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第五大道

曼哈顿著名的第五大道，南北纵向，贯穿将近两百条东西向横街。第五大道所处的上东城，纽约富豪聚集的地带，富豪的地带，通常就是文化艺术的地带。用时髦的话说，这里也就是权力的地带。

上东城第五大道横跨82街到86街的大建筑，就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向北走7个街口，93街，是大名鼎鼎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向南走12个街口，70街1号，是小型的弗里克收藏馆（里头有最好的伦勃朗自画像，最好的委拉斯开兹帝王像，安格尔最好的仕女像）；从那里再向南十几个街口，到53街，就是著名的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

美国最重要的三座大美术馆，加上一座精致的小美术馆，都分布在第五大道。

上东城第五大道西端，面向庞大的中央公园，穿过公园，是曼哈顿上西城，在哥伦布大道还有一座巨大的自然博物馆。1982年元月我刚到纽约，冰天雪地，第二天就去找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结果地铁坐错了，出站一看，是自然博物馆。问清地址后，我就横穿过中央公园，到东头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当时年轻，踩着没膝的雪，连蹦带跑终于找到了。35年过去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进入收藏世界艺术经典的美术馆。

就我所知，收藏全世界各大文明历史文物和艺术品的大博物馆，大约有这么几个：伦敦大英博物馆、圣彼得堡冬宫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还有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美国国家的年纪，太小了，才200多岁，可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已经满147岁。2020年将要迎来150岁生日。

她比大英博物馆当然年轻100多岁，比冬宫博物馆年老50多岁（1917年俄国革命后，冬宫1922年才辟为国家博物馆），比中国故宫博物院年老55岁（1924年冯玉祥部队驱逐末代皇帝溥仪出故宫，1925年故宫辟为国家博物馆）。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发起人是约翰·杰伊，一位旅居巴黎的美国律师。1866年，他和其他一些热心的旅法美国人提出要在纽约盖一座艺术博物馆，为美国公民提供艺术教育。同年，约翰·杰伊回到纽约，会同本市富商、慈善家、艺术家、收藏家，还有公民领袖，迅速推进此一方案。

1870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正式成立，就在第五大道681号道沃斯大厦，向公众开放。同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了自己的第一件艺术藏品：古罗马石棺。短短一年后，欧洲绘画藏品增加了174件，其中包括提耶波罗、凡·戴克和普桑的画。

此后十年间，博物馆暂时迁移至14街128号的道格拉斯大厦，1880年3月，在如今位于82街的现址，由建筑师卡尔弗特·沃克斯和雅各·雷伊·莫尔德共同设计并建造了新哥特式大楼。后来几经扩展，特别是1902年由理查德·莫里斯·亨特设计了面向第五大道被认为是“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前厅建筑，于是形成今天我们看见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中国文物、雕刻、瓷器、文玩，数量惊人，尤其是宋元明清的山水画，远远超过法国、英国、德国、俄罗斯收藏的同类作品。20世纪70年代末，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得到一批明代的家具，为它在馆里面如何摆放伤脑筋。中国园林专家陈从周建议，选择苏州网师园的殿春簃，作为家具摆放的整体环境设想。为此，中国特派工匠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二楼精心复制了殿春簃，易名为“明轩”。现在，明轩是游客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徘徊驻足的胜景之一。

现代艺术、当代艺术，也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不断增添的项目，包括早期现代主义，像毕加索、马蒂斯。此后每个阶段的代表性艺术家及其作品，都在收藏之列，直到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杰夫·昆斯和英国的达米恩·赫斯特。

一百多年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品不断增加，比如两河流域、古埃及、非洲、太平洋地区、古波斯、中东、东亚……当然，更有古希腊、古罗马、拜占庭、文艺复兴、巴洛克、洛可可、法国印象派，等等。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某些收藏数量，居于世界首位。譬如埃及艺术厅有开罗以外最大的收藏，有26000多件。欧洲绘画，则有2500多件，也是世界各大馆欧洲绘画最大的收藏中心。

详尽介绍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收藏，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是美国好几代艺术赞助者和各届馆长苦心经营150年的累累果实。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所有这一切的缘起，都要回溯到1866年约翰·杰伊的动议。他的远大目光与文化抱负，使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历史与美国走向富强的历史，正相契合。

这里和世界各地大部分美术馆、博物馆一样，一周开放六天，到周一闭馆休息，但在2013年，他们取消了这个政策，一周七天，一年365天，全时对公众开放。周五周六，还延迟到夜里九点闭馆，为了贫穷的学生、艺术家和年轻人，周五周六五点半后，一律免费进馆。

博物馆前厅永远人潮汹涌。走进去，你会注意到五丛巨大的花束，一束供在前厅中心的圆形问询台中央，另外四束分别供在四个神龛内。这五束鲜花根据一年四季的花种，每周更换一次，由特聘园艺师摆弄成形，如果在刚刚更新的那两天来到，你还能闻见馥郁的花香。

以今天的市价，这些名贵的鲜花每束价值至少3000美元，每周更换五束鲜花，一个月要花6万美元。这笔长年不断的开销并非博物馆出资，而是来自长期的无偿的捐赠。捐赠人是谁呢？著名的华莱士夫人（1889—1984年）。1921年，她嫁给华莱士先生，第二年，夫妻俩创办了日后风靡全球的《读者文摘》。后来，华莱士夫人向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当时的馆长捐赠了400万美元，专款用于每周更换的花束，并承诺，她将永久性负责这批鲜花的费用。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查一下华莱士基金会网站，会发现这位夫人生前与身后，用在鲜花的费用，已达4亿美元。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售票进入的凭证，是一枚圆形的小铁牌，别在衣襟上，便可出入。整个80年代和90年代，我收存了许多小铁牌，红的蓝的白的，放在小罐子里，但从未数过，所以至今不知道来过这里多少回。可能是美国经济不景气吧，终于在几年前，小铁牌换成了小纸片。

我也不记得引领陪同过多少位国内的老师和朋友，参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南京老朋友，国画家董新宾。他生前是位狂士，高谈阔论，著书立说，初次拜访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晚上回来对我说：

“丹青啊，我今天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泡了一整天，心里不开心，可是一进到中国馆，心里就平衡了。”

是的，所有初次来到这里的中国人都会惊异、沮丧、不平——美国人拥有这么多全世界艺术宝藏，我们的美术馆简直望尘莫及。可是，每位中国人走进中国馆，更会惊异，而且，就像董新宾那样，心理平衡了——中国的艺术，古典艺术，在这儿享有这么尊贵的位置。

20世纪80年代，我和木心也经常在这儿徘徊，有一次他忽然非常骄傲的样子，昂起脸对我说：

“中国的器物，中国的雕塑，之成熟，之高雅，一上来就独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