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父亲节的父亲

今年的父亲节是我三十多岁以来对父亲最孝顺的一个节日,我寸步不离的陪着父亲。

我面带微笑、轻言轻语,不再与父亲有任何言语上的争论,哪怕父亲提的是一个真的毫无道理的要求。

父亲躺在病床上。

父亲的腹部是一道长到缝了十六针的大V字形手术伤口,父亲的身上联接着二十四小时监护仪的导线,父亲的身上插满了管子:中心静脉穿刺导管、氧气管、胃引流管、镇痛穿刺药物导管、腹部手术切口引流导管。

瘦弱的身体、茫然的眼神、杂而乱的胡须、全身的导管,此时的父亲真的像是一只在寒风里哆索的刺猬。

我是个有着十多年临床经验的医生,这样的场景我看过很多也已经习以为常,如果此时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手术,也许我会真的笑起来,甚至和父亲说说玩笑话,毕竟,我和父亲每年相聚的时间不足一个月。

而现在,面对父亲,我轻松地笑着,但我的心却在紧紧的揪痛着,我的眼泪毫不停滞的在心里流淌着,我真的好想可以痛快地大声哭出来,可我不敢也不能,我害怕父亲和母亲知道真相,我告诉父母这只是一个很小很普通的手术,我利用了父母对我的信任欺骗了他们善良的心。

父亲的手术真的很小,甚至可以说没有手术。

父亲是六月十二日打电话告诉我说他有些不舒服,去三甲医院看了,医生要他马上住院,医生说父亲是胆总管结石导致梗阻性黄胆。

做为同样身为医生的我,自然了解这个病情,我在电话里问夫亲是否还有其他的不舒服,父亲说只是感觉自己很疲倦,我告诉父亲第二天我就回家先陪他去省城长沙做一个全面检查。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竟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夜里母亲又打来电话,说父亲晚上很不舒服,父亲单位的医生已经把父亲送去住院了,我的心痛了,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赶紧通知了远在外地的弟弟妹妹,大家都以最快的时间赶回了我们有些久违了的家。

来到医院后,有在这家医院上班的朋友陪我找到了父亲的主管医生,看过父亲的病历和已做的检查,我开始悄悄的流泪了,我只能要求医生,从现在开始,关于父亲的真实病情只能告诉我,绝对不能让我的父母知道,告诉他们的只能是胆管结石,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所有的检查都在提示父亲的病绝对不简单!

背着母亲,我和弟弟妹妹商量转院,弟弟和妹妹却说我和那些医生一样喜欢大惊小怪,而且父亲也不同意去省城,我也不敢再坚持,害怕父母怀疑加重心理负担。

我只好要求医生尽快安排手术,做探查。

也许是同行的缘故吧,医院马上安排了两次大型会诊并确定十八号为父亲手术探查,如果情况好就马上解除病灶。

从父亲进院到决定手术,只有三天的时间,应该说是效率特快了,可当时的我感觉时间还是太慢太慢。

十八号九点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舅舅来了、父亲的同事来了,大家要求母亲先去病房休息,母亲用她的坚决和沉默留在了手术室外,母亲要亲眼看着她的爱人她的丈夫平安地出来。

望着默默坐着的母亲和不知真相的其他人,我假装抽烟躲开了大家的视线,我哭了,眼泪悄悄的留了下来,我害怕手术中的情况证实先前的检查。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大家的心都在被煎熬,而我的心在绞痛,我的泪流在心里,而我还要面带微笑!

十二点多了,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出来叫我,说因为我是医生,所以叫我进去看看。

换好手术服,我的心情更加沉重,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父亲全麻躺在手术台上,腹腔敞开着,胆囊肿大像个茄子,胰体发亮,主刀医生指点着告诉我病灶部位。

其实不用医生详细的说,看见那些脏器和肠系膜粘联着,我已明白爸的病是恶性的而且已有扩散,医生在征求我的意见,是直接关腹还是做空肠吻合术,以便较好地改善父亲出院后的生活质量。此时的我已说不出话,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往下落,我哽咽着答应,要医生取已转移的淋巴组织做病理检查。

在手术室脱下衣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我让自己笑着出了手术室。

面对母亲,我很轻松的笑着说父亲没事,手术很简单,很快就可以做完了。

转身,趁母亲不注意,我走到楼梯的转角,我的微笑再也掩藏不了泪水,我哭了。

除母亲和他们的同事之外,家里的人都陆续地悄悄来到了我们的身边,不用语言,他们都哭了,咬着舌头无声地哭了,这楼梯的转角处成了我们泪的海洋。

在家里我是长子,除了哭泣,我还要他们统一口径,对父母不能说真话,瞒一天算一天!

明天我去长沙,带着父亲的所有检查资料和手术中见到的具体情况简介问下省城的医生。

我强压心里的悲痛告诉家里的弟弟妹妹们。

统一了思想,大家努力克制着情绪悄悄回到母亲的身边,母亲也一个人坐着,在悄悄的流泪,母亲对父亲的病情有了怀疑。

我们强颜欢笑,努力搜索着各种轻松而与病情无关的话题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第二天一早,我带齐资料哄母亲说我要回我所在的医院请假。

我希望长沙之行可以带给我想要的奇迹。时间在强颜欢笑中一秒一秒的熬到下午一点半,父亲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时间整整过去了四个小时。

没有人可以知道在这人生中最漫长的四个小时里,我的微笑背后流了多少眼泪。

父亲回到了病房,麻醉医生交待我们要在父亲清醒前轻声叫着父亲不让他睡觉,因为全麻手术后首先需要的是安全度过麻醉期。

俯身看着麻醉中的父亲,父亲是那样的憔悴和赢弱,轻声地声声叫着父亲,父亲努力而无助地微弱地答应着,眼睛想睁开却不能睁开,每一个叫着父亲的人此刻的心里都在流着潮水一般的泪。

下午四点父亲总算清醒了,父亲的主刀医生过来说现在可以每隔十多分钟叫一次了。

一夜,就这样我和弟弟都没有合眼地陪着父亲过去了。

天亮后,向医生了解了情况,我坐着最早的车偷偷离开了父亲。

一点多,终于到了长沙。

省肿瘤医院,没有了奇迹。

湘雅医院,没了奇迹。

我的心痛到已无法承受了。

我的疲惫也强撑到了极点,现在的我好想可以痛快地哭一场,好想可以无思无想地睡上一觉。

可我不能,家里还有病床上的父亲和很多很多的事等待着我。

车开向了回到父亲身边的方向,我顶不住的进入了梦乡。

怀着希望、带着失望我又回到了父亲的身边。

我很恨自己,身为人子、身为医生,当自己的父亲面临病魔时我却束手无策!

如果上帝允许,我真的愿意拿出自己的十年生命续在父亲的生命里,无怨无悔!

父亲给了我生命,当上帝索取父亲的时候,我却只能选择无奈的接受甚至是等待父亲的离去!

若干年后,子欲养,而亲不在,我相信我的这份心痛是永远无法消失和永远内疚的了!

这个父亲节,我说不出祝福的话,我只能紧紧的咬着舌头,泪水流入心里!

父亲节的父亲,我唯有祈祷自己能陪你走得久些、久些、更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