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只见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如纸糊一般惨白,虽然没有五官,却隐隐似乎露着笑意,对着施心一众人发出阵阵娇笑。

梅老大头皮发麻,忍不住骂道:“操!”

小树手上登时腾起一股黑气,悠悠在手里转了一下便向无面女飞去,那无面女并不闪躲,在接触到这团黑气之后便彻底粉碎,阵风吹来,粉末随风消逝,了无踪迹。

忽然,梅老大的一声叫骂又扩散开来,穿透了众人的耳朵,几人随着梅老大手指的方向望去——白袍,长发,低头,歌唱——又是一无面女。

那无面女再次抬起头来,依旧没有五官,却带着哭腔,几人瞧着仿佛真的看见了一张哭脸。

黑气再次向无面女袭去,同上次一样,无面女发出一声尖细的哭喊之后便又碎成一堆齑粉,被风吹的了无痕迹。

“操!操!操!操!操……”梅老大的叫骂声接连不断。因为在南方,在北方,在街道两端几乎是同时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十几个无面女。

这些无面女纷纷抬起头来面向中间几人,或喜、或悲、或平静的低喃着。随后,她们站起身来,缓缓向中心几人逼近。

中间几人但觉头皮发麻,施心绕周围数了一圈,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无面女整整围了十七个。她道:“吕大人,多少个?”

既然忽然出现如此之多的无面女,那真的无面女极有可能混在这些无面之中混淆视听,而真的无面只有吕文清能看到。

吕文清忍受着背后传来的丝丝凉意,扫了一眼,道:“十八个。”

“好!”施心拍了一下手,道:“方位。”

“前方四个,后方五个,左四,右五。”

“好,小树,打右边。”

在施心三人眼中,右边的方位,无面女只有四个,正迈着还算齐整的步伐朝众人走来。那吕文清眼中多出来的一个几人看不着的必定是无面。

小树手里兀地升起一朵花,那花颜色漆黑,状似海棠,散发出幽幽黑气缠绕着浓浓的鬼气。施心有些讶异的瞧过去,那花瞬时朝右边飞身出去,在无面女前方幻化成千万把利箭,密密麻麻的射向低喃着的无面女。

“砰砰砰砰!”四声爆响,无面女的身躯被利箭射中如被戳破的气球一般迅速泄气,喷出的粉末化为团团烟雾,模糊了右边的视线。

吕文清凝神戒备,在一定神中喊道:“前边!”

几朵海棠花迅速飞去,利箭再一次穿透众多无面女的身躯。梅老大鬼气已经耗尽,只能忍受着头皮发麻徒手抓着一个扑来的无面女使劲儿捶打,得空瞧了后方一眼,大为惊讶道:“闷葫芦,你多会儿学的这本事!”

“砰!”施心上前将梅老大身前突然出现的无面女刺了个窟窿,粉末喷了梅老大一脸,梅老大冷汗直流,再不敢分神,对着眼前的那个无面女又是一阵狂嘶。

小树冷声道:“凝神!”后迅速飞身到施心身后,两人均没有看对方便心意相通,把后背留给对方,将两只新鬼护在了包围圈。

四周的无面女不断的涌现,或从墙角,或从大街上,或者直接由地底钻出就在接近几人的几步距离。

吕大人又一次呸道:“妈的!杀不完!”

对!四周的无面女杀了再生,生了在杀,大有无穷无尽、延绵不绝之势。若说刚才的无面女还有声音有活气,虽然令人不舒服但依旧能接受。那么现在涌现出来的无面女就是无声音无活气,她们或定定的站在那里,或缓缓朝众人走来,都是一副平静的虚无的样子,那东西似鬼魅却非鬼魅。

到现在也顾不得数有多少个无面了,本就鬼气所剩无几,施心应付的越发吃力。而另一方,若说刚才小树的海棠花生的还有些生疏,那么此刻少年手托的海棠花已经运用的游刃有余,只见他只是轻微一使力面前的无面女就如风微风吹过浮沙一般迅速消散,隐隐空气中似乎泛出一阵海棠花香。

那少年又是轻微一使力,一朵黑海棠便如注入灵魂一般从手中飞了出来,越过中间两人,飞到了身后少女的面前,舒展了下它妖娆的身姿,之后如毒蛇一般向施心前方的无面女袭去。顷刻间,施心面前的无面女悉数消散,仅余下空中飞舞的淡淡烟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面女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方位?”施心问道,她瞧向身后的吕文清。

吕文清执剑凝眉,扫了一眼四周,道:“没有,瞧不见。”

“哈哈哈!吕大人,到现在你还没意识到你已大错特错了吗?到现在你还在抵抗?”无面女声似鬼魅。

街道旁,亭台楼阁轰然倒塌,茶伙计的简陋茶摊在歪歪扭扭中也终于卧倒了它那薄弱的身躯。在消散的烟雾中,猪脚镇略显陈旧和单薄的城楼逐渐显现出来,城楼不再挂着枯吊的人影,顿时显得寂寥无比。城门敞开,对面却没有进城方向的青石板路,而是黑洞洞一片,深不见底。

城墙脚下蜿蜒来一条河,那水流生动盎然,却是找不到源头。

无面女低喃的歌声从城门尽头幽幽传来:“少年郎,少年郎,鲜衣怒马把剑扬……痴心人,痴心人,功名利禄难放下;可怜虫,可怜虫,荒冢一堆全没了……可怜虫,可怜虫……”

无面女声调如悲如戚,吕文清面色如墨,执剑朝城门方向袭去,而那城门仿佛盘踞着一股巨大的吸力,剑尖刚触及那片黑色便被吸附进去,吕文清舍剑后退才没被那东西吸了进去。

他沉声朝城门方向道:“你搞什么鬼?”

凉飕飕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空洞洞的又从城门方向传来:“吕大人,你还不明白吗,我的目的就是让你认识到自己的错,然后心甘情愿的来我这里赎罪。”

施心面色凝重:“无面,他赎罪自有他去的地方,你……”

“施心妹妹,上刀山下油锅吗?然后再转世轮回?哈哈哈……到头来不还是一个样?”

吕文清沉默了良久,终于抬起头来,只见他面色发恨,几乎咬牙切齿道:“我有什么错?我原本也有一颗赤子之心,可是他们欺我、负我、压我,逼得我委身于安平县一隅。他们呢?依旧仰着他们那看似高贵的头颅,道貌岸然,苟且偷生。我……我有什么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面女近乎凄厉的笑声越发的张狂,只听她道:“所以,吕大人,你在安平县都干了什么呢?你赤子之心?你正直不阿?你为民除害?……哈哈哈,恰恰相反,你无恶不作,草菅人命,你……”

“那又如何?不是和他们一样吗?我做的可能还不及他们的万分之一,为什么受惩罚的单单是我?”吕文清的眼里满是不甘怒火。

无面女低喃道:“是啊!为什么是你吕大人呢?”

只听无面女顿了一会儿,接着道:“人啊人,总以为是外界的人和事影响了你,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以为看清了蝇营狗苟,之后不管是迫不得已还是自杀式报复,反正都不是你的原因。殊不知,这就是你,贪生怕死、好色淫逸、畏强权、欺软弱的你。好大喜功是你,怯懦怕事也是你,吕大人,你是高估了你自己,还是低估了其他人?”

吕文清骂道:“你放屁,这广夏朝早已从内里烂了根,沉疴已久,积病难除,大家都一样,我……我只不过做了他们都在做的事。”

无面女呵呵笑道:“是,你没错,你只不过是在这为楼里又添了一把柴,点了一把火,还嫌它烧的不够旺!你觉得这天下负了你,殊不知你就是一自甘堕落的蛀虫,在那早已贫瘠的骨髓上不知刮了多少油,吸了多少髓。”

“天下尽是委屈之人,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吕大人一样,有的是救天下于危难之际不计较个人得失的,有的是被打入地狱依然铁骨铮铮的,拥有你说的那赤子之心的人也大有人在。你或是没见过,或是你见过了也不愿意承认罢了。我的吕大人,你还在狡辩什么?”

哑口无言,在场的众人都哑口无言,因为每个人都觉得她说的对,且无从反驳。

“哈哈哈!”无面女有些许得意,调笑道:“吕大人,其实你也不用过于在意,天底下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毕竟趋利避害是本能嘛,唯一比较糟糕的是你遇见了我,而我的目的就是点醒你,让你到我这里来。”

她倒是说的直白,毫不避讳。

施心冷声道:“无面……。”

“哈哈哈哈哈!”无面笑的猖狂,“吕大人,如何?来我这里,无所谓阎罗老儿的赎罪,无所谓孟婆那臭婆娘的转世轮回,永远的远离人间那个鬼地方,岂不是更好?”

“……”施心有些牙疼,在这鬼界也没有几个敢张口闭口只呼阎王爷阎罗老儿的了。

“哐当!”剑掉了下来,吕文清原本执剑的手微微发抖。

“吕大人,别听他诓你。”梅老大上前拉住了吕文清的胳膊,企图往后拉一拉吕文清的身体,吕文清兀自不动。

无面女自是不理,声音带着隐隐激动:“吕大人,颜之道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他说‘谢谢你!还有……他等你。’”

吕文清颤声道:“他在哪儿?”

“当然是在我这儿。”无面女笑道

这是诱哄,她根本就没有见过颜之道,不然也不会编造出如此粗制滥造的情节。

然而吕文清却信了,且信得坚定不移,只见他身体已抖成筛糠,面上满是悲戚,那副样子是典型的不想活了。

“操!他是骗你的。”梅老大恨铁不成钢,使劲往后拽,却被吕文清甩了个屁墩。

“吕大人!只要走出城门,一切的烦恼就都没了。”无面的声音满是诱惑,如那勾人魂魄的妖精。

吕文清踉踉跄跄的向前走,没走几步便凌空飞了起来,城门像盘踞着强大的吸力将人迅速往前吸去。

“老子要抓不住了。”梅老大飞扑了上去,这一次他抓住的是吕文清的鞋子。然而,无济于事,那巨大的吸力迅速将吕文清吸入那深不见底的幽幽黑洞,梅老大抱着仅有的一只鞋子扑在漫天风沙里。

除城楼外,所有的幻想消失,黄沙漫天,遮天蔽日。而地上的一汪河水依旧延绵不断。城门的另一个方向传来无面女满足的喟叹声,并伴随着阵阵惨烈的撕裂的声音。

梅老大愣怔了一会儿,忽然发问:“施心,为何不管!”

施心手持璃人伞挡住阵阵风沙,道:“管不着,他是自愿的。他喝了无妄水,陷入回忆中,又受无面诱惑,只是不想再活了而已。他不想进去,无面也拿他没办法。”

梅老大叹了口气,三人便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梅老大又指着发出阵阵怪异声音的城门道:“那是什么东西?”到现在,他已经确定那不是城门了,只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有点不敢想象。

“无面的嘴。”

梅老大嘴巴张得鹅蛋大,又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操,他嘴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