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堂的舞蹈

够直接的询问啊!萧宁听着感叹。就这样,因为这位郡主对宗政无忧的一爱一恋,令本不易推行的水果一奶一茶在这个陌生的年代从贵族开始兴起,竟风一靡一一时。而“璃月公子”这个名字也在第二日传遍了整个京城,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官员财主,凡是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在建造家园府第之时,无不以求得“璃月公子”一纸设计图为荣。

宗政无忧成了拢月茶园的常客,往后的半个月里,他来时没再让九皇子跟着,一个人坐在樱花树下要一壶极一品西湖龙井,静静的坐着。

这一日,已经很晚了,到了茶园关门的时间,但宗政无忧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桌上的那壶茶,早已经凉透,也没让人添水或者重沏。漫夭不能催他走,就让园子里的人都回去休息,她自己留下来照看。反正她这些天为避免出入公主府被人发现身份,都是住在园子里。

沉鱼也走了,茶园一下子安静下来。

漫夭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琉璃桌旁,看他一身白衣披着冷月光华,看起来竟然那样孤单。她受了蛊惑般地起身朝他走去,走到他身边,她才猛然回神,连忙问道:“殿下的茶已经凉了,要不要换一壶?”

宗政无忧抬眸,看着她没说话。同样的冷月光华下,她一身素白,淡淡的笑,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单和寂寥。宗政无忧心中一动,将茶壶推到她面前,漫夭替他换了一壶新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浅笑询问:“殿下不介意吧?”

宗政无忧一直望着她,目光流转,淡淡道:“介不介意……你都已经坐下了。本王倒是好奇,你一个女子,不在家等着嫁人生子,却为何要自己跑出来弄这么一个茶园?”更让他奇怪的是,她定的茶园每天只接待二十位顾客的规矩,显然不是以赚钱为目的,那她这么辛苦耗财耗力开这茶园又是为了什么?这十几日,他时常看到她一个人捧着一杯茶,很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出神,似灵魂游离了身一体。她看上去一直都是镇定淡然的表情,仿佛天塌地陷也不能令其动容半分。他忽然想,这世上会不会有那么一件事或一个人,能令她那双淡然而又明慧的眼眸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漫夭微微一愣,宗政无忧果然识穿了她女子的身份!她皱眉道:“谁说女子就只能在家等着嫁人生子?她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兴趣和一爱一好,可以是独立的,不一定非得依附于男子才能生存。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嫁,一个人守着这园子终老,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可惜,她的身份不允许。

宗政无忧明显一怔,再朝她看过来的目光一瞬间闪过无数表情,很是奇怪,漫夭猛地意识到她的这种思想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年代超乎寻常,她忙笑了笑,正想着怎样岔开话题,却见宗政无忧将身一子往后一靠,忽然问道:“你可会下棋?”

漫夭的思维有点跟不上他的节拍,愣了愣,摇头,以为宗政无忧会失望,谁知他竟然说了句:“本王教你。冷炎,拿棋来。”

漫夭呆了一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她万分奇怪地望着他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孔,心想这个人的行一事作风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是他寂寞得太久了?

一刻钟之后,冷炎神速现身,将棋盘和装了棋子的锦盒放到桌上,漫夭低眸看了一眼,只见那白玉做的棋盘晶莹剔透,定然价值不菲,在那棋盘的中央,还竖着刻了四个字:楚河汉界。是……楚河汉界?!

漫夭整个人僵愣在那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象棋!他说的竟然是象棋!!!

漫夭无比震惊地抬头,呆呆地望着宗政无忧,宗政无忧却没有抬眼,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认识这棋?”

她没有回答。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宗政无忧是谁?为什么会有象棋?这象棋从何而来?他为什么要摆到她的面前……

她还在怔愣,宗政无忧已摆好棋子,简单给她讲了一遍每个棋子的走法。漫夭回神,看着他邪妄深沉的眼睛,她终是没有将心中的问题问出来,而是沉淀思绪,故作初学者,拈了棋子乱走一气。

宗政无忧由着她乱走,甚至陪她周旋,就算红子送到黑子的嘴边,他也不吃。

漫夭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就这样与他下着。她面容沉着淡定,心中却百转千回。

宗政无忧看着她移动棋子的手,神思漂游。他有多久没与别人下过棋了?已经记不大清楚。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黑子,正要落下时扫了一眼棋局,猛然间心头一震,才发现自己已无路可走。纵观棋局,他的路都被封死,所有的子都被困住,车不能走马无法跳象无处飞士不能支……他一子未失,将却不得救,输赢竟成定局。

“你会下这种棋?”宗政无忧犀利的眼光紧紧将她锁住,微带急切地问道:“你从何处一习一得?”

漫夭没有回答,她抬头回望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邪妄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但那双眼晦疑莫测,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淡淡的笑,不答反问道:“殿下又是如何学来的?”

月光如水,倾洒在二人身上,他们静静对望,相互猜测疑惑着,心思各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桌上新添的热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在两人视线间升腾缠绕,再一点点散开。

宗政无忧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灼目,盖过满园流光。他说:“再来一盘。”

漫夭没有反对。

棋子归位,依旧是她红子他黑子,漫夭浅浅笑道:“殿下先请。”

宗政无忧也不推让,起子先行,不再是初时的漫不经心,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漫夭越是多走一步,越是心惊。棋如人生,透过一个人的棋术,去看一个人的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纵使她全力以赴,仍觉有些吃力。

这一局,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他们都走得很慢,谁也不会出言催促,给足对方思考的时间。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的萦绕着鼻尖,令人不自觉心神恍惚。宗政无忧看着对面静坐的女子沉思中的面容,一双充满慧光的眸子,仿佛月光下的清泉,清幽明澈,淡静美好得不可思议。这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用心去看一个女子,竟不觉得排斥。

“殿下,离王殿下?”漫夭落子之后,见他毫无反应,一抬头,他竟怔怔地望着她出神,那种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透着思忆的空茫,她蹙眉轻唤。

宗政无忧蓦然惊醒,神色微变,眼中划过一丝冷厉,转瞬即逝,恢复一贯的邪魅深沉,捻起一枚棋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别告诉本王你叫璃月。”

漫夭忍不住轻轻一笑,说了自己前世的名字:“漫夭。”

宗政无忧问:“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夭?”

漫夭摇头,眸光微垂,淡淡道:“是早夭的夭。一生坎坷,注定不长寿。”前世算命先生是这么说的,事实上也应验了。她执子望他,轻声问道:“你呢?宗政无忧……你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你一生无忧愁。”

宗政无忧没说话,端起已凉透的茶,浅浅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有了涩涩的苦味。

他淡淡道:“为何不是站在最高处俯视苍生,却一无所有?”无忧,无有。他嘴角的淡笑含一着那么点讽刺,朝她望过来。

漫夭心尖一颤,忽然觉得他们之间似乎离得很近。也许是烛光太柔月色太美,也许是多年寻觅难得棋逢对手,恍然之间,她感觉在某些方面,他们竟奇异的相似。不过是一个名字,本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但若不是历尽沧桑,谁会赋予自己的命运最悲凉的注解?

那一晚,那一局,历经两个时辰,最后和棋,谁也没有赢了谁。

忽有风起,卷起柳梢枝头,带着冰冷的寒煞气息,拍打一树残红,落花似血。

气息突变,一股强烈的萧杀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园子。宗政无忧眸光遽冷,面色却是冷静从容,勾唇冷笑道:“都现身吧,本王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十多名蒙面黑衣人遽然现身,将他们一团一一团一围住。

漫夭一惊,这样强烈的杀气,这样多的人,她竟丝毫没有察觉?!暗暗运气,却突然发觉她的内力提不起来,顿时心中惊骇无比。她扫了眼周围的黑衣人,只见他们紧一握着手中的长剑,面色凝重地紧紧盯住宗政无忧,看来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为什么她会突然失去了内力,而宗政无忧好似什么事都没有?

宗政无忧姿态优雅地喝着凉茶,嘴角含笑,口中却是冷哼道:“他还真是不死心!无隐楼的人请不到,找了你们这些不入流的杀手,就想要本王的命?”

他似乎知道是谁想要杀他,竟还这般淡然以对,想必这样的刺杀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而那个想要他命的人,能在他明知是谁的情况下,还能好好的活着,真是奇怪!

为首的黑衣人眼光一厉,杀气更盛,也不多言,朝着同行之人使了个眼色,提剑齐齐朝他刺了过去。那速度,极快,不过眨眼功夫,数一柄一剑形成一张一精一心织就的死亡之网,朝他当头罩下。

宗政无忧彷如不觉,仍自顾自地喝茶,神态闲定。漫夭不自觉提了心,心想宗政无忧不会也跟她一样突然丧失了内力吧?正在她一胡一思乱想之际,一个快如鬼魅的身影凭空闪现,在宗政无忧身边亮出一道冷冽寒光挡开他周围的剑光。

冷炎?她几乎忘了,他身边还有这样一个神出鬼没的人。而那些杀手也并不真的像他所说的不入流,至少对于她来说,不是。那些人训练有素,个顶个的都是一流高手,每一招绝不含糊。冷炎被他们围在中央,虽未见败迹,但若是想把他们都解决了,似乎并不容易。

有一名黑衣人一抽一身而出,锋利的剑刃忽然削向宗政无忧的后颈,眼神凶狠,动作迅猛,却又悄无声息。

漫夭惊得脱口叫道:“殿下小心——”还未喊完,那黑衣人竟已经倒下,咽喉处插着一把断剑。宗政无忧仍然闲定地坐在那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凤眸微挑,语带嘲笑道:“剑的质量如此低劣,怎么乌啸门的生意已经差到这等地步了吗?”

乌啸门?漫夭心底一震,那是一个声名仅次于无隐楼的杀手组织,只要出得起银子,什么任务都敢接,据说至今还未曾失过手。

黑衣人被点破一身份,愣了一愣,明显有些慌神,再顾不得和冷炎缠斗,举剑朝宗政无忧背后刺了过来,宗政无忧一扬手,这回漫夭听见了利器破空的声音,紧接着他的身后响起一连串地惨叫。

近十名黑衣人翻滚在地,双手紧紧捂住眼睛,鲜红的血从他们粗糙的手指间流一出来,淌了一地。漫夭怔住,身一子顿时有些僵硬。

宗政无忧由始至终,不曾回头,他的表情淡漠平静的像是杀死几只蚂蚁。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刺鼻。湿一热粘腻的液体,蔓延在她的脚下。她虽然会武功,却只用来自保,从未杀过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面残酷血腥的搏杀,见证上一刻还喘着气的活人,下一刻瞪着眼,面目狰狞地倒在她的脚下,停止呼吸。她只觉全身发冷,死过一次的人,似乎对死亡格外的敏一感。

黑衣人还剩下三个,在冷炎的剑下一死两伤。他们看着身边倒下的同伴,眼中渐渐升腾起恐惧,开始寻找脱身的方法。杀手也怕死!

宗政无忧将目光停留在漫夭的身上,看她眉头紧蹙,脸色微微发白,他忽然倾了身一子,语带关怀道:“惊着你了!”

这话一出口,两名黑衣人立刻将目光锁定她的身上,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将冰冷的剑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漫夭瞪着仍带着笑意的宗政无忧,他是故意的!

“别动,离王,想要他活命,放我们走。”黑衣人全然将她当做了保命符。

宗政无忧漫不经心地望去一眼,冷漠道:“她的死活,与本王何干?”

漫夭气结,这个男人故意把她引入黑衣人的视线,又不管她的死活,他想做什么?

黑衣人也愣住,刚才离王明明很关心这个比女人还要美的男人,此刻怎又变得这样毫不在意?甚至,他还干脆地靠着椅背,抄起手来,完全一副与他无关的看戏姿态。

漫夭银牙暗咬,摸不准宗政无忧到底是什么心思,她眸光一转,抬手轻轻碰了碰面前的棋子,对宗政无忧大使眼色。

宗政无忧没给她反应,黑衣人却不负她所望,以为那棋子有什么玄机,当机立断飞起一脚踢翻琉璃桌。咣的一声,茶具碎了满地,白玉棋盘摔成几半,一精一致圆一润的棋子滚得四处都是。

宗政无忧眸光一沉,冷冽无比的气息瞬时充斥了整个茶园,他两眼一眯,手腕翻转,有什么东西飞速射一向黑衣人的还不是为了当年本太子的母妃舍命救过他们母子,云贵妃曾在本太子母妃临死前许诺会好好照顾本太子,保我一生平安。”

“原来如此!照这么说,离王要遵循母愿,应该不会与太子争夺皇位才是。”

“老七是无心皇位,但父皇不会答应。只要老七一日不死,本太子这太子位就别想坐得安稳。”

“前两日,陛下接到启云帝发来的国书,启云国上下对于和亲公主被拒婚一事感到十分不满,要求我国给个交代。陛下这两日为此烦恼,一定会想办法一逼一离王迎娶容乐长公主。如果这桩婚事真成了,对太子您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这一点不必担心。以老七的一性一子,他不愿意的事,父皇做什么都没用。哼,父皇一心想助老七培植势力,哪知人家根本不领情。”

“那太子认为,此次陛下会将容乐长公主赐给谁呢?”

“父皇当然是想赐婚老九,老九是老七的人,他娶了公主跟老七娶公主没什么两样。不过,依本太子估计,启云帝会选傅筹。”

“太子说的是!傅筹打了胜仗,被封为‘卫国大将军’,圣眷正隆,如果我们能把他拉拢过来,您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恩,这事你来安排……”

外头寥寥数语,听得漫夭心潮起伏,原来皇兄已经得知此事并发来国书,她竟一点也不知情,这些天她待在离王府里,都不敢和泠儿、萧煞过多接触,因此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有一点,临天国太子说的没错,不能嫁给离王,皇兄必选傅筹,那个传闻中满身煞气勇一猛无匹、其实心机深沉的少年名将!而她,似乎已经没有选择了,除非……宗政无忧改变主意。想到此,漫夭心中一震,她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希望宗政无忧能娶她?难道是因为跟他熟悉了吗?

他会下象棋、喜欢喝茶、会叫她阿漫、会听她说前世……她和他在一起,不再像最初那样时时防备,处处谨慎小心提心吊胆,可是,那又如何?如果宗政无忧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会不会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刻意布下的局?以他的个一性一,他会怎么处理?

漫夭越想心里越是烦乱,不注意踢到了地上的碎石子。

“谁?”墙外本已经走过的太子二人忽然警觉。

漫夭大惊,正想找地方藏起来,突然被人揽着腰腾空而起,快得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和那人一同隐入院墙一角被繁密枝叶遮挡住的树干之上。她看不见身后的人,但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便安静的待在那里。

“怎么不见人?刚才明明听到有声音……”底下快速寻进来的余大人找了一圈后奇怪的说。

“这里如此偏僻,应该不会有人,或许……是我们听错了。走吧,晚宴就要开始了。”太子一边说一边还用一陰一邪的目光巡视着周围。

漫夭看着他们两人走出这道宫墙,听着沉重的脚步声自宫墙外远远消失,她仍旧没动,目光始终盯着这院子的入口。身后的男子也很安静,没有动作。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本该走远的余大人却突然在宫墙外开口:“太子,看来真的是我们听错了。”

“恩。走吧。”两人这回是真的走了。

漫夭嘲弄勾唇,等声音彻底消失了,她才转头看向身后之人。这一看,她愣住,与身后之人同时惊讶道:“是你?!”

面容英俊,神色一温一和,竟是东郊客栈的那名男子!

“我们又见面了!”男子眸光灼亮,笑容一温一雅。

“你又帮了我一次。”漫夭道谢,被男子携了手纵身跃回地面,男子冲她一温一雅一笑,谦和道:“举手之劳。对了,你怎知他们会去而复返?”

漫夭淡笑道:“以太子的猜疑之心,若不经过确认,他断不会轻易认定是他自己听错了。”

男子剑眉一动,笑道:“你似乎很了解太子?”

漫夭笑而摇头,“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属于哪一种人。”

“哦?”男子来了兴致,眼光略转,微微凑近几分望着她的眼睛,缓缓笑问:“那你看,我是属于哪一种?”

漫夭抬眸,回视男子的眼睛,想了想,她只说了八个字:“谦和有礼,一温一润如玉。”这是男子给她的第一印象,但她直觉这并非他的全部,不过,她不会说出来。

男子似乎对这个评价非常满意,看上去笑得很愉悦,并对漫夭说:“你是要去宜庆殿吗?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走吧。”

漫夭点头,跟着他走出那片偏僻的宫苑。这名男子似乎对皇宫很熟悉,漫夭不禁暗暗猜测他的身份,却无一与之匹配。

宜庆殿在望,男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她,以恳切的目光和语气道:“能否帮我一个忙?”

漫夭道:“请讲。”

男子并没有马上说是什么事,而是微微倾身靠近她,在离她很近的位置压低声音对她说:“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半月之前见过。”

漫夭微愣,有一点奇怪,但没多问就应下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宜庆殿的走廊三步一宫灯,烛火通明。漫夭一边走一边想她是直接进去,还是在外头等宗政无忧?正犹豫间,走在身旁的男子又顿住了脚步,这一回他的眼光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一侧的台阶之上。

漫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望见了站在最高一级台阶负手而立的宗政无忧,他脸色不大好看,薄唇微抿,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沉,有些冷,还有些复杂不明。漫夭忙迎上道:“你已经到了?九殿下情况如何?”

宗政无忧看了她两眼,语气淡漠道:“外伤,不碍事,已遣人送他回府。”说完掉过头对身后人吩咐道:“通知下去,人已经到了,不必再找。”

漫夭一怔,不好意思道:“在找我吗?我不小心迷了路,幸好遇上这位公子……”虽是实情,但听起来却烂俗至极,漫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解释。

宗政无忧面无表情,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过了一会儿,他目光缓缓低垂,落在她左手之上。漫夭下意识地抬手,就看到了被她握在手中的他的玉牌。迷路的理由似乎显得荒唐可笑,漫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轻笑摇头,她暗暗自嘲,将手中的玉牌递还给他。

宗政无忧没接,冷漠地扫了一眼她身后的英俊男子,语气低沉道:“你几时与名震天下的傅大将军如此相熟了?”

漫夭一愣,傅大将军?

她蓦地回头,看向正步上台阶缓缓朝他们走来的英俊男子,他的面上一直保持着一温一雅的笑容,他朝宗政无忧拱手,不卑不亢地谦和笑道:“离王过誉。本将乃是托离王之福,才有今日声名。若要说名震天下,本将远不及离王。”

能在宗政无忧面前自称“本将”之人,除了手握三军位比诸侯的卫国大将军,还能有谁?傅筹,他竟然是傅筹!漫夭惊讶万分地望着他,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半月前曾见过面的事实。

“原来是大将军,璃月失礼了!”漫夭连忙施礼,却被傅筹制止,只听他笑道:“不是说好我们之间不讲那些个虚礼吗?你如此生分,莫非怪我方才没对你坦承身份?”

漫夭一惊,没有回头就感觉身旁一道冷光朝她直射而来,宗政无忧的眼神那么明显的表达着不悦,仿佛她背着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令她顿感头皮发麻,忙道:“将军误会了。先前璃月不知将军身份,才会有所冒犯,望将军勿怪。”

傅筹看了她,有一会儿没说话,后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笑道:“璃月?你是拢月茶园的璃月公子?听说你的茶园设计得美轮美奂绝妙无双,仿若仙境,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

漫夭神色一僵,想到茶园,目光倏然黯淡,笑得有几分勉强。傅筹望了宗政无忧一眼,笑着道:“离王遇刺一案,既然离王都不追究了,茶园解封是迟早的事,璃月别太担心。有机会,我也会替你向陛下求个情。”

漫夭拱手道谢,被傅筹扶住。

宗政无忧望着他二人相触的手,面色一陰一沉,语气不明道:“傅将军当真神通广大,虽身在边关疆场,却连京城一家茶园被封这等小事都了如指掌。”

傅筹眉心一凝,立刻回道:“离王此言差矣!茶园被封虽算不得国家大事,但王一爷遇刺却是非同小可,如今街头巷尾皆在谈论此事,本将入城又岂有不知之理?”他一温一和一笑,说得理所当然。

宗政无忧勾唇冷笑,目光犀利道:“将军得胜还朝,不入宫见驾,还有空去听市井流言?这倒新鲜!本王听闻东郊之地风景极好,将军可有先去瞧瞧?”

傅筹脸色微微一变,不着痕迹地看了漫夭一眼,漫夭一愣,宗政无忧显然意有所指,东郊客栈之事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况且先前她也不知那名男子就是傅筹。正惊疑间,又听傅筹道:“本将也曾有所耳闻,待他日得空,定要好好去游赏一番。如离王不嫌弃,本将到时邀离王同行,璃月若肯赏脸,也一并同游,可好?”

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傅筹面色有变也不过是瞬间之事,很快便恢复如初,并且还能若无其事地谈笑邀请。

漫夭站在这两人中间,虽然笑着,但嘴角却已然僵硬。她看了眼宗政无忧,继而对傅筹点头应了声“好”。

宗政无忧斜眸睇她,眼中明明有无数复杂情绪,她却一种也看不透。

“去东郊否,是将军的事,与本王无关。本王既不喜多管闲事,更讨厌多管闲事之人!”宗政无忧面无表情的说,说完转身就往宜庆殿走,走了几步,见漫夭还站在原地,他凤眸一挑,语气不耐道:“你还在那做什么?还不跟本王入殿!”

漫夭无奈地对傅筹笑了一笑,迅速跟上宗政无忧。拿眼角瞥了眼宗政无忧不大好看的脸色,她忽觉心头软一软。他真是个别扭的人,绕了一大圈儿,其实就是不想让傅筹插手她的事。

宜庆殿,晚宴还未开始,远远地就能听见歌舞之一声。他们三人先后进殿,殿内文武百官皆起身行礼,宗政无忧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属于他的位置坐了,漫夭坐到他身旁,引得许多人侧目,尤其靠近尾座的二十多名做贵族装扮的年轻男子更是望着他们窃窃私语。

漫夭不是不知那些异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自从她住到离王府,外头就在传宗政无忧不喜女子是因为好男色。今日皇帝设宴,她一个无官无爵的平民这样大摇大摆跟着宗政无忧进宫,在那些人眼里,自然更落实了她的男一宠一身份。

鄙夷和不齿,是他们看她的表情,而他们又都是临天皇让人列出来以供她选择的名单人选。漫夭忽然一阵反感,皱起了眉头。

宗政无忧抬眼,冷冷地朝那群人扫了过去,心神一凛,那些人立即换了个表情,讨好、谄媚、敬仰……无一不是如变脸般的速度。

被大臣们围在中央的傅筹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拨一开众人,走到那群贵族男子跟前打招呼,那些人受一宠一若惊,立刻转移了视线。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权力代表一切,漫夭嘲讽轻笑,不再看那些人。

“你很想茶园尽快营业?”宗政无忧突然朝她问了这么一句。

漫夭诧异抬头,还未开口,宗政无忧已握住她桌下的手,握得很紧,头偏过来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明日我便让人揭去封条,但是不准你搬离王府。茶园里的那些杂事,一交一给下人打理。”他霸道的替她安排。

漫夭看着他,没说话。其实这件事他早就可以办,但是他一直没办,为什么?是为了留她在王府吗?可他又为什么要留她在王府?

宗政无忧见她久久不回应,松开她的手,转过头道:“不愿意?……那就算了。”

不同于那日离开茶园时的语气,他的面容淡无表情,却分明有那么一丝赌气的意味。

像个孩子。漫夭为自己这一刻的感觉感到不可思议,但她还是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心情莫名变得愉悦。

宗政无忧看到她笑,香魂楼被封,漫夭轻易地带走了沉鱼,而离王将于三日后亲临拢月茶园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几日,天水湖变得热闹起来。漫夭倒是乐得省事,连宣传都不用做。

第三日傍晚,西城天水湖人山人海,将尚未开门的拢月茶园围了个水泄不通,京城府尹得知此事,连忙安排百余衙卫来维护治安,以保离王殿下安全。

这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在湖面如镜。离王宗政无忧与九皇子到达天水湖岸,拢月茶园才刚刚开门,并宣布以后每日只接待二十位客人。人群开始喧哗,有人企图滋事,被官府压下。宗政无忧在众人的跪拜声中踏入拢月茶园的大门。

狭长的通道内只悬有一盏暗灯,光线昏暗,通道顶部低矮,走在其中有一种极强的压抑感,仿佛看不到光明一般。

“我听说建造这家茶园动用了京城附近所有的建筑装饰队,我还以为有多了不得,原来还不如大街上的普通茶楼,至少那些茶楼不会一进门就这么昏暗……”九皇子不屑地数落着,很是看不上这家茶楼,想着进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将那人奚落一番。宗政无忧也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通道,转弯,有一扇门,九皇子还没伸手,已有人为他们打开。

当那扇门打开之后,九皇子之前还没说完的那句话瞬间哽在了喉咙口,再说不出半个字。他站在被打开的那扇门前,呆呆地望着里头的情景,瞪大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宗政无忧也怔愣了片刻,目中惊异之色溢于言表。

那是一个封了顶的宽敞园子,园中柳树含烟,樱花盛放,一派春之盛景。一条清澈流动的碧水渠,在柳树下穿梭环绕,渠中水面一盏盏做工一精一致的半透明的莲花灯,随水漂流,划出层层水波,在悬于半空的琉璃灯盏的映照下,水纹流光溢彩,倒映而出,流泻在银光镜面的塔型园顶之上,以不同角度折射在整个园子之中,一时间,满园的银光波纹,仿佛天河银水倒流,说不出的美轮美奂,竟如同仙境一般。

“妙!真是妙啊!”九皇子忍不住拿折扇拍打着手心,惊叹道:“想不到那样昏暗的通道过后,会是这等奇景。太美了!”

宗政无忧道:“这正是设计者的心思巧妙之处。”

以狭窄黑暗的空间,沉淀对外界的感知,再反衬这银水园,可以带来更强烈的视觉冲击。宗政无忧闭上眼睛,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空气流入肺腑,令人神清气爽。

两人拾阶而上,踏着细碎的石子路,不由自主的身心舒畅。

漫夭一看他二人到了,忙亲自迎了上来,略施一礼:“欢迎二位殿下大驾光临,里边请!”

将二人引到最中央的位置,一颗盛放中的樱花树下的琉璃桌旁。

还未落座,九皇子就迫不及待问道:“这园子真是你设计的?”

漫夭笑着点头道:“正是在下拙作,让二位殿下见笑了。”

九皇子忙摆手,道:“哪里哪里,设计得很好,很美,不,是太美了!和你的人一样美。”九皇子目光璀璨,毫不吝啬的赞美,将先前那些不愉快早忘得一干二净。

漫夭真心道谢,抬眼见宗政无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若有所思,她微微一笑,也没多想。对她来说,能拥有这样一座茶园,是她曾经的梦想,如今得以实现,她很开心。只遗憾的是,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在这样一座园子里,遇见一个能与她相知相惜、能陪她品茶下棋的知己。她从小喜欢象棋,可这个世界只有围棋,却无人知象棋为何物。

请了他们二人入座,漫夭微微弯腰,伸手在琉璃桌下拨动一个按钮,只听头顶上方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响,园顶一块银光镜向一旁挪去,露出一个圆形的深孔,月华如水,瞬时倾泻而下,竟将琉璃桌及桌边三人笼在其中,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仿佛,今夜月,为其明。

拢月茶园之名,由此而来。

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宗政无忧神色微微一愣,望着对面同样沐浴在月光下的漫夭,她嘴角微翘,笑容清浅,明澈的眼眸闪烁着耀目的光华,让人恍然觉得这如水的月光以及满园的银波都在此人面前黯然失色。

九皇子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怪不得叫拢月茶园,要等到晚上才开业,真是不错!你可真是个妙人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漫夭正在想要不要编个假名字,就听九皇子兴奋叫道:“你先别说,我想想。这满园子的琉璃、水、月……啊,就叫你璃月好了,璃月璃月……七哥,你说这个名字,适不适合她?”

宗政无忧难得一笑,望着她的目光有点点华光闪耀,声音慵懒而清雅,道:“琉璃目,月华人,女子当如是!”

漫夭心底一怔,琉璃目,月华人,宗政无忧说的是她吗?可……女子当如是……漫夭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假喉结,做的那么一逼一真,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或许,是试探?她定了定神,浅笑道:“离王殿下说笑了。”

宗政无忧勾唇,似笑非笑,不再看她。空气中有薄雾缭绕,缥缈如烟,琴音适时响起,优美婉转的旋律在静谧的园子上方缓缓涤荡开来,营造出如梦如幻似虚非虚的景象。

九皇子讶然道:“沉鱼!你把她给弄来了?!”

漫夭笑,宗政无忧却陡然冷下脸来,目光冷如冰刃,朝漫夭直射而来,他沉声道:“你利用本王?”

漫夭暗暗吃了一惊,心道:糟了!宗政无忧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她忙笑道:“离王殿下此话何意?”

宗政无忧冷哼一声,说:“你的胆子比本王想象的还要大!跟本王装糊涂,这园子,本王看你是不想要了?”

漫夭一下子就被他捏住了软肋,心底一震,知道瞒不了他了,索一性一就硬着脖子承认道:“不错,是我让沉鱼去献舞,但没有殿下您说得那么严重,我请殿下您帮这个忙,也是想给殿下一个更加完美的品茶环境,相信殿下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不会与我斤斤计较。更何况,我这样做,不是也成全了殿下吗?数百万两白银充实国库,太子这几日怕是要吃不下饭了。”

最后一句话落音,宗政无忧的目光更加锐利,看得漫夭心不断往下沉,但她并没回避,而是坦然相望,身躯一贯挺得笔直。宗政无忧心中微动,定定望她,眼中神色变幻莫测。他原以为戳一穿之后,她会惶恐、慌乱、跪地求饶,却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你似乎知道得很多。”宗政无忧眯起凤眸,向她传递着危险的讯息,又道:“照你这么说,本王是否还应该感谢你?”

漫夭忙谦卑道:“不敢。我与殿下互惠互利,只要殿下不怪我自作主张,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只要宗政无忧肯放她一马,利用就会变成合作。

宗政无忧看着她,不说话。漫夭表面镇定自若,其实手心里早已捏了一把冷汗。

九皇子这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愣了愣,不合时宜地对漫夭竖一起了大拇指,打心底里佩服她的勇气。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怕死的人!”九皇子由衷的说,敢算计他七哥,那是太岁头上动土。

漫夭苦笑,想着谁会真的不怕死,只不过被一逼一到了那一步,与其害怕,倒不如设法化解。也不知道宗政无忧到底肯不肯放过她,看他那眼神,她是一点都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好安静的站在那里,听着半空中飘渺的琴音,微风自她细瓷般的额头拂过,惊出薄薄的细汗。

有好半响,宗政无忧都没开口,空气沉默的令人窒息。直到九皇子实在憋不住了,就出来打了个圆场。一边观察着宗政无忧的反应,一边说:“七哥,我们不是来喝茶的吗?你看这园子里风景这么好,又有明月当空,我们这么干坐着真没意思。那个璃月,你快让人上茶啊,上最好的,快去快去。”

漫夭领会,赶紧让人将事先备好的茶具端上来,亲自为他们沏一壶最上等的西湖龙井。沏龙井茶的过程并不复杂,只需将专用的茶具用沸水烫过一遍,放入茶叶,再以烧开之后又凉过片刻的无根沸水冲泡,茶香四溢,清香怡人。

九皇子赞了声“好茶”,端起就喝。

宗政无忧漫不经心地小啜一口,不言语,微微抬头,闭上眼睛,将所有的邪妄和冷漠俱关于那双冷漠的眼帘背后,只余如仙面孔在前方寥寥升起的薄雾中仿佛化作一幅虚幻飘渺的完美画像,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漫夭坐在他对面,注视着气雾笼罩中他神色不明的面孔,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宗政无忧才睁开眼睛。

“四月新下的明前龙井,配三月无根水,”他望着漫夭的眼睛,神色不明,缓缓说道:“你的双手和你的脖子,都保住了。”

漫夭静静的笑了,不为保住一性一命,而是庆幸宗政无忧是懂茶之人,没有浪费她艰难留存下来的无根水。

品完一壶茶,已过小半时辰。漫夭拿了一份一精一致茶单递过去,宗政无忧淡淡扫了一眼,问道:“就只有这些?”

漫夭奇道:“天下茶品,几乎都已在此。”

宗政无忧道:“本王就要这天下没有的。”

天下没有的......漫夭愣住,这宗政无忧究竟想要什么?想了想,她转身去柜台又取来一份茶单。

宗政无忧这回多扫了一眼。

那是一份花茶和一奶一茶的名单,这个世界的民风还算开放,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出门在外歇息、饮茶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漫夭准备了这个,想尝试着在将来推行看看,没想到开门第一天就派上了用场。可是宗政无忧,他会喜欢这些?

宗政无忧翻看着茶单,比之前仔细许多,看过一遍后,他抬头又问:“就这些?”

漫夭还未答话,宗政无忧又指着那张单子说:“各来一份。”他的表情很认真,漫夭却怔了怔,困惑凝眉,不知宗政无忧到底要做什么?这单子上的品种少说也有几十种,照他这么个点法,倒不像是为了点来喝,更像是在寻找什么。

几十杯不同颜色的花茶和一奶一茶摆上桌面,宗政无忧专挑颜色深的品尝,每一种只啜一小口便放下了,每多尝试一种,他的眉头便锁紧了一分。漫夭看着他奇怪的动作,心里充满了疑惑。

“都撤了吧。”最后,他摆了摆手,漫夭看到他垂下去的眼光多了一分掩饰不住的失望。

九皇子叫道:“别别别,七哥,我还没尝呢!这五颜六色的,真好看……闻着也很香。”说着端起一杯宗政无忧没有尝过的透着碧色的水果一奶一茶浅尝一口,酸酸甜甜的香一滑口感,他一舔一了一舔一嘴角,点头道:“还不错,如果昭云在这儿,肯定会喜欢。”

这话刚落,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娇唤:“无忧哥哥,无忧哥哥——”一个十六七岁长得十分一精一致的女孩,提着裙摆朝他们快步跑了过来。

九皇子哈哈笑道:“说曹一操一,曹一操一到。七哥,你要不要躲一躲?”

漫夭笑道:“天底下,竟有让离王殿下想要躲开的人?”

宗政无忧嘴角一一抽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九皇子往漫夭面前凑了凑,故作神秘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昭云一到,便兴奋地往宗政无忧身边挨去,没能靠近,面前就横出一只手臂,她抬头一看,又是木头人冷炎!不由委屈道:“无忧哥哥,你来这么美的地方,怎么不带我啊?”

宗政无忧看也没看她,漠声道:“你以为自己还是三岁孩子吗?”

昭云噘嘴道:“我是长大了,可我还是我啊!无忧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咦?这些杯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没见过!”

九皇子眉头一动,不怀好意的笑道:“这些是七哥点的茶,很好喝哦,七哥都有尝过。”

“真的吗?我也要尝尝。”昭云端起一杯紫色一奶一茶,正巧是宗政无忧刚尝过的,宗政无忧眉头一皱,不等昭云手中的杯子送到唇边,他已拂袖将那杯子扫到地上。“咣当”一声响,昭云愣住。

漫夭一惊,心想九皇子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宗政无忧这样的人,怎可能让一个女子碰他喝过的东西,更何况是人都可以看出这女子对他的心思。漫夭蹙了蹙眉,忙命人将地面收拾了,再将满桌的杯子撤个干净。

昭云一双手紧攥衣角,泪眼涟涟,十分委屈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宗政无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宗政无忧冷冷道:“你想现在就回国公府?”

昭云一听,眼泪立刻收了回去,急急摆手道:“不想不想,我才刚出来……无忧哥哥,我不打扰你就是了,我就在这里待会儿,这儿真漂亮……”她扭头四处看看,看到了漫夭,顿觉眼前一亮,惊叫道:“啊!你是谁啊?怎么跟无忧哥哥一样,长得这么好看?”

宗政无忧皱眉,九皇子笑着说:“她是璃月,这家茶园的老板,这个园子就是她亲自设计的哦!”

昭云双眼一亮,直勾勾地看着她,脆声道:“真的吗?璃月公子,你好厉害!对了,刚才无忧哥哥喝的是什么茶啊?我也想喝。”

漫夭微笑地看着她,发现这个女子虽然在和她说话,眼光却不断瞄向宗政无忧,看来这个女孩也挺聪明,她为了留在宗政无忧的视线内,懂得转移目标,只可惜,宗政无忧从始至终都没看过她一眼。漫夭让人准备了几种水果一奶一茶,昭云尝了之后,连连叫道:“好喝好喝。你让人多

只当她是为他放她走而高兴,心里微恼,正要皱眉,却听她轻轻笑道:“我没说不愿意,是你说的。”

眸光顿时璨亮,内心深处有什么砰然炸开,像烟花一样,绚烂飞扬,但宗政无忧没有看她,面上依旧平静,保持淡漠神态,好似她愿与不愿与他毫无干系。

四周很热闹,丝竹、歌舞伴着众人的谈笑声,傅筹自进殿以后,一直都是被注视的焦点,直到另一人的出现。

【回目录】上一篇

四肢。

一声尖锐的惨叫,几乎刺破她的耳膜,黑衣人瘫倒在地,浑身一抽一搐。漫夭这才看清宗政无忧射过来的夺命暗器,竟是他随手摘下的四片柳叶。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那黑衣人,只定定地望着她,凤眼半眯,这个女人……是有意的!用眼神传递消息是假,诱使黑衣人毁他棋子,引他出手是真。她的心思当真细腻,竟看出他对这副棋的珍视。漫夭在他冷冽眸光的注视中微抬下巴,默默表达着她的不满:“是你先算计我。”

最后一名黑衣人看着被深深钉入前一名黑衣人四肢经脉的柳叶,顿时明白了他们与宗政无忧之间实力相差悬殊,当下一阵慌乱,将漫夭当做盾牌般地狠狠推了出去,转身就欲逃走。

漫夭不防,身一子不可控制地扑向冷炎,冷炎皱眉闪开

可惜他想得到答案十月一日,趁着早上的日头还没那么大,唐阿爷带着孙子又进城了。

这回,他坐上了牛车,将自己和孙子的头上罩了一块衣裳,脸被遮盖起来,美其名曰:躲太阳,免得晒。

但是躲的是谁,只有唐阿爷一个知道——他生怕自己再倒霉,遇见秦宽那个倒霉鬼。

这已经是很温柔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楼上的旋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沉寂的客厅里,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除了黎俏。

此时,阳光从阴翳的云团里挣扎着透出几缕微光,穿过玻璃落在了黎俏的脚边。

女孩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全程冷漠脸。

直到黎广明和商郁踱回到客厅,她的目光才轻微颤了颤,余光缓慢地瞥了过去。

商郁英挺地身形缓步在客厅中央,神色疏凉地说道:“留步,不用送了。”

黎广明讪讪一笑,“那……我就等着商老先生的答复了。”

男人没搭腔,却垂了下眼睑作为回应。

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但显然商郁和黎广明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段淑媛向前一步,作为主家夫人,担心怠慢商少衍,客套又拘谨地邀请道:“商先生这是打算走了?如果没事的话,要不要留下来用个早茶?”

“不必,多谢。”

商郁回答的腔调格外深沉,虽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但沉暗的眸深不见底,令人摸不透他的情绪。

须臾,他率先走向玄厅,司机在其身后亦步亦趋。

男人昂首阔步的姿态,铿锵凌厉的步伐,写尽了‘目空一切’这四个字。

黎家夫妇等人还沉浸在商郁莫名的威慑力中,黎俏已然站起身跟了出去。

“俏俏——”身后是黎承讶异的呼唤,但黎俏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玄厅附近。

别墅大院,黎俏不疾不徐地跟在商郁背后,而右手边的小花园附近,商陆正捂着胃蹲在一棵小枫树旁边惨白着俊脸,时不时干呕两下,凄惨又好笑。

“衍爷!”

黎俏空灵清脆地嗓音在商郁身后轻缓地响起,司机默默地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转身去了小花园。

闻声,商郁步伐一顿,挺拔傲岸的身姿荡飏着张扬野性的魅力,眸光深邃悠远地睨着黎俏,嗓音磁性稳重:“什么事?”

女孩疏懒地眨了眨眼,双手指尖塞在牛仔裤的裤袋里,瘦削的直角肩微微耸着,微风拨乱了她额前的发丝,音色也被吹的很淡:“我能不能问问,你和我爸都聊了什么?”

俨然,黎俏的心情很阴郁,浓密的睫毛低垂,盖住了眼中的波澜。

她从不怀疑爸妈对她的疼爱和维护,只是这一次,为何对她和商陆的亲事如此执着。

商郁看着眼前的黎俏,漆黑赵昔说得过去,香满楼背后据说深的很呢,黑白两道通吃。

单就一健身房老板,恐怕,在黄经理面前,还真不够看。

敛了敛眸子:

“能看一下店里的监控吗?”问。

黄经理皱了下眉头,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答应?

“黄经理,监控是有什么问题?”

“没没没,就这事吧,我也做

微淡笑道:“没想到五小姐对宫廷礼仪如此了解。

我还以为大家闺秀都是以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来要求自己呢。想不到五小姐竟然剑走偏锋,偏偏要以宫廷礼仪来严格要求自己。”

赵承羽却没听出这话外音来,洋洋得意地掀了眼皮子,睨了一眼:“那是自然,我们这样大家族的嫡女,自然是要力争上游才好的。”

赵承燕嘴角僵了僵,悄悄地朝她使了个眼神。

赵承羽这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道:“赵昔微!你竟然敢拿我编排取笑!!”

赵昔微笑而不答,越过她径直上了台阶。

的眸透着慑人的微光,“去问你的父亲会更合适。”

“你不能告诉我?”黎俏蹙着眉,猛然抬头望着对方,幽暗的小鹿眼里看似平静却暗藏锋锐。

男人细细打量着女孩精细勾人的脸颊,喉结微微滚动,拒绝的很干脆,“抱歉,不能。”

话已至此,黎俏的心瞬间浮上了躁意,目光又黑又冷,语气也略显紧绷,“最后一个问题,这亲事到底能不能退?”

她的不耐和焦躁已经爬上了眉梢眼角,向来接人待物都漫不经心的黎俏,在商郁面前忘了伪装。

就在她以为商郁不会作答的时候,耳畔传来了一句话:“只要你想,就能退。”

的骂法了,实不相瞒,唐阿爷回去就曾经烧香祷告祖宗,请祖宗化成小鬼去给秦宽一点颜色瞧瞧。

反正上回进城让他整个人,甚至是整个老唐家元气大伤。以前,他虽然抠门,但对自己是好的,顿顿有肉吃,如今呢,抠门更加上了一个层次——不仅不让家里人吃肉(孙子除外),自己也不吃了。

儿子在城里不在家,听闻老爹抠到这地步,也没在意,只叮嘱媳妇孝顺,不吃肉就不吃肉吧,难道还能饿死?儿媳妇就气的狠,直接回娘家去了,但是唐老夫人没地方去,只能跟着光吃饭——饭还要煮稀喝粥,不然唐阿爷心疼。

谁知,这一吃一个月,他没事,孙子有肉吃也没事,老婆子却直接病了,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叫了大夫来,大夫说老婆子因为吃的少,长时间的没有吃的,得了什么厌食症。

——这是个什么缘故?

哪里因为一个月天天喝稀粥就得“厌食症”的?

再者,厌食症这个名字,也新鲜的很,唐阿爷有些不信。看他这般,这大夫心中鄙夷他死抠门,但是为了病人,还是道:“我曾经有幸在医学院听过几次课,太医院院首于太医就讲过这种病,你要是不信,就另请高明吧。”

不信也不行啊,眼看老婆子天天不喝稀粥,即便他煮点肉,她也毫无胃口,这般下去就该去见阎王了。

他儿媳妇眼见这样不行了,知道消息后马上从娘家回来,连忙又将丈夫叫回京郊,“公公要饿死婆婆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唐阿爷的儿子愤怒的父亲吵起来了。然后,又亲自将诊脉的大夫请回来,那大夫就道:“我医术不高,只能看出是什么病,要是想治,还得是去万民医院。”

万民医院唐阿爷的儿子知道,那里排号严格的很,多的很,他这贸然去排,说不定等他排到号的时候,他娘就饿死了。

于是只好冒着风险去找黄牛票。没错,万民医馆如今开始有人卖票了,因为即便规定的死,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群人发现这些审核名字相貌的人其实并不严格,报名的时候说是黄翠花,四十岁,等你来的时候,只要这个人是女的,年岁差不多,就给过了。

,并不代表萧宁愿意配合。

这会儿的萧宁,仰起头,45度角的望着小皇帝,纯真中带着不解,完全符合她这个年纪!

小皇帝为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亦觉得荒唐,一个小娘子,再聪慧,如何能完全明白他作为皇帝的用心。

“朕失言了。来,坐下。”小皇帝不必萧宁回答,人先入座,示意萧宁坐下。

萧宁行礼,清河公主亦不敢失了礼数,这方坐下。

自有人给小皇帝上了碗蜜水,小皇帝道:“最近小娘子极少出门?”

没有听到萧宁的动静,只能高台上的香燃起,众位姑娘的侍女们纷纷为自家主子磨起了墨。

昭雪展开宣纸,素手执起毛笔,敛眸,凝神想了片刻,勾起一抹淡笑,落笔。

时间淡淡流逝…瑶女阁内又是一片静寂,偶尔传来几声低语,较人听不真切…高台上,少女们美好的身姿…浅然的笑意…显得那般美好…

“娘,你不是说让她出丑的吗?如何现在还没事?”冷玥紧紧的盯着昭雪,生怕错过了她出丑的样子,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愤恨与不甘。

秦氏忙瞧了瞧四周,见别人没有注意到这里,方才松了一口气,敛眉:“玥儿,别着急,再等等。”

又过了少顷,冷玥瞧向秦氏,眼中透着置疑,低问:“她为何还无事?你瞧她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出丑的样子?你在骗我?”

话语中透着一股子冷意,眼前这个所谓的娘亲,当众打她耳光时,她便不再相信…

秦氏眼中闪过沉色,瞧向郭嬷嬷,眼中是满满的质问:“郭嬷嬷?”

郭嬷嬷瞧向高台上的昭雪,脸上一片着急与疑惑,凑在秦氏身边低声回答:“夫人,老奴真的安排妥当了,怎么会…若不是药力还未至?”

“没用,这般情况,待药力到了还有什么用?”秦氏低喝,眼中一片阴狠,都是没有的家伙。

瞧向冷玥:“玥儿,别着急,再等等罢。”虽是这般说着,心中却是打着鼓。

冷玥阴阴的瞧了她一眼,转眸去瞧昭雪,眼光骇人万分。

隔间内,司徒尘一脸笑意,显然,他的心情甚好,瞧着高台上自己的未过门的小妻子,眼中尽是耀眼的亮光。

对面的萧云寒却是沉了脸,眼中划过沉深,素琴办事向来稳妥,如何会……

高台上的香已快燃尽,最后一抹灰烬掉落,没有一丝异样。

“好,时间已到,请各位姑娘收笔,写上自己的闺名。”嬷嬷高声唤道。

昭雪将自己的名字写上,抬眸,嘴角的笑意更甚,瞧样子,她是赌对了…只是心中颇为疑惑…那个男人,为何…要帮她?想起午膳时,那个男人,又为何…要娶她?

不管心中如果疑惑,仍是浅笑着

是人安居家中。那,并不是小皇帝愿意看到的。

“萧韩两家的恩怨,朕早有耳闻,小娘子可怨你的母亲?”小皇帝完全没有一丁点以大欺小的不好意思,这个问题,他既要得到答案,同样也是让暗中打听消息的人听个清楚。

萧宁心头暗跳,心知小皇帝想利用她刺激人,一招不成,再接再厉。

“小女自记事以来,阿娘待我极好,谈何怨之。”然而萧宁并不愿意顺了小皇帝的心。

母亲,她有啊,孔柔便是她名正言顺的母亲,小皇帝要是敢点出莫忧的名字来,可得想清楚后果了。

小皇帝一怔,倒是忘记萧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