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和日丽,阳光万里,施心三人再一睁眼便沐浴在一片巨大的建筑群中的阳光里。房屋巍峨,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三人站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上不由遮了遮眼。

再仔细一瞧,蓝天白云,红砖黛瓦,微风拂面,是一片安静祥和之景,与方才黑白分明的鬼气森森截然不同。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施心三人自觉的让了道,梅老大似乎心情很好,不自觉的吹了个口哨。

来人脸面清俊,身材痩消,但眉宇间神采飞扬,一扫方才的阴晦之气,快步向前方最为高大的建筑走去。施心撑了伞,在地下落出一个隐约可见的阴影,三人款步向前跟上。

屋内空间巨大,置有几排书架,熏香袅袅,一身穿紫袍官服的人俯在几案上不知在研究什么。

吕文清停下脚步,目光闪来闪,俯身道:“老师!”

几案上那人站起回头,瞧着年龄已近花甲,在见到来人后,露出一个亲切慈祥的笑容,向吕文清招了招手,道:“文清,你来了,快过来。”说罢,笑容更甚,连脸上的深褶似乎都跳跃着愉悦的色彩。

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放着的正是方才老者正在研究的东西。

梅老大信誓旦旦:“一幅画,嗯……也不好看,有啥好研究的?”

“……”施心有点无语。

“……”连刚开智了没多久,人情世故有点不通的小树也有点无语,默默的瞧了一眼梅老大。

桌上放置的是一幅画,但是明显不是用来鉴赏或者是纯属因为好看而被裱起来充门面的。这画里有河道、有大山、有村庄、有农田、还有堤坝,虽说几人都是门外汉,但也能看出来这大约是一个工事图。

梅老大心虚的摸了摸下巴,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老者的声音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力,只见他手抚着几案上的话,开口问道:“怎么样?”

吕文清显得有些拘谨,微微正身道:“老师放心,一切顺利,刚和海主事去现场探查,玉石宫估计下月就能交工。”

小树皱了皱眉,道:“工部?”

施心点了点头,执工程营造、屯田水利之事,应当就是工部了。瞧眼前这位老者的官袍,应当就是工部的老大工部尚书了。而吕文清,施心瞧了瞧,因为对这朝的官袍等级实在是不熟,有些分不清是郎中还是外郎了。

只是,施心同样皱了皱眉,这少年从其懵懂之际便跟着施心,并未接触过这些事物,他又是从哪里了解的?施心有意试探,指着吕文清问道:“你知他是什么职位?”

少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

听到吕文清的话,工部尚书微微笑了,依然是一副慈祥的面孔,说道:“那就好。离太后大寿还有不到三月,玉石宫能如期完工,了了我的一番心事,也是了了你的一番心事。”

吕文清俯首道:“老师教导的好,若没有老师,学生还不知在……”

工部尚书挥了挥手,打断了吕文清的话:“文清,是你天姿卓然才能成就这一番事业,不要妄自菲薄,我提拔你只不过是不想让明珠蒙尘而已,你自不必言谢。”

说罢,只见那工部尚书指了指面前的工事图,道:“你瞧这图,可有瞧出端倪?”

吕文清俯首去瞧,细看了一会儿,仰首道:“青河县?”

工部尚书点点头,示意吕文清继续说下去,吕文清作沉思状,捋了捋思路又道:“青河县地处玉清山脉之底,地势低洼,农田众多。学生听钦天监的人说,今年雨水落的多,学生瞧着以现有堤坝的根基和高度,怕是要拦不住这梅雨季节从玉清山脉横冲下来的雨水了。”

工部尚书脸上露出了笑意,点点头道:“文清果然聪慧通透,若截不住这滔滔洪水,不止青河县附近的农田要遭殃,只怕再下游的多个郡县也要受到波及。所以,近日要劳烦文清到青河县跑一趟了。”

吕文清闻言有些震惊,快速站了起来,磕磕巴巴道:“老……老师嘱托,学生自当尽力。”

太阳依旧,春风吹拂,从正屋走出的吕文清面上带有几分喜意,年轻的眼眸里闪烁着恣意的光芒,红衣蟒袍在阳光下显得艳丽无比,只见他在门口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才继续向前踱步。

梅老大见状,越发觉得此时的吕文清不像彼时的吕县令一样面目可憎,不由也跟着伸了个懒腰。

只是,人类在阳光里伸懒洋是在聚集阳气,梅老大一个鬼类在阳光底下伸懒腰就有点那么不太合适了。似乎想到了什么,梅老大问道:“施心,鬼都有前世吧?”

施心有些疑惑,但本着给自己名下的恶鬼答疑解惑是自古以来鬼界的优良传统,她还是回了两个字:“是的。”

“那你的前世是什么?”

“……”

前方,吕文清正和几个黑白相间、幽灵一般的纸片人在交谈,施心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我是天生的土匪,这吕文清开始是个探花郎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当了个狗县令,所以要到无间走一遭。那施心你前世是干什么的……”梅老大自顾言语:“嗯……瞧你这一身干练的黑衣,你生前不会是个杀手吧?”

“不对!杀手怎能当鬼差,鬼差是个多好的差事啊,不老不死不灭,可不是什么人都可当的,若是个杀手的话应当早就被投入十八层地……唉……小伙子,你推我干嘛。”

小树指了指前方,道:“走了。”

只见吕文清与那群人已交谈完毕,往门外走了。梅老大自从入梦以来对吕县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等施心回答便快步跟了上去。

鬼差是个好差事?不老不死不灭?抓恶鬼是个好差事?看尽了人世间的蝇营狗苟,挣不脱,忘不掉,说不得,想留的留不下,想走的走不了,炼就了一身的铁石心肠,想要个解脱都解脱不了。

好差事?殊不知这些做鬼差的都是生前犯了罪大恶极的恶事,连无间都不收,才徘徊在阴阳两界受这无穷无尽、无边无际之苦。

施心的脸色阴沉,仍站在原地,虽在阳光下,来自地狱深处无边的寒意似要浸透这只鬼的整个身躯,她恍然间抱紧了身体,似乎在防备着千万只怨魂猩红的双眼中射出的无尽恨意。

“为什么杀我们!你还我命来!”

“废物!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空荡幽怨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直抵耳边。

“施心?施心!”手心传来冰凉的温度,虽透着冰凉的寒意,但是却如叮咚的溪水一般从手心蔓延到心田,浸人心脾,瞬间驱散了如地狱下无尽的不可言说的恶意。

施心恢复清明,落入的便是一双漆黑深遂的眼眸,那双眼眸仿佛有魔力一般倒映着一个美丽的少女。画面铺开,少年的脸庞似乎俊朗了不少,退却了少年人独有的青涩,眼睛狭长,无端生出几分瑰丽,但这分瑰丽却被少年眼中的坚定的光芒半遮半掩,入眼的十分好看。

施心理了理思绪,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拉着少年的手又点不太合适,于是试着动了动手,然而一抽不中,这少年手中生出一分巨大的气力,连钩带粘,就是扯不下来。

纸人一般说说笑笑的黑白人向两人走来,施心再次挣了挣,道:“放手。”

少年眼中带有关切,并不松手,问道:“没事吧?”

施心咬咬牙:“无事。”

终于在一堆人将要撞上二人之前,少年收了手。

已经走出一大截的梅老大回过头来有些好奇,道:“不走?他可要出去了。”说罢,指了指吕文清的背影。

施心点点头,快步跟上。少年顿了顿,瞧着前方的女子,漆黑的仿若穿越千山万水的眼眸中略带困惑但更多的是坚定,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挤出几个字:“施心,我在。”

“哼!有什么可得意的!”黑白人略显夸张的语气传来。

只见吕文清的脚步略顿了顿,几个如纸糊一般了无灵魂的黑白人瞬间染上了颜色,有着深红蟒袍的,有着绿色蟒袍的,表情异常的生动。讲话的正是一着绿蟒袍的小个子。

走在中间的三只鬼有些愕然,刚刚不还是言笑晏晏,有说有笑吗?怎地没走几步就就忽然翻脸了。

“揽月,不可胡说。”唯一着深红蟒袍的男人出言阻拦。

然而那个子不高的仿佛没听见一般,刻意高声道:“本来就是嘛!有什么不可说的,他不就是攀上了尚书大人的高枝吗?才来几年,一升再升,现在倒成了外郎了,太后老人家办寿用的玉石宫不就是他从大人您手里抢过来的吗?哼!背后还不定怎么谄媚尚书大人呢,不然,怎么这几年还一直守着他那三间破砖瓦房住着,他又不是没俸禄,不定是用在哪儿了呢。”

“揽月兄,这你就不知道了。俗话说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位大人呀估计那点俸禄都打点给了玉春楼的仙仙姑娘了。啧啧!可怜了他那陪他寒窗苦读十余载的老婆了,本以为是加官晋爵、荣华富贵,没想到呀,什么都没捞着。”

“哈哈哈哈!”那群人哄堂大笑,深红的官袍在阳光下泛出深邃而刺眼的光芒。

“听说了吗,尚书大人近期要派他去青河县筑坝。”

揽月旁边那深红蟒袍的男子眼神似乎暗了暗,并没有说话。

“啧啧!说不定回来能捞个郎中当当。”一人附和道。

揽月瞧了瞧深红蟒袍那人,哼道:“别胡说!哼!有他倒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