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年的眼泪掉在水杯里,咸涩被清水化开,她不停的吞咽压下喉间涌上来的难受。
“江老师,我突然想起来我约了鹿橘子,她该等急了,我先走了。”
然后放下水杯,几乎是落荒而逃。
原来是这样吗?
这些年她想了无数个父母会抛弃她的理由,可是这一个是她记忆里没有也最难以置信的。
仔细想想,原来是有记忆的,记忆里她总跟在哥哥后面,口水经常弄湿哥哥的衣服。
她最喜欢的是趴在哥哥肚子上睡觉。
哥哥把她放在孤儿院门口,她看着哥哥离开,身后已经很旧的孤儿院。
记忆太远,场景变得那么空旷,空旷到想起来都在害怕。
她急迫的为父母找理由,安慰自己的多了竟也合情合理,久而久之自己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果然,现实跟想象的差距,依然如此遥远。
江阙独自坐在那里,宽大的窗户露着蓝的发黑的天空,整层楼的灯光昏黄的发沉,桌上的热水飘散了热气,他坐在那很久没动。
许久之后他抬起手仰头,眼泪顺着眼角贴着指缝落入耳际。
那时候是疯了,觉得妹妹抢走了全家人的宠爱,他在家里像个透明人,曾经每天给他讲故事的父母只顾着在婴儿房哄妹妹睡觉。
保姆忙着照顾妹妹总是来不及给他做午餐便当。
放学时间过了,他一个人留在学校,老师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却只是抱歉的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早就回家了。”
因为妹妹,他不再是家里最重要的孩子,那时候他嫉妒的想,是不是只要妹妹消失了,所有爱都会回来。
这个念头在一次次夸大的嫉妒中变得清晰,终于在妹妹三岁那年,他把妹妹丢在了商场里,到底还是害怕的,所以躲在角落里看她无助的大哭,那一刻又是纠结的心疼。
看到有过路人上前他终于心一狠跑走,他对爸妈撒了谎,看着爸妈着急动用所有关系,他那一刻也害怕,怕谎言被戳穿。
其实早就戳穿了,监控记录了一切。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始终觉得只要妹妹消失,属于他的一切都会回来。
所以他干脆把妹妹丢远一点,郊外靠近山里的孤儿院。
那里没有监控,没有人会拍到。
他哄着妹妹说去给她买糖,这样一个老掉牙的借口,可是当时的妹妹信了,后来想想,是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最喜欢的哥哥至始至终都只是想扔掉她。
他真的丢掉了妹妹,也忘记了妹妹,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可能太讨厌妹妹了,干脆连记忆也乘机删去了。
后来他们一家去了国外,周围再也没有人提起他有妹妹的事情,他也从未去想起。
只是总做着一个梦,梦里身边总有谁牵着他的手,看到别家的哥哥带着妹妹玩的时候,他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好像忘记了什么,却又没有一丝记忆。
没由来的脾气暴躁,惶恐不安,甚至抑郁。
终于在十七岁那年看到了爸妈一直锁起来的那间房子里面,都是妹妹的照片,墙边摆着妹妹曾经的婴儿床。
原来妈妈的抑郁症是因为他,原来他曾经真的做过这么恶毒的事情,原来爸爸的快速苍老也是因为他。
所有的事情都揭开,爸妈找到了妹妹,却因为他把妹妹寄养在别人家。
寄养,因为他。
那些积累在失忆年月里的愧疚和心疼变成锋利的刀刃,每天凌迟着他。
二十五岁这年他回国任教,为了能不动声色的见到妹妹他准备了五年,毕业然后考取教资,应聘进立德。
他一直告诉自己不着急,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可是愧疚过甚,见到阮年的那一刻,他想把一切作为补偿。
那天家里房间的门没关好,那之后阮年莫名的跟他保持距离,阮年被路家养的太好了,从没撒过谎的小孩一紧张就看得出她在想什么。
他知道,她怀疑了,他开始期待阮年知道身份后反应,又怕她恨他,所以他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却可耻的期待着原谅。
所以她,到底是恨他的吧?
江阙自暴自弃的想。
应该的啊,阮年多恨他都是应该的。
阮年一路跑到二楼,热闹的二层一下子打散她的伤感。
不远处鹿橘子朝她挥手,路瑾言在打台球,见她来了痞里痞气朝她眨眼。
阮年扬起笑脸跑过去,鹿橘子他们正聚在一起斗地主,地上一堆酒瓶子。
“来一局吗年年,我教你虐杀他们。”
鹿橘子兴奋的搂着阮年,把手里的牌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