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张嘎》从1961年发表至今,惶惶惑惑四十多年过去了,很可说它生不逢时。由于我政治命运乖舛,连作品也遭株连,在流传的前二十年中,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极少有人品析评论。但是,书还在一版一版地出,电影也一场一场地放,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也基本上没有停止过。
终于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年月,进入新时期之后,运气渐渐变好了:1980年,在第二届全国少儿文艺评奖会上,小说和电影双获一等奖。1995年,小说被五大部委(中宣部、国家教委、文化部、新闻出版署、共青团中央)选定为“百种爱国主义图书”之一;同时,电影也被选为“百部爱国主义影片”之一。1996年,中国影评学会还把《小兵张嘎》评为十部讴歌反法西斯战争优秀影片之一。这都是令人感奋的。
小说《小兵张嘎》发行至今近百万册。翻成外文的有:英、德、泰、阿拉伯、豪萨、印地、蒙古、朝鲜、塞尔维亚、阿尔巴尼亚等文字。在国内,除入选过《中国新文学大系》、《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等外,还编进过如“共和国儿童文学名著金奖文库”、“代代读儿童文学经典丛书”等至少五种丛书。至于评论,承蒙大家关照,鼓励奖掖之词,与前二十年相比,是大为热烈了……但,吹嘘太多,惹人生厌,溢美好意,哪敢担当,我惟有向一切鼓舞、支持我的人,表示衷心的感谢。
近几年,《小兵张嘎》还引出了另一使人感兴趣的问题,即所谓“原型”。自称“张嘎原型”的人,目前至少已有四五个,他们不仅上了大小报纸,登上电视荧屏,拍了专题片,被隆重请上大会主席台,有的甚至提级提职,个别还受到了中央首长的接见。真称得上是红火热闹,风光无限!我对这种事始终坚持说两句话:一、凡是在白洋淀或敌后抗日根据地,与日寇作过英勇奋战并有一定贡献的人,都可在“张嘎”身上找见自己的影子;二、“张嘎”是个艺术创造的产儿,是集众人之特长的典型形象。前一句,意在坚定地承认:凡对抗日有功的人,都不致因出了“原型”,而误以为自己的功劳被遮掩或未被认可,他们仍应理直气壮地从“张嘎”身上找着自己;后一句是说,“张嘎”其实是没有具体原型的,但话说得委婉,以免自称“张嘎”的人(他们毕竟为抗日尽力过)觉得难堪。
不幸的是,个别“原型”在某些不大严肃的媒体的鼓噪下,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信口开河,居然在报纸上发表“谈话”说,徐光耀不但对他的上半生十分感动,对他的后半生也十分感动,所以,决定以他为模特,再写一部《张嘎新传》云云。这就太过分了。这不但破坏了诚信,欺骗了等着看“新传”的读者群,还为虚浮造假的社会风气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已多次声明过,我绝不会写什么“新传”“后传”或“续集”之类的东西的,我的智力足以阻止我干这样的蠢事。
最后,说几句私情话。《小兵张嘎》无论小说还是电影,都可说是我的孩子。而就社会影响看,电影要宏大得多,也响亮得多。电影是经过众多艺术家再创造过的,凝聚着他们的劳动、创造和智慧;其载体又是威力极为强大的传播工具,影响大,是必然的。然而,真是心中有鬼,或许做母亲的也不免偏心吧,在私心中,我竟仍然偏爱小说,原因可能就在于它更耐咀嚼,人物性格贯穿鲜明,“滋味”上或更悠长些。原先,这一感觉我以为纯属个人兴味,无可思辨,然而,近年我曾与一些文艺圈内朋友谈及此事,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也有同感。于是我才有胆子把它写在这儿,算是跟读者交心。如果有人也有兴趣,则无妨茶余酒后,也探究玩味一下,若母亲真有偏心,何尝不值得提出疗救呢?
徐光耀
2003年1月22日于自拔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