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来,寂寞这个词在我身上很少出现。
我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在学校是同学朋友,在家里是佣人保镖。
小的时候会叛逆,很想他们离我远远的,为了达到这目的我时常会上演逃跑,捉迷藏等大戏,虽然最后都会被爸爸狠狠的骂一顿,但我觉得心里很爽。
爸爸妈妈虽然每周只有六日会陪我,但我也觉得很满足,毕竟公司要人管理,不能都耗在我身上呀,我理解他们。
如今,我的身边只有林妈一个人,而她很多时候和我说不上话,除了年龄和身份的原因,还有这五层别墅,她一个人来打理,每天好像都忙不停,我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给她再请个人,毕竟她年纪也大了。
上学的第一天,不好也不坏吧,我没想着要做的多好,学的多好,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疗伤。
早上醒来时,感冒有些加重,嗓子疼的说不出话,还伴有低烧,那一刻,我的心里沮丧又无助。
林妈劝我今天在家休息一天,可我不想一个人面对这空旷的房间,还是爬起来去上学了。
今天我没有把车开进学校,而是停在了校外道路旁边的停车位上。校长说的对,还是低调一点吧,一台千万跑车停在一排普通车的旁边,确实很扎眼。
实际上,从大门走进教学楼也不用十分钟。
这段路虽短,但景色很美。
学校的对面过个马路就是大海,进校门的两边都种着各种树木花草,木棉花和异木棉点缀其中,迎面就是非常气派的教学楼,两边是实验楼和行政楼,教学楼后面是学生宿舍,有需要的同学可以住校。
早晨的暖阳照射在学校深红色墙面和绿色的屋顶上,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味道。
操场上还有一些同学在跑步,校园里的氛围就是不一样,充满活力。
上午的课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度过,老师讲的什么我一句没听清。强撑着到下课,我趴在桌子上想休息一会儿。
“范丞忻,你怎么了?病怏怏的感觉。”林小胖趴在我耳边说话,吹出的气扫过我的耳朵和头发,巨痒。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打扰我。
“不行就去医务室看看吧?”
我比了个ok的手势,胳膊直接就落在了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的头枕在右胳膊上,别人看不到我的脸,但我其实很难受,伴着难受的还有委屈。
感觉到自己眼眶有些湿润,用力的睁大又拼命的多眨几下。
我不会允许自己哭的。
终于熬到了中午下课,铃声一响,我刚想起身,陆飞就挡在我前面。
“怎么了?家里最近有丧事,摆一副臭脸给新同学看吗?”
不想与他争执,也没有力气争执,我想绕过他,可是左走右走他都挡在前面,好像躲不过了。
我把书包提在手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手左右摆了几下,示意他让开。
“怎么了?哑巴了?知道强龙压不过……”没等他说完,我用尽全身力气揪住他的衣领往右边一甩,他转了半圈后趴在了书桌上,桌椅向后方倾斜,他和桌子一起趴在了地上。
我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快速的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发出惊呼声,身后的陆飞骂骂咧咧,好像要追上来,但最后也没追上来,应该是被同学们拉住了吧!
医务室在行政楼的三楼,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医生给我捡查了一下,结论是重感冒。
“给你打一个消炎针,然后再开点感冒药,回家好好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明天如果没有缓解,就要去医院看看了。”医生边说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时不时的看看我的反应。
“好。”我微微的点头。
“珠海这边比较潮湿,平常喝点薏米水之类的祛湿。”
“好。”
“去交费后到输液室等着吧!”他把处方单交给我,双手交握的看着我。
“谢谢!”我鞠个躬走出了医务室。
在美国的时候,生病都是请家庭医生到家里治疗,身边除了一堆佣人还有爸爸妈妈的嘘寒问暖,人生第一次自己去看病,这感觉真的很不好。
输液室就在隔壁,我把单交给护士,她让我躺到病床上,站着的时候好像没感觉到什么,一躺下顿时天旋地转,胃里也开始冒酸水,翻身扒着床边开始干呕。
我感觉,今天有可能是我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了。
干呕了几分钟,胃里平静了一些,下巴搭在手背上,隐约的透过帘子缝隙看见隔壁病床上护士正在给一个患者拔针,随后患者起身,右手拿棉签按在左手的针孔上。
呵,这都能碰见李静。
她的脸惨白,嘴角边的伤口被医生贴上了创可贴,头发掖在耳后,校服有些脏了。
她低着头看着刚刚拔了针的伤口,好像病的挺严重。
护士将她的帘子全部打开,我马上躺好假装睡觉。
“按五分钟再走。”护士说。
“谢谢!”她低声回答。
没过一分钟,我听见她下了床,好奇她要做什么,我微眯着眼,刚好可以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她把棉签丢进垃圾桶,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背上有些破旧的书包,看样子是要走了。
经过我病床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把眼睛全闭上,随后听到她快速奔跑的脚步声。
待听不见脚步声了我才睁开眼睛,抬起头看了看,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她已不见踪影。
不得不说,李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很想知道她背后是什么故事,可以让一个花季少女变得如此冷漠,可以让她的眼神如此暗淡。
重新躺回病床,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现在是美国的深夜,我的爸爸妈妈此刻应该是在各自家里过着快乐的日子吧,没我的日子肯定过的相当不错。
我要伤心吗?我不应该伤心。这正是我期待的,和他们永远分离。
我不难过,按照妈妈的话来说,我是没有心的,没有心的人是不会因为耳边老是响起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样的歌词而落泪的,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有感情呢?
“同学,怎么哭了,是太难受了吗?”护士姐姐拿着吊针走过来,看到我流出的眼泪关切地说。
“没有,我是怕打针。”
“哎哟我天,你笑死我,躺在病床上腿都要伸出床边半米的男孩子,竟然和我说怕打针,要给你拿个毛巾堵住嘴嘛?我可不想听到嚎叫声。”
“那算了,我掐你胳膊就行。”
“切……这样就对了嘛,笑一下多可爱。”
“嘿嘿。”
吊针终于在下午上课前打完了,当我伴着铃声走进教室时,李静和我对视了几秒,但我俩都很快的转移了视线。
我从她桌子前走过,她低着头,双手放在书的两边,这感觉,好像我俩有了共同的秘密。
快到座位的时候,林小胖的脚又伸了出来,然而腿太短,他的脑袋和椅背齐平了。
我走到他面前,他还是没有收回的意思,我询问的看着他,他委屈巴巴的看着我,嘴巴张张合合的说着什么,还不敢发出声音,眼睛一个劲儿的往后方斜视,好似在说,这是陆飞逼我的。
算了,今天状态不佳,就想安静的等放学。
我大跨步迈了过去,若无其事的坐在椅子上,打开了书。
“林小胖,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看你痛苦的样?他是不是踩你脚了?”陆飞从后边飞快的走到我和林小胖桌子中间,指着我问林小胖。
林小胖连连摆手,怕的头都要缩进衣服里面了。
我后背往椅子上一靠,双臂环抱在胸前,默默的看着他演戏。
“喂,你这个新来的,踩别人脚了不需要道歉吗?难道你爸妈没教你嘛?”
如果我不是刚打完针,身体还很虚,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我就会拿起椅子摔在他脸上,虽然我长得人畜无害,但不代表我不会打不能打,更何况此时的我心境早已不同。
在美国,这种情况也根本不会发生,只要有陌生人接近我,保镖就会挡在我前面,想教训谁根本无需我动手,只不过,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教训过谁。
虽然身体欠佳,但我嘴上还是不会饶了他。“你的父母挺优秀,竟然把你教成了流氓?”
我微笑着挑衅他。
他的脸由红变黑,双手紧握成拳头,手臂上的血管突起,好像马上就要爆了。
“算了算了,老师要来了。”林小胖起身想拉开陆飞,没拉动。
“你俩够了,都不是小孩子了,还玩这种小学生玩的把戏,丢不丢人。”慕雪儿走到我俩中间,和林小胖一起把陆飞拉开了。
老师也在此时走进了教室,同学们纷纷看向讲台,在前面的李静一直戴着耳机,也没有回头。
从第一天开始,从第一次见面,我和陆飞就注定水火不容。
有些人也许对渣的理解不同,在我这里欺负弱小就是非常渣的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孩子。
至今为止,陆飞身上没有一点是让我觉得可以宽容的。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唾弃和瞧不起。
我和陆飞,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
而陆飞又像一面镜子,如果我肆无忌惮的发展下去,会不会也和他一样,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满意,愤世嫉俗,把自己的快乐强加在别人身上?
我不想变成他的样子。
李静长相甜美,气质却很清冷,尤其是看人的眼神,一眼就会让你凉透。
这种冷让人不敢靠近,这种冷也成为她屏蔽自己的保护色,不会有人敢轻易打扰她。
两天了,我没看到她身边围着同学,也没看到她主动和人靠近,她都是独来独往。
这样的女孩,我也无法和全年级第一名联系在一起。
“李静,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老师的点名把我望着窗外的视线拉了回来。
我左手翻着书页,右手转着笔,李静的声音很小,我并没有听清楚她的回答。
“好,回答的很好。但是李静,你的数学成绩一直上不去,这是个大问题,你要想想办法。”
“我会努力的。”李静小声的说。
“我看你一个人努力成果太小了,这样,你和范丞忻组成一个小组,范丞忻可是学霸,美国时所有成绩都是A,范丞忻,你帮一下李静,李静本来就是年级第一名,也只有你能和她较量一下了。”老师充满期待的看着我说。
突然被老师这样点名我多少还是有点惊讶。但老师说的并不准确,我觉得我要比李静更胜一筹,毕竟她数学不好,而我全部都优。
很奇怪的是,要我和她组一个组我的内心并不排斥,可是,我的嘴巴却说出另一番话。
“老师,我不想做家教。”我说
“老师,不用,我会自己努力的。”李静说。
“怎么回事,同学之间互相学习互相帮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范丞忻,不要以为你学习好家境优越就可以这么没有集体意识,老师希望你的到来能带给班级阳光。”
这话,我一时无法反驳。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师也是想班级更上一层楼,两人互相帮助都考上理想大学,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是很好呀,老师的奖金也会超级多。”前面的林小胖低着头从手臂下方看着我嘀咕。
老师的话已不容我们再推辞,只有沉默。
到了下午,我的头晕和低烧没有了,但精神还是很差,气力也没有恢复。
不想走动,下午放学我没离开教室,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
也许是感冒药的效果,我睡的很沉,醒来时已经是晚上7点钟,晚自习7点30分开始,教室里只有我一人,而我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我环视四周,猜测会是谁给我的食物。
刚来三天,没有交到朋友只树敌了,有谁会这么注意我呢?
朋友,会是林小胖?
我摇摇头,虽然他总是和我说话,但还算不上朋友吧,我也不觉得他这么粗鲁的人会心细到给我买食物,绝对不会是他。
算了,随便是谁吧,肚子刚好有点饿,先吃了再说。
我吃的很快,同学们进教室的时候我已经在看书了。
“哟,学霸真是学霸呀,偷偷在教室用功呢。”
“学霸就是与众不同。”
“好了,别说话了,学霸如此用功,学渣岂能落下。”
学霸真的开始用功,就没有你们这些人说话的份儿了,我在心里想。
上学的第一周,我过的很难,除了身体的不舒服,还有一次次希望落空后的无奈。
每次拿起手机的时候都想着是否有惊喜,但每次都会失望。
倔强使我无法主动发一条微信,发了就代表输了,我不能输。
连续五天我都是只睡3-4个小时,昨晚一下睡了7个小时,睁眼已经是周六上午十点了。
睁眼的瞬间,感觉眼前一片晴朗,头不晕,眼不花,身体也恢复了元气,有点大病初愈的感觉。
翻身下床,边刷牙边拉开窗帘,火辣的太阳光洒进房间,打开窗子微风吹拂,突然感觉,一个人生活好像也不错。
所以,前几天的郁闷只不过是因为病痛罢了。我不应该在这里惆怅,我应该过得开心,我应该让他们知道,没有了他们,我一样会过的很好。
洗漱完毕,穿了一件黑色T恤,黑色运动裤,我下了楼。
客厅里林妈在打扫卫生,餐桌上摆着她准备的早餐。
三明治,牛奶,水果,粥,我喜欢吃的都有。
我坐在椅子上开始吃早餐。
“起来了?”林妈走到我面前说。
“嗯。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林妈说着拉开椅子坐在我旁边。
“有事吗?”
“你妈妈给我打过电话,询问你的情况。”
“哦。”
“她是不敢给你打,怕你生气。听说你生病了,在电话里都哭了,你爸爸也不许她联系你。”
“看来,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给我打个电话我会发脾气吗?”
“哎……毕竟你那段时间……”
“算了,我既然决定出来,就不指望他们再和我有联系,就当没我这个人最好。”我说着把杯子里的牛奶一口气喝光。
“但是,林妈,你不许做她的奸细,不可以随时向她汇报我的情况。”
“我哪有,我可不敢,你可是给我发工资的人。”林妈笑着,我点点头。
林妈当然不会主动汇报,但妈妈会给她打电话问呀。
“林妈,我一会儿出去溜达一下,你不用做我的午饭和晚饭。”
“哦,好。病刚好,多注意身体,别玩太晚。”
“别担心,我挺好。”我笑着又坐上电梯回到自己房间。
衣帽间里拿出一件牛仔外套,换上了黑色牛仔裤,戴上手表,拿着手机和钥匙,我出门了。
虽然曾在这座城市生活,但也只有出生后的三年半,其实我是没什么印象的。
我先沿着情侣路一直往南行驶,这条路其实是个旅游景点,游客较多,隔几百米就一个红绿灯。
右边的高楼大厦中,有几个小区和商场都是爸爸投资建设的,还有一个大型的奢侈品购物商城是我家的资产。
临走时妈妈把这些告诉我,说如果真的遇到困难了,去商场找总经理他一定会解决我的所有问题的。
当时的我在心里发誓,就是死在这里都不会求助。
前方又是一个红绿灯,并且有一分半钟,真的很长。
我停好车,开始刷手机。
帅哥豪车,很多人都会多看两眼吧,即使我尽量忽略,但总被人盯着的感觉也很不自在。
有点儿烦躁的把手机丢在中间杂物盒里,左手搭在车门边,手握拳抵着脑袋,透过黑色墨镜,我看见人行道边上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短头发女孩,那个李静,正吃力地推着装满饮料的小板车艰难的前行着。
她就没有其他衣服可以穿了吗?放假了还穿着校服。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在做兼职。
提示还有25秒就转红灯,她好像还想冲过去,我觉得可能不够时间了,但是她好像不想等,双手推着车子走的又急又快。
走到我车前面的时候,她的小推车轮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推了几次也没推动,又到前面去拉也没拉动,其他行人都匆匆而过,没有人帮她一把。
我怎么也不能看着不管吧!
下车,快速走过去,双手来回用力拉了三次车才过来,这一车大约有十箱饮料,还真挺重的,要用些力气才行。
相处几天,我知道她小小的身体里有无限能量,但没想到力气也挺大的,能一个人推这么重的东西。
车子要到地方的时候,她低着的头抬起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快速的低下。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毕竟我此刻穿便服戴墨镜,应该是翩翩公子的形象,和学校里那个酷帅的学霸不同。
顺利将车推过去,我的“你”字还没发出,她头也没抬,更没有道谢,继续推着车就走了。
虽然有些无语和不可理喻,但也只有忍下去,车还停在红绿灯处。
坐回车里的我内心始终无法平静,她推车的影子一直在大脑里循环。看样子她的家庭状况不是很好,可是到底有多差?她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到底有什么故事?
人生,第一次,我想探究真相。
又一个红绿灯毫不犹豫的掉头,回到刚才的地方,又沿着路线一直往前走,不见她的踪影。
又继续往前开了大约1公里,还是没看见人影。
我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方向盘,不是因为找不到她,而是因为自己的冲动。
呵呵,怎么回事?是不是太闲了?还是离开家人自己有时间管其他人了,刷存在感吗?
又往前走了几百米,看到一家便利店,感觉也很渴了,将车停在路边,准备去买瓶可乐。
打开便利店的门,欢迎光临的语音响起,我把墨镜卡在头上,奔着冰箱拿了一罐可乐,走到收银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孩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你好,买单。”
男孩没有立刻反应,大约过了几十秒才缓缓的抬头,当他露出那张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时,我只有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揉着眼睛的小手放下时,也愣了那么几秒。
李静。
突然遇见,我们两个的眼神第一次真正的对上,前几天受伤的脸已经好了,现在变得很干净。
此刻她的眼神也没有在学校时那么冰冷,也许因为我是顾客,她是收银员吧!
“啊……好巧。”我笑着说。
她没有说话,拿着矿泉水扫了一下。
“3块钱。”
我把手机在收款机上滴了一声,付款成功。
“这是你家的店吗?”
“不是。”
“你刚才是去送货吗?”
“嗯。”
“你认出我了。”
“嗯。”
“那你都不谢谢我。”
“谢谢。”
“你是只会说两个字吗?”
她没回答,重新坐在凳子上,双手摆弄着刚才被她压在身下的数学书。
“那你是在这里打工吗?”
“嗯。”
“很能干。”
陷入沉默,我在货架之间来回走了一圈。
“卖的多你……”
“你可以别没话找话吗?”
“你为什么冷的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好在我也救过你,刚才还帮过你。”
“我让你救了吗?我让你帮了吗?”
“能不能别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尖酸刻薄的人,明明你就不是。”
“自作聪明。”
她起身背对着我整理货架,白色的衬衫擦上了很多灰尘。
“你为什么放学也穿校服,而且,都脏了。”
“要你管。你觉得我很想和你说话吗?你看不出来我不想和你继续说话吗?”她突然转身,利落短发的刘海甩了起来,皱着眉头强忍着要打我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可爱。
我把喝完的可乐递给她。
“帮我丢了吧?”
“外边有垃圾桶。”
“你可真是……”
“没事就赶紧走,我没时间和你聊天。”
“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我多买点儿你会不会有提成?”
“没有。”
“那老师说的要给你补课的事情该怎么办?”
“我不需要你补。”
“别的我不敢说,现在学习的内容我早已经学过,教你还是非常够用的。”我吹了一下牛。
她正在清理钱柜的手停了一下。
“那我也不用。”
“明明你的动作就表明你感兴趣。”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样不让一步咄咄逼人给人很大压力?还有,不要管我的闲事,不要在我面前塑造你英雄的形象,我不需要可怜,以后,请你也不要和我说话。”
“好好好,算我自作多情,我错了,我不会再打扰你。”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生气的快速走出店里站在门口,双手叉着腰大喘气,又回头看看店里低着头整理钱柜的那个身影。
算了,我是发神经了才会对一个刺猬感兴趣。
不管是谁,被她这样怼都会发脾气吧!
虽然很生气,但我还不想离开,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刚好有个商场,招牌上写着卡丁游乐场,毫不犹豫的走进去。
游乐场里,我换了500的游戏币,在抓娃娃机面前屡屡受挫,都花了100了,竟然还没抓到一个。而我旁边的小姑娘,50块钱就抓到了一个hellokity,我内心实在是不服,又重新投币,终于在花了200块钱的时候我抓到了一只小熊,这么多年玩娃娃机,第一次抓到小熊时跳了起来,兴奋的和旁边的小姑娘击掌,我拿着心爱的粉红色小熊,又玩了卡丁车。
我全程投入,浑然不知自己的周围一直都是围着一群人,他们跟着我开心的大叫,伤心的叹息,跟着我玩我玩过的项目,一直到我离开,出了商场,身边还有一些人跟着。
我高兴的拿着那只粉红色的小熊走进李静的便利店,那里却坐着一位中年男人。
“你好,请问之前的收银员呢?”
“谁?”
“就是短头发的那个。”
“哦,你说李静呀,她走了,她今天最后一天上班。”男人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你是谁呀?”
“我是她同学。”
“哦,你知道了,她家庭那么困难,我这里工资才1000多块钱,她说找了个工资高的工作,所以就把我这里辞掉了。”
“那你知道她新工作在哪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说。”
“好,谢谢您。”
出了门,天已经黑了,看看手机已经晚上七点,游乐场的快乐全部挥散,只剩下失落。
坐上车,粉色小熊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我拍拍它的头,自言自语的说;“费劲的把你吊出来,可惜送不到那个人的手里,你终究还是适合在那个机器里呆着。”
我笑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神经。
咕噜噜,胃叫出声。想一想,这一天我除了早餐什么也没吃,算了,还是在这附近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我套上牛仔外套,又下了车。
往前走了一个路口,右转,里面是个类似小吃街的地方,烧烤面馆炒菜湖南菜四川菜潮州菜应有尽有,每家店的客人都很多,有些还要排队,生意很火爆的样子。
我一直走到最里面,终于找到一家没那么多人的餐厅,这家店可能主营宵夜,此时还不是时间,客人只有五桌。
我在门外的小桌子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我看了看,点了一份砂锅粥,和一个炒菜心。
服务员给我拿来茶水,但我喝不惯,也觉得晚上喝茶会影响我的睡眠,就让她拿了一瓶矿泉水。
拿出手机看了看,现在应该是美国的早上,按照以前的习惯,此刻他们已经起床准备去上班了。
十八岁生日前,每个周末我都是在妈妈温柔的声音中醒来的,她会拉下我的被子,拍拍我的脸说:“儿子,快起来了,太阳晒屁股啦。”偶尔会觉得烦,偶尔又觉得很享受,妈妈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
现在,叫醒我的是闹钟。
以前吃饭,即使没有爸爸妈妈,也会有一堆人围着我,而此刻,我已经连续几天都是一个人吃饭了,这种感觉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但就觉得很凄凉。
一想到凄凉,我鼻子就发酸,眼睛也开始模糊,我把手机扣在桌上,吸了吸鼻子,深呼口气。
有什么大不了,也不会死的。
我这样给自己打气。
十分钟后,服务员端着一锅粥出来,后面还跟着扎围裙的男人端着青菜,感觉像老板。
“葱花要放进去吗?”服务员红着脸问我。
“不用了,我自己来。”
“好的。”
她微笑着转身离开。
我什么也没放,自己盛了一碗粥,边吃边看着四周。
这里是条老街,建筑也比较陈旧低矮,但人流密集,街边商铺林立,品种也挺多样,每家店的生意看起来都挺好,一派繁荣的景象。
眼角瞥到一个黑影,转头一看,貌似老板的男人站在我桌子边,搓着双手看着我。
“哦,味道不错,很好吃。”我微笑着和老板说。
“看你面生,应该不是本地人吧?”老板把隔壁桌的凳子拉了出来,坐在那里泡起了茶。
“刚从美国回来,但我出生是在这里,三岁时才离开的。”
“一看你的样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也没,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看你这气质和打扮都不像,你看看这周围的人哪有你这样的,气质那么好。”
我笑笑,他这话我是无法反驳的,天生丽质我也是没办法的。
“哎呦,这学生又在捡瓶子了,真是挺可怜的。”
我正在呼呼的吹着勺子里的粥,听到老板的话寻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路的对面,李静左手提着塑料袋,正弯身捡起路边草丛里的矿泉水瓶,那个袋子里鼓鼓的,应该全是饮料瓶子吧!
我很惊讶,惊讶的勺子都掉在了碗里。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她的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呢?到底困难到什么地步?需要她来捡垃圾生活呢?
“怎么?看你惊讶的瞪大眼睛,是你的同学?”
“哦,不……是。”
“她每天都是这一身,每天都经过这里,都提着塑料袋捡瓶子,但是不会翻垃圾桶。一般都是大爷大妈捡,学生捡的她是第一个。”
“你认识她?”
“不认识,就是偶尔也会在我店里吃饭,熟面孔而已。”
“哦。”
她一直沿着小巷往前走,我心却不能当没看见,我决定跟着她,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秘密。
“谢谢老板,我下次再来。”边说着边扫了付款码,快速的走到对面,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基础下,我慢慢的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黑色短发有些长了,后面的都翘起来了,耳朵上一直戴着白色的耳机,左手的塑料袋已经快放不下了,她又从里面拿了一个抖开,把之前的袋子放在地上系好,右手拎着。
她就这样一路捡一路走,有时别人喝的拿在手里,经过她时就会递给她。
我全程看不到她的脸,因为她也不回头。
她的身材很瘦小单薄,感觉很像营养不良,不知她的父母怎么想的,我这个陌生人看着是挺心酸的。
就这么一直走了半小时,一个十字路口后她右拐,进入一个破败的城中村。
我第一次来这么破旧的地方。
这里的楼都是5层左右的,水泥墙壁,房岩下各种电线电缆交织在一起。人倒是挺多,各种小吃摊儿麻辣烫前面都排着队,但环境较差,路上都是食物垃圾。
我一路跳着走,不想鞋子沾上这些脏东西。跟着她走了快一个小时了,我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而她走的越来越快,我都要跟不上了。
前面一个路口,左转,进入一个小庭院,除了入口,其他三面都是6层的楼房。
一栋楼前面坐着一对老人。
“爷爷,奶奶,你们怎么在这里坐着?会被蚊子叮的。”李静快速的跑到老人面前,扶着奶奶往里走。
“你这孩子,怎么又捡瓶子,我都说了不用捡,爷爷有退休金,现在还在打扫街道,能存够你上大学的费用的,不用担心的。”奶奶很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孙女。
“反正顺路,不捡白不捡,能多存点儿钱也好呀,以后就可以不用去打扫街道了。”
“你这么懂事爷爷好心疼。”爷爷摸了一下李静的头。
他们走进那栋楼,听到铁门哐当一声,我才从一棵树下出来,我走到铁门边,小心的张望。
“哎呀,爷爷,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学校上学也很开心,老师还夸我呢。”
“行了,但是以后还是别捡了,多用在学习上。”
“行,我以后少捡。奶奶,汤好了吗?我想喝汤。”
“早都好了,就等着你了。”
我本以为他们会上楼,没想到他们却打开楼梯下的木门,那是一个小房子,借着他家的灯光,我能看见一个小茶几。
这就是她住的地方,楼梯下的小屋,感觉还没我家的仓库大。
纠缠了一天,遇见了几次,跟踪了一个半小时,我终于弄清楚了她的状况,可我一点也不开心,心情无比沉重。
她十七岁,我十八岁,我们两个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即使我脱离父母的保护,我仍然会过的比她好千万倍。
我知道这世界有穷人,可我不知道穷人的生活有多穷。
现在我也许知道了,就是住在楼梯间小屋里这样的生活。
她的生活很沉重,如果是我,也许没办法生活下去,可她还会安慰自己的爷爷奶奶,用那么开朗的笑声和天真的语言,把捡垃圾说的那么云淡风轻。
心里除了难过还有敬佩,这个小小的身体里真的装着太多能量了。
可我纳闷,她是没有父母吗?
来时走了一个多小时,回去实在走不动了,打个的士到了停车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家的,脑子里全是李静说的话和提着塑料袋的身影。
她的家庭让我的心情挺沉重的,我有股冲动想去帮她,可是,我才认识她一周多时间。
晚上躺在床上我很惊讶自己的行为,我怎么会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
要说是因为差距,那在美国大街上经常看见流浪汉,我也没有兴趣多看一眼呢。
最后我总结为是因为寂寞让我做出了这无法解释的行为。
对,是寂寞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