂着令人厌恶的坏笑。
大家的眼神让雷落落有种仿佛被人扒光衣服围观的屈辱感,很是恶心,满怀羞愤的嗔目怒视。
表面上的故作坚强,抵挡不住内心深处的紧张和害怕,只能是敢怒不敢言,手足无措的垂着脑袋,躲避大家的目光。
“大哥,大哥,你瞧,在这荒郊野外还能碰到如此漂亮的姑娘。”
人群中闪出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看起来一肚子坏水的男子,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直瞪瞪的觊觎着雷落落,很是轻狂的俯身在另一个像极了猪八戒模样的男子耳边笑着说道。
“不错,这小丫头长得确实挺标致的。”
“比花楼里那些姑娘还要俊俏呢!”
“模样还算水灵,就是太嫩,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老子喜欢摸起来酥软的娇媚娘子。”
“哈哈……”
“我瞅着她还不错,虽说少点韵味,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
“……”
一瞬间,用污言秽语,放浪且不堪入耳的下流恶语编织的一道网,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紧紧地将雷落落包裹其中,任她如何羞愤难当,也只能眼睛里泛着晶莹剔透的泪水,紧攥着粉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她孤身一个弱女子,就算再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忍不了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男子调戏,与他们辩解,争吵。
又有什么用?
眼前的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长得凶神恶煞,还如此的狂妄,无法无天,倘若激怒了他们,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雷落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忍受屈辱,认怂过,当然逞强斗狠,争强好胜,一直也不是她的风格。
很明显,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忍气吞声,拖延时间,给自己创造逃走的机会。
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少,或许很快,就有人出现了,到时候或许能解救她于危难之间呢!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能放弃。
莽汉们把所有的脏话都说了一遍,瞧着雷落落站在那里紧咬嘴唇,瑟瑟发抖,却一动不动的惊慌失措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那叫一个得意。
他们抬眼环顾四周,没看到其他人影,邪恶的念头蹭的从心底冒起,一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朝雷落落一步步逼近。
雷落落眼看无路可逃,即将落入魔爪之中。
电光火石间,不远处突然刮起一阵冷飕飕的阴风,这股风很是诡异,一群莽汉也被惊到了,瞬间停住了脚步。
“大哥,这股风怎么感觉阴森森的,挺邪门的。”
“是哦,明明天上挂着大日头,怎么还感觉后脖颈冷飕飕的,一股阴森森的寒气猛地从脚底往脑袋上窜。”
“对啊!”
“……”
就在一群人因为一阵突然刮起的莫名其妙的诡异冷风议论纷纷的一瞬间。
距离他们几十步开外的官道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位白衣胜雪,手握宝剑的年轻俊朗男子……
白衣剑客出现的时机太过合适,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这人身材伟岸,相貌堂堂,眉眼间凝聚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凛然之气。
何谓神不知鬼不觉的?指的不正是这突然间从天而降,宛如谪仙的白衣剑客嘛!
一阵邪风刚刮过,这个白衣剑客就现身了,似是乘风而来,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萧杀之气。
难不成这就是传言中只有绝顶剑客才拥有的,令人无法忽视与比拟的霸道剑气?
很显然,白衣剑客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群莽汉们才因雷落落的美貌而勾起的色-欲,仿佛在冷飕飕的阴风刮过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倏的冷掉了。
雷落落也仰起脸,认真的凝望着从远处走来的公子,不,虽然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眸,十分的俊朗,但称呼他公子有些不妥。
她的视线缓缓地瞥见了男子手里握着的宝剑,心里暗想,既然随身佩戴宝剑,想来也是习武之人,称呼他大侠会更加贴切。
每当提起“大侠”这个词,她的心里总是意难平。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行走江湖,锄强扶弱,做一位令人尊敬的女侠客。
小时候的憧憬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潜移默化的发生了本质的改变,心心念念的殷切愿望也最终经历了失望和绝望后,被她无情尘封了。
记得爹爹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但凡习武之人,天赋极其重要,另外就是勤奋刻苦,只要能做到这两点,那么这人在武学上的造诣一定不低。
雪崖,年纪轻轻就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绝妙剑法无人能敌。爹爹和几位叔伯们谈起他,总是夸赞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当然,每当她兴致勃勃的拿着剑谱找大家询问的时候,叔伯们皆是频频摇头,一点情面都不留的说,“落落啊,不是叔伯不帮你,实在是你的身子骨和天赋都不适合习武,你就是把这些剑谱背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那又如何?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再不济,你就是把它们全吃了!结果也一样。”
后来,剑阁里少了几本剑谱,全被她咬牙切齿,忿忿不平的给吃了。
从那以后,雪崖这个名字,这个人,对雷落落而言,纯粹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只要事关雪崖的任何消息,她都格外关注,甚至是达到了万分痴迷的地步,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什么时候能见雪崖一面,仔细的瞧瞧他。
他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为何她与他之间就差的这么多呢?
这次悄悄离家,为的就是前往天仞山参加赏剑大会,真真切切的一睹雪崖的绝世风采。
雷落落这一路,真算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眼看天仞山近在咫尺了,谁料临门一脚差点栽在眼前这群仗势欺人,卑鄙无耻之徒的手里。
幸好,这不在危机之刻来了一位貌似更加不好惹的剑客嘛。
白衣剑客衣裾飘飘,步步生风,颇有仙踪侠影的典范,一晃眼,人已经走到跟前。
一群神情呆滞的莽汉们不需要吭声,刷的一下,不约而同地朝官道的两边散开,给他留下一条宽阔的阳光大道,任他行走。
莽汉们这一退,差点把站在路旁发怔的雷落落给挤掉到山坡下边,幸好她反应快,身子往边上一闪,侥幸逃过一劫。
咦,什么情况?
本以为白衣剑客经过雷落落旁边的时候,会礼貌的问她一句,需不需要帮忙,毕竟一群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汉子围着一个孤身弱女子,一看就不怀好意。
结果呢,这白衣剑客就真的昂首阔步,大步流星的往前自顾自的扬长而去。
对眼前的不平之事视若无睹,全程目视前方,目不斜视,仿佛把雷落落和路两旁的几十人当成了透明的空气,要不然就是路旁那肆意疯长且不起眼的杂草。
白衣剑客来去皆匆匆,仿若人之呼吸间的片刻功夫,刹那间转瞬而逝。
雷落落一声呼救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目光所及之处,徒留一抹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
哈,此刻雷落落的心情全然是打翻了厨房里的调味罐,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然而对一位即将溺水而亡的人而言,就算是救命稻草也会牢牢的攥着手里,绝不能放弃。
白衣剑客之于雷落落而言,正是这根救命稻草。
雷落落神色焦灼的瞅着越走越远,几乎消失在视线里的白影,她悄无声息的扔下手里的荷叶,双手抱着包袱在胸前,蹑手蹑脚往边上挪步,趁着大家正在发呆的间隙,没来得及顾上她,眨眼的功夫她就顺利隔开彼此间的距离。
给自己的逃走创造机会。
等莽汉们回神,打算继续刚才的事,定睛一瞧,才发现雷落落正要偷偷的溜走。
“喂!你还想逃走?”其中有个眼尖的汉子率先察觉了她的意图,大叫一声,准备上前逮她。
雷落落心一慌,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包袱,一迈脚,撒丫子就往前逃走了。
她跑的很快,边跑边挥舞着一只手,对着前方模糊的白影大声疾呼,“大侠,等等我,我们一起走吧!”
“大侠,走慢点!”
寂静无声的树林,被雷落落骤然而起的扯着嗓门的大声呼喊而惊得飞鸟四散,嘎嘎的鸟鸣声伴随着翅膀的扑棱声,瞬间就将死气沉沉的山林给唤醒了,顿时变的热闹起来。
“大哥,这个臭丫头胆子不小,还敢偷跑,我立马去把她抓回来。”人群中走出一位五短身材,相貌丑陋的汉子,手里提着大刀,咬牙切齿的说。
“是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吧!”又有一个汉子冒头,张嘴附和着。
就在一群人愤愤不平,想要抓回雷落落的时候,为首的莽汉忽然大手一挥,制止大家继续讲下去。
“算了,由她去吧,刚才的白衣剑客貌似功夫不弱,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再说,明天就是赏剑大会的日子,这些天不少有武林人士陆续赶来。”
“那些武林中人大都沽名钓誉,喜欢多管闲事,这里不是我们的山寨,切莫不可妄为,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
雷落落遇到的这群莽汉,根本不是武林中人,只不过是一些占山为王的匪寇之徒,听说天仞山举办赏剑大会,他们不过是闲来无事跑来凑热闹,顺便捞点好处罢了。
这群土匪,平日欺负普通百姓,打家劫舍什么的,也不过是仗着人多,有些蛮力,耀武扬威的。
但,他们最忌讳遇到武林中的高手,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低调行事,夹着尾巴做人。
其实,雷落落只要亮出她的身份,这群土匪也不敢动她一根汗毛,只不过她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而已。
说来奇怪,雷落落可是费劲全力铆足了劲儿的追赶眼前的白衣剑客,但总是差点。
是那种分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的感觉。
雷落落一路上只顾着逃命,也顾不得腿脚酸疼了,生怕那些人追上来,她边跑边回头瞧,确定没人追,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才算稍微放缓,暗自松了一口气。
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放缓脚步,反而还是狂奔着追逐眼前的白衣剑客,结果就是,无论她多么的努力,白衣剑客与她之间相隔的距离总是两丈远。
她嘴里的叫喊声,白衣剑客置若罔闻,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瞧她一眼,也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聋子?雷落落忍不住猜测。瞧他的样子不应该是聋子吧!
如果不是聋子,听到了她的呼喊而没有停下脚步回头,只能证明,他不愿意搭理她。
当然,雷落落也不是苛刻之人,大家萍水相逢,彼此不识,人家也没有理由一定要搭理她。
不回头也行,不说话也可以,她所求的也很简单,那就是只要能看到他的身影,知道这危机四伏的郊外不是她一个人在赶路就好。
白衣剑客就像是漆黑的夜里,唯一闪烁的星光。
雷落落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需要靠一位陌生人的背影来获取安全感,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她并不觉得卑微,反而觉得踏实。
约莫一刻钟后,雷落落因为体力不济,脚步越来越慢,双手叉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
跑的急了,脑袋晕乎乎的,加上天热,仿佛有了中暑的征兆。
渐渐的,她想要追逐眼前白衣剑客的想法变的有些力不从心。
等她拖着疲惫的身躯,龟速前行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她竟然看到白衣剑客的身影还在眼前不远的位置。
是幻觉吗?她赶紧揉了揉眼睛,前边的人还在,没有消失。
就这样,白衣剑客的步伐紧随雷落落的赶路速度忽快忽慢的往小镇走去。
青山绿水间的官道上,一道白影,一道黄影,一前一后,来回追逐着,诙谐的宛若一副美丽的山水画。
雷落落用尽最后的力气踏进城门的一刹那,满脸欣喜的她一抬头,一直就在眼前的白影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
无论她在络绎不绝的人潮中如何的急切寻找,那位白衣剑客的身影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这一幕,不禁让她怀疑,白衣剑客真的存在吗?
是她的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