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贪恋与胜败

“走了,师姐。”

林远思撑着伞,宋观鱼搀扶着他,走向雨中站着的马。

依旧是宋观鱼的那匹马。

林远思看了一眼马鞍上的水痕,伸出手用依旧拂干,才朝宋观鱼笑道:“师姐,上马。”

“你身体虚弱,你上这匹,我去骑其它马。”

见林远思细心的擦马鞍,宋观鱼心中暖洋洋的,眉间都似乎出现笑意,但她不放心林远思一个人上马,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林远思究竟有多虚弱。

毫不夸张的说,一个十六七岁的普通少年都能推倒此刻的林远思。

“咳咳……”

林远思忽然轻咳起来,难以停止,面色白了又白,像是风中浮萍。

“你没事吧?”宋观鱼慌了,拍了拍林远思背脊,很是担忧的问道:“你现在的身体骑马恐怕受不了,我和你骑一匹怎么样?”

“好啊,我坐师姐后面。”

林远思瞬间不咳了,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你……”宋观鱼动作一滞,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禁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你故意的?”

林远思一脸真诚的答道:“怎么可能,我多有虚弱,师姐你感觉不出来吗?”

“是吗?”宋观鱼本来信了,现在倒是有点将信将疑,也没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后,又一把将林远思也拉了上来。

感受着脖颈间传来的温热气息,她的心中有些紧张,也有些欢欣雀跃。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希望能与君一骑呢?

“公子,小姐。”

段瑞几人骑马过来,不约而同的一起朝着林远思和宋观鱼拱手。

宋观鱼点点头,带着林远思率先离开。

感受着颠簸,林远思极其自然的伸手搂住宋观鱼的纤细柳腰。

也不知是他早有谋划还是怎么,他早就将木剑扔给段瑞,让段瑞帮他带上,空出了右手。

宋观鱼娇躯一颤,本就浮躁的心神都有些不稳,感觉到那只手搂住腰就再没有其它动作后,才松了口气。

不过,宋观鱼还是没好气的回头瞪了一眼林远思,像是在说,要搂也不说一声,想吓死本姑娘啊。

见宋观鱼只是瞪了一眼,林远思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而后,他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贪婪的吸收着随风而来的那一阵淡淡的芳香。

林远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总之他就是特别想要搂着宋观鱼。

想来,是许久未见,感情难以遏制,才会不自禁做出这些小动作,又或者是其它原因。

反正,他很喜欢现在的感觉,心里似乎充斥了一些难以说清的东西。

这场雨下了足足一个时辰。

段瑞几人的头发都在流着雨水,望着林远思两人全身未湿的背影,不由得羡慕。

他们怎么没想到今天要备伞呢?这下成了落汤鸡。

“师姐,我换你。”

宋观鱼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林远思现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骑马没有什么问题,而她也的确有些疲了。

不是她修为不如段瑞等人,她的身体也有些虚弱,近段时间,她从未好好休息过一天,饭也吃的很少,正常行动还好,长时间赶路,夜风冷冷吹拂,她的身体的确有些吃不消。

在傍晚时分,她没有出手去战斗,这也是原因之一。

她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去战斗也只能是拖累,只能在一旁担忧的看着。

而林远思也显然是察觉到宋观鱼的精神状态不佳,否则,他还想再搂一会儿。

林远思与宋观鱼换了一下位置,继续前行赶路。

小失落的感觉蔓延在林远思心中,但很快,他就不失落了,还很满足,因为宋观鱼双手搂在了他的腰间,俏脸也贴在了他的背上。

好温暖……

林远思身躯微微一僵后,无声浅笑起来。

这一刻,他不觉得夜晚冷。

宋观鱼在环抱林远思腰间的时候,内心有些忐忑、紧张,生怕林远思会拒绝,好在她想好了不让林远思拒绝的理由,加上林远思也没有任何表示,她才尝试性的将脸贴在林远思背上。

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到林远思身躯僵硬了一瞬,不由得下意识搂紧了林远思。

之后,宋观鱼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太亲昵,俏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醉人的微红,好在,这是黑沉沉的夜,不用怎么掩饰。

她没有松手,还更加霸道的紧了紧手臂,似乎在无声的说:不准逃,你是我的。

夜风拂面,吹动林远思的长发,有一缕拂到宋观鱼脸上,发间的味道和林远思身上的味道被宋观鱼一同吸入口鼻。

这是一种淡淡的香味,描述不出是何感觉,若隐若现,很是好闻。

或许是因人不同,宋观鱼只觉得这股无法形容的淡香是那么令人痴迷,她从未闻过这种淡香,也从未见过任何人身上有这股淡香。

这股淡香,独一无二……

翌日,辰时。

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望月城。

“公子,待会儿你和小姐是同我们一起去宋家还是等待少家主回来?”段瑞上前低声问道。

“我和师姐先不回去,你们先回宋家和玉成报个平安,就说我和师姐要去办点事,三天左右回来,届时再处理师姐的事。”林远思看向某个方向,眼中隐隐有一抹笑意。

“是,公子。”段瑞恭敬应道,不敢多问其它。

“去吧。”

林远思目送着段瑞几人入城,而后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素洁玉手,又回头看了一眼趴在他背上的朦胧睡颜,不禁一笑。

“这么容易就睡着,也不怕被人骗。”

林远思自语一声,像是埋怨,更像是心疼。

接下来的路,林远思都只是慢慢走着,尽量走平地,少一点颠簸。

尽管如此,宋观鱼仍旧是在一个时辰后便醒了过来。

宋观鱼揉了揉惺忪睡眼,抬头一看,却是在山路上,“还没到?”

见宋观鱼醒了,林远思回头一笑:“到了,不过我有点事,要去走一遭,就没回望月城。”

宋观鱼伸了个懒腰,醒了醒神,“你办事带着我方便吗?”

她不再是曾经的稚嫩少女,也能察觉到林远思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有些事需要去做,她不想碍到了林远思。

“一些小事而已,不用避着你。”林远思洞穿人心的本事几乎无人能及,怎会不清楚宋观鱼的话中之意,不禁和熙笑道。

其实,就算宋观鱼碍事了,林远思也不会将宋观鱼放回望月城,他可不放心宋观鱼一个人回宋家。

“那行,我陪你走一遭。”宋观鱼展颜一笑。

林远思突然停马,跳了下去,朝着马背上的宋观鱼微微躬身,柔声笑道:“谢大小姐不责之恩。”

宋观鱼愣了一下,而后板起脸,素手一挥,“哼!小林子,绝无下次,听见没有?”

“好嘞。”林远思赶忙应了一声。

宋观鱼继续冷着脸,“那还愣着干什么?要本小姐亲自骑马?”

“不敢,小林子这就牵马。”林远思谄媚一笑,乖乖的牵马而行,像极了卑微的下人。

这一笑,恍若当年,令宋观鱼短暂的陷入回忆,忆起过往。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欺负他的,只要她冷下脸,他就不敢废话,全都顺着她。

弹指五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变,一如曾经。

“噗嗤!”宋观鱼再也忍不住,娇笑起来。

这一笑,恍若昨天,令林远思只觉天地失色,独余她一人。

一时间,林远思有些呆呆的,久久没有回神。

“呆子。”宋观鱼小声嘀咕,像是不满,心中的欢欣却只有她知道。

听到声音,林远思才回过神来,也不觉尴尬,理直气壮的说道:“师姐你长这么好看,我看呆这不是很正常吗?”

宋观鱼俏脸微红,故作生气的说道:“小林子,你皮痒了不是?本小姐也是你能评价的?”

林远思挺起胸膛,一脸严肃的说道:“我这怎么能叫评价?我这叫实话实说,师姐你别以为仗着自己沉鱼落雁,我就不敢说实话。”

“噗嗤!”宋观鱼绷不住发自内心的欢喜,笑了起来,“小林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呢?”

林远思沉思片刻,认真说道:“可能是师姐你以前没发现我的才华。”

宋观鱼翻了个白眼,揶揄道:“你的才华?你有什么才华?以前你只会打哈哈,有什么才华可言。”

“那是没被发掘出来而已。”林远思笑着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宋观鱼逐渐眯起的眼睛。

宋观鱼似笑非笑的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才华被人发掘出来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

林远思瞬间联想到了芊依三人,又想起宋观鱼的话,不禁面色微变,怎么突然被绕进去了?

“哪有,我这是自己发掘的。”林远思赔笑道。

他的情商当然是芊依三人帮他发掘出来的,天天相处一起,每夜有人侍寝,就算是猪,情商也被发掘出来了。

但现在这种氛围下,他敢说实话吗?

宋观鱼向来聪敏,清晰的捕捉到了林远思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表情变化,脸色平淡的道:“哦?是吗,讨女孩子欢心也是你自学的?”

平淡的声音中夹杂着一抹质问的意味,显然,她根本不信林远思的鬼话。

林远思内心后悔不已,不知怎么回答,只得苦笑两声。

宋观鱼得到了答案,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林远思。

“师姐你生气了?”林远思小心翼翼的询问,内心略微忐忑,他虽不是曾经孱弱的少年,但面对亲近之人,他从不曾改变。

见状,宋观鱼有些心软,犹豫道:“没有生气,只是……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林远思舒了口气,而后眨了眨眼,笑吟吟道:“不舒服,师姐是吃醋了?”

“知道你还问?”宋观鱼懒得掩饰,瞪眼道。

林远思莫名有些开心,笑道:“我这不是确认一下嘛。”

宋观鱼羞恼,前倾身子,扯着林远思耳朵,林远思顿时发出一声惨叫,“疼疼疼,师姐,没必要吧,我就笑了笑。”

“叫什么叫,我都没用力!”宋观鱼有些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下了多狠的手,她轻哼一声,道:“就算疼也是活该,谁让你尽惹我生气。”

“师姐啊,我错了,以后我不惹你生气了,你放开我吧。”林远思道歉,心中无奈,虽然宋观鱼没用力,但这样扯着他耳朵,他走路不方便啊。

这一拐一拐的,瘸子还像瘸子。

“以后?你还想有以后?”宋观鱼美眸一瞪,素手微微用力。

“嘶……,疼疼疼疼……”

林远思惨叫一声,这次不是装的,他是真的疼,当然,他的惨叫有夸大的成分。

“戏精。”宋观鱼冷哼一声,又微微用力,“那还有没有以后?”

“没有了没有了,我保证没有以后,从现在开始,我一定不惹师姐生气。”林远思欲哭无泪,这次他学乖了,答的那叫一个快。

“这还差不多。”宋观鱼满意了,终于松开了手。

“师姐,咱下次能不扯耳朵不?”林远思揉着略红的耳朵,苦着脸问道。

“怎么?你有意见?”宋观鱼淡淡一瞥。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有意见呢,师姐想怎样就怎样。”林远缩了缩脖子,一脸顺从的道。

“哼,算你识相。”宋观鱼捂嘴轻笑。

这是一场双向的贪恋,他喜欢她对他表现出来的娇蛮,她喜欢他对她表现出来的无奈。

林远思也笑了起来,轻哼着望月城脍炙人口的诗曲。

“望月城中望月归,将军征战不曾回,十年红妆今依旧,新人守望未曾悔。新屋染尘红妆败,新人眼角平添纹,将军乘风化仙去,自此候墓也候人。月色星辰一如昨,红妆新人已沧桑,旧屋新人发染霜,双人喜悲千古扬。千古扬呀千古扬……”

这一诗曲是四百多年前,一位儒圣所写,写的是一位将军和他的夫人。

具史书记载,这位将军在成婚之日,敌军来犯家国,将军穿着一身喜庆红装,却毅然决然的选择奔赴战场。

离去前,将军见了她一面,未曾摘下她的盖头,只留下一句话:“对不起,我必须去。敌军倾巢而出,此去不知多久,可能永远也回不来,我已告知爹娘,你无论是走是留,他们都不会怪你,他们尊重你的选择。”

她没有埋怨,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回了一句:“你是我选定的人,永远不会变,无论多久,我都等你,我的盖头只你能掀,只能是你。”

将军沉默着离开,她起身以妻子的身份相送。

这一去,将军没再回来过,她不曾埋怨,不曾后悔,依旧等待。

哪怕敌军再强,将军也决不放任何敌军踏过边疆。

十年过去,将军以生命的代价,带领大军,与敌军展开决战。

这一战,将军凭借自己十年的布局,惨胜。

八十万大军,经过十年的战斗,还剩十五万人,决战之后,不足五百人。

这是一场惨烈的胜利,百姓欢呼雀跃,为将军立起长生碑,供奉香火……

试问,以八十万大军战胜一百二十万大军,这是何等丰功伟绩?简直就是仙人下凡!

但,在将军眼中,自己胜了,却也败了。

将军的胜利,不仅仅是战争的胜利,这十年,他没有放任何敌侵入过边疆,他护住了国家,更护住了她,他胜了。

将军的失败,不仅仅是自己重伤将死,他苦了她十年,却还是没给她一个家,他还是没那个福气娶了她,他败了。

他胜了天下大势,却也败给了天下大势。

将军死去后,她不悔不恨,只是默默在将军的墓边亲手修了一屋,每日陪着将军,粗茶淡饭,直至死去。

将军的胜败,她不改的心,自此被人歌颂,流传千古。

我不揭下你的盖头,你就可以自由,再有我的帮助,天下之大,何人敢阻你逍遥?若敢,我必杀之!

可惜,我要走了,再也护不了你。

我不愿逍遥天下,我只愿在这等你归来,等你亲手揭下我的盖头,不论多远,不论多久,我都会等。

可惜,我要死了,再也不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