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思眉头轻蹙,他感觉到这是一场博弈,释繁自半月前见过他一次,就再也没有找过他,这表明释繁不是一个闲得慌的人,而今释繁又找上他,要和他说的事肯定有一定的分量,但释繁不愿意主动开口,明显是想要在交谈中占据主动的位置。
虽然这不能表明什么,但这件事,和他显然是有一定关系的。
如此一来,他开口就必然落于下风。
时间过去一柱香,释繁依旧微笑着坐在那儿,对这次博弈显得胸有成竹。
而林远思面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心中却是不禁轻叹一声,真不愧在逆境中也能争夺帝位的皇子。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耐心不如释繁,或者说,自己很多方面都不如释繁,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不知不觉间就暴露了自己,而今第二次,也输了。
“说吧。”
“一共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晋钰,大周,古平三大王朝联合封赐佛门为江湖第一门派,不日佛门将法传天下。”
林远思瞳孔收缩一下,“法传天下?”
释繁点头,“不错,所有佛门弟子将开始下山传法,要传遍全天下。”
“包括云州?”
“全天下自然包括云州。”
林远思眼神沉了下来,思绪万千,三王朝联合封赐佛门,这个消息已经足够坏了,法传天下,更是个彻底的坏消息。
佛门与云州有大因果,当年若非佛门临阵倒戈,沐天不会败亡的如此迅速。
可以说,沐天的覆灭,佛门有很大的功劳。
放眼天下门派,佛门传承千年,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如今三大王朝又册封佛门为天下第一门派,佛门的地位必然又水涨船高,影响力更上一层楼,将来云州对佛门动手会更加困难,而现在,佛门法传天下,说没有针对云州的目的,鬼都不信。
林远思眼神冷凝,“就这么迫不及待对云州下手吗?”
释繁微笑:“沐天的生命力太顽强,跌落神坛后,也具有博弈的底子,何况沐天的传承者居然是那一位的孩子,三大王朝自然是有所忌惮,要不停打压云州。”
“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林远思面无表情的说道。
释繁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你可是那个人唯一的孩子,这个身份让天下无数人羡慕。”
“又有几人真的敢要?”林远思略带讥讽。
“是啊,这个身份又有几人敢要?”释繁大笑,而后神色严肃起来,“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吗?”
林远思神色平静,“对抗佛家?”
“不错,对抗佛家。”
“我对抗佛家是理所当然,你对抗佛家是为什么?据我所知,佛家与你们晋钰最为亲近,佛家越强,对晋钰好处越大才是。”
“不错,佛家越强,对晋钰好处越大,但是,”释繁掀起一抹冷笑,“佛家早已不是佛家,百年前的佛家乃圣贤之门,如今的佛家利益熏心,为了名利可付出所有,甚至在暗中已开始插手朝堂之事,这种佛门,放任其成长起来,朝堂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言堂。”
林远思并不惊讶,他对佛家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佛家之人在他眼里都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打着慈悲为怀的口号,杀人却是毫不犹豫。
当今的佛门不过是一群伪善之人罢了。
“你都知道的事,你爹会不知道?”
“我父皇自然知道佛门是恶狼,但云州是猛虎,只要云州有一口气,我父皇就不可能安心,大周天子和古平天子也是如此,所以他们宁愿把佛门扶持起来,也不愿意见到云州复苏,他们认为,佛门再强也不可能如云州一般不可控制。”
“真是自信。”林远思讥笑,当年的沐天最为强盛,四王朝中都是绝对的霸主,拥有以一敌三的本事,可最终却因为佛门背叛,导致全盘皆输。
这种情况下,三大王朝居然还敢让佛门更上一层楼,那可不就是自信吗?
释繁叹气:“也不全是自信,更多的是无奈,当年你爹太过强势,险些把三大天子全杀了,死后也把握住三大王朝的命脉,云州带给他们的恐惧,让他们无时不刻都想灭了云州,如今随着你的出现,他们更坐不住了,虽说三大王朝的人不可入云州,但江湖人却不在此列,他们只有开始扶持佛门,对云州进行打压。”
“这不是你真正要对抗佛门的理由。”林远思神色淡漠的说道。
“倒是瞒不过你。”释繁一笑,“其实,打压佛门有三大天子的意思,他们亲手扶持佛门上位,自然不好亲手打压,打压佛门的任务就落到了我们这些皇子手里。”
“这是对继承人的考核?”
释繁点点头,“制衡佛门的任务,只有我们这些具有继位能力的皇子知道。”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帮你?”
“对,我需要你配合我打压佛门,只要你答应,条件都可以谈。”
“看来制衡佛门对你来说很重要。”
释繁笑笑,不置可否。
“佛门打压云州,云州反击佛门,你们又打压佛门,那佛门还怎么打压云州?”林远思问道。
释繁耸耸肩,“那就是佛门自己的事了,拿了好处,总得办事,何况,我们打压佛门也不会太狠,要保持一个度,否则我们脸上也不好看。”
林远思沉默片刻,“这件事三天后再给你回答,到时候再谈,说说另外两件事。”
“好。第二件事,我需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事成之后,算我欠你个人情。”
林远思眉头一皱,“你在说笑话吗?我武道尽毁,如何帮你杀人?”
“不需要你动手。”
“你的意思是由你动手,之后嫁祸给我,我来背负杀人之名?”
释繁摇摇头,“也不是,我不会动手,也不会派人动手,我动手一旦被查出来,牵扯就太严重了。”
林远思么神色淡淡,“你不能动手,我杀不了人,那要怎么办?”
释繁一笑,“你不能动手,但你的人可以动手。”
林远思面不改色,“你想多了,没有人在暗中保护我。”
释繁仍旧笑道:“现在没有,不代表过几天没有,云州很快会找到你,以你的身份,必然会有人来救你,且来救你的人实力绝不会低,届时你让他动手就行。”
林远思眼神一凝,“你想让云州帮你肃清对手?”
“这是最稳妥的方法,只要戏足够真,就算他们查,也查不到我头上。”
“晋钰是云州的敌人,我有什么理由要和你演戏?何况,你就不怕连同你在内也杀了?”林远思语气冷漠,听不出杀气,但却又充满了杀气。
“第一个问题,晋钰虽是云州的敌人,但那是晋钰和云州,不是我和云州,云州帮我,未来我也会帮助云州,比如我可以和云州合作,攻打另外两大王朝什么的。第二个问题,只要利益足够,你们又怎会舍得杀我?另外,在我的主场,你们想要杀我,概率可不怎么大。”释繁玩笑一般的说道,可正是这种语气,让林远思心惊。
“你的野心很大。”
释繁笑容依旧,“这是个乱世,野心不大,被吞噬的只有自己。”
林远思再度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要杀谁?”
“刺史。”
“可以,事成之后,你救我的恩情也就算还了。”
“没问题,再算我欠你个人情。”
林远思诧异的看了一眼释繁,他倒是没想到释繁会给出这么丰厚的报酬,要知道,释繁这种人的人情,说是千金不换也不为过。
他轻轻笑笑,“我不白拿你的,第三件事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无偿答应你。”
“真的?”
林远思点头。
“那我就直说了。”释繁笑容收敛,深吸口气,严肃道:“我父皇已传来旨意,令我下月中旬前回皇城。”
林远思讶异,“你这巡视天下,一半都还没巡视就被叫回去了?”
释繁苦笑,“事出有因。我问过母妃,据母妃所说,此次回去,大概率是要给我安排亲事了。”
“你几岁了?”
“二十二。”
“早到了成婚之龄,安排一门亲事给你不挺好的?”
释繁反问道:“和一个完全不爱自己的人成亲,你觉得好吗?”
林远思挑眉,“像你这种权势、才华、容颜都集于一身的人,成婚对象还会不爱你?”
“是啊,谁都知道我有多好,她也知道,可偏偏她不爱我。”释繁毫不在意的笑道。
林远思静静望着释繁,心中却因为释繁的笑容有些许触动,在释繁的笑容里,他似乎捕捉到了一抹无奈。
“你要我怎么做?”
释繁摇头,“这种事你帮不上忙。”
“是帮不上什么忙,但让你晚些回去还是可以的。”
释繁轻声笑道:“那没有意义,只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罢了,迟早都要去面对,避不开的。”
“也对,该来的总会来的。”林远思认同道,“那有没有其它要帮你的?”
释繁立刻说道:“有!”
“说说。”
“小瑾是偷溜出宫的,回去必然要被关禁闭,而今她出来还没有两个月,索性便多玩一段时间,我需要你帮我照顾好小瑾,年关送她回去,或者她什么时候想回去再送她回去。”
“……”林远思沉默,半晌才说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他本想拒绝,但想到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他还是默应了下来。
“既然你愿意无偿帮我,我当然不能放过。”释繁耸耸肩,而后又叹了口气,“再说了,依小瑾的性子,我回去后也只有你能压住她,不交给你我不放心。”
提起十瑾的性子,林远思便略感无奈,“你要事先和那丫头打个招呼,不然真闹起来,我可没办法。”
“知道知道,放宽心吧。”释繁摆了摆手。
“还有没有什么事?”
“没了。”释繁摊了摊手。
“没了你还不扶一下我这个伤员?你有没有诚意?我一直站着腿很酸的好不好?”林远思翻着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释繁愣住,而后哭笑不得的说道:“我又没让你一直站着,是你自己不坐下来的。”
“大哥,我刚想坐下来你就来了,之后已经没力气了好吗?”
“行行行,我的错。”释繁无奈摇头,起身去扶林远思。
林远思也不客气,一手搭在释繁肩上,全身重量更是交给了释繁。
他的确已经没力气了,能站到现在一是全程靠着墙,二是靠毅力支撑。
一月半前他受伤的实在太重,若非他本是武者,释繁又救的及时,加之用了无数珍药保命,否则别说站着,他怕是早就登天。
释繁倒也不介意林远思的行为,把林远思扶到床沿坐下后,便打趣道:“堂堂云州殿,居然软的和没骨头一样。”
林远思瞥了一眼释繁,“要不你来试试?”
“算了,我运气可没那么好。”释繁摆了摆手,又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林远思只顾自己爬上床,头也不抬的说道:“不送。”
释繁瞟了一眼林远思的鞋屐,口中啧啧两声,“连脚都洗了,看来是早就累了。”
林远思盖上被子径直躺了下去,看也不看释繁,“记得带好门。”
“……”在自己的地盘被下逐客令,释繁心中怪怪的,他摸了摸鼻子,“放心。”
林远思侧过身躺着,没再回应,而释繁也没有再待下去,隐隐间,他能够听见林远思均匀的呼吸声。
关上门,释繁无视风雨的哀嚎,只是望着雨夜,脸上挂着的淡笑渐渐敛去,神色阴晴不定。
可他突然又无声笑了起来,笑中隐约有一抹落寞的意味。
良久,他神色恢复如常,只是眼底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决然。
这一夜,并没有太安宁。
院里,多了血迹。
翌日。
林远思一直睡到已时才醒,昨夜雨太大,他身体又累,睡得那是一个香。
洗漱后,他在丫鬟的帮助下去到院中坐下。
地面还很潮湿,院中花草的泥土不少被冲到地上,花瓣更是遍地都是,五颜六色。
未落的花草上也布满风霜的痕迹,但今个儿天气不错,经过阳光滋润后,它们会盛开得更美。
“收拾一下。”
丫鬟点头,刚欲答应,背后便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喂,大夫来了。”
丫鬟同林远思一起回头看去,只见十瑾带着一名面容和蔼,身着粗布衣的青年走近。
男人留着短而坚韧的胡子,手上提着一个药箱。
“于大夫。”
林远思示意丫鬟扶他起身,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