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墨香认认真真盯着那颗檀木珠子,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小姐,这上面的字我认识。”
江琢把手钏重新戴好,拆下的珠子被她放在马车内的小茶案上。她嘴唇轻抿道:“说说看。”
墨香的食指在腿上划动,随即到:“正是一个‘周’字,小姐教过‘周’是一个姓氏,起源于姬姓,是上古黄帝的后裔。”
江琢把短剑抽出,在墨香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挥剑而动。“啪”的一声,檀木珠子从中间裂成两半,因为力道掌握得好,没有损伤到茶案。
墨香低呼一声捡起碎了的珠子,可惜道:“小姐拆掉不要,给婢子便是。上一颗被马车碾碎,这一颗又劈了。”
江琢短剑入鞘淡淡道:“你喜欢什么,拿咱们的钱去买便是。你记住,别人送的可以要,别人扔的东西,是万万不能也不屑于要的。”
如今周作胥已被投入大牢,这颗珠子也便失去了意义。
墨香似懂非懂地点头,马车这时候停下来,车夫低声道:“小姐,京兆府监牢到了。”
国师之死案已经结案,因又刨出卖官案,拖拉了几天才整理好案卷,允许释放关押着的嫌疑人,河南道香山寺的大和尚。
牢分两层,地上和地下。
看守监牢的狱吏验看过江琢的腰牌,连忙殷勤地把她往地牢引。一边慌忙吩咐手下点亮灯盏,一边道:“地下潮湿,我看就由小人去把那和尚提上来,江小姐打个照面就是了。”
江琢一边摇头一边快步走下台阶,森森寒气间和声道:“不必了。”
监牢内的确湿冷,她一路走去,不乏有衣衫褴褛面如土色者奔到牢门处伸着手叫唤,又有不少腥臭气钻入鼻孔,如清理战场时的腐尸味道。
江琢蹙眉往前而去,感觉臭味渐渐淡了,有一个牢房正在前面。草垫干净整洁,一束光线从小小的透气孔照进来,细微的灰尘在光线中翻滚跳跃,那大师在微光下正背对着外面打坐。
他周身散发着一团人人可靠近又人人忌惮的气息。
江琢在外面停住,还没有开口,便听大师道:“施主别来无恙。”
他说着站起转身,待看到江琢站在牢门外,露出了和暖的微笑。
“大师父如何便知是奴家?”江琢浅浅笑道。
僧人行合十礼道:“施主执念过盛,牢中魑魅皆纷纷逃散退避。这人间能如此的,贫僧只见过施主一人。”
江琢笑起来。
这大师父是擅打哑谜的。
“走吧,”她示意狱吏把牢门打开:“此案已结,大师父未逞凶杀人,可离开了。”
僧人便点头去收拾行装,地上他自己用稻草编织的蒲团上放着叠放整齐的纳衣,衣服上压着一个钵盂,钵盂旁有一个很多补丁的包袱。只见他仔细把纳衣和钵盂收进包袱,系紧后挂在肩膀上,又轻轻把衣袍上的稻草择下,方缓缓走出牢门。
江琢始终默默等着,即不催促也不焦急。
狱吏也等着,似乎这僧人行止间有让人不能打扰的气度。
这之后江琢便引着他走出牢房坐进马车,僧人并不问是去何处,路上也并不主动开口说话。等到了地方,江琢先行下车道:“略备薄斋,请大师父赏光。”
僧人下车微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正好腹中饥饿。”
这是一家素斋饭馆,内里陈设简单,然而因为多是香客在此用饭,吃饭间都是一团和气。僧人和江琢找靠窗的位置坐了,她点了萝卜薏仁汤、香菇面筋和八宝炒糖菜,又让伙计送来两笼素包子。车夫和墨香坐在另一处,按自己的喜好各自点菜。
僧人并不推让,江琢也不知道拘谨是何物。他们心满意足吃完,僧人把筷子并拢放在右边桌案上,然后抬头道:“施主有何事相问,可以说了。”
按照江琢之前的脾气,或许绝等不了这么久。可重生之后她性子被磨得好了些,又因为跟大师父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自在,才等到这时候。
现在他主动提起,江琢可以尽管问了。
“之前在香山寺脚下,大师父说要往京都惩治恶僧,那恶僧便是国师?”
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那厮。”
前半句口诵佛号,后半句“那厮”两字却是满满的尘火气息。
江琢不由得笑起来。
她示意伙计把碗筷收去,余下的素包子用油纸裹好放进大师父包袱中,方调整了语气道:“来京都以后,奴家也问过不少国师的事,才知道之前建议陛下杀痴女以破‘荧惑守心’天兆的正是他。想必大师是为此事而来。”
僧人点头,继而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好吧,就当你是承认了。
江琢继续道:“按奴家勘验结果,国师是急怒攻心而死。奴家想精进学问,故而请问大师父如何可以把一个人气死。”
她说得神情诚恳,正在收拾碗筷的伙计听到,不由得面容扭曲怀疑自己听错了。
僧人面含悲悯之色道:“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江琢停了一瞬,终于忍不住道:“大师父,能不能说简单明了一些啊。”
僧人看着江琢,温和道:“无它,贫僧擅骂人罢了。”
“不是辩经?”
大师父终于不打佛语开始说人话:“辩经怎么能把人辩死?施主你说笑了。贫僧只是用我佛真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只能以死自证。”
江琢长吸了一口气:“厉害。”
僧人合十道:“过奖。”
外面阳光浓烈,大师父说他将要云游四方。临行前,他从衣兜取出一物赠予江琢道:“自见性者一切业障刹那灭却。”
江琢双手把那东西接过,是一枚小小的桃木钥匙,想必是护身符吧。
她双手合礼道:“无量善事,菩提道业。”
僧人大笑一声阔步而去。
丫头墨香这才挨近了江琢,满脸迷糊问:“小姐,怎么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啊。”
江琢心说我也不太懂。若不是前世听萱哥讲过几次佛经,粗浅明白一些,眼下更是不懂。
那小木钥匙也没有地方可挂,既然是护身符,江琢便把它挂在檀木珠手钏上。
“走吧。”她对墨香道。
眼下周作胥已经伏法,后面还有七个人慢慢挑选。先从谁下手呢?
正这么想着,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江小姐,你让小爷好找。”
日光灼灼之下,河南道节度使孟长寂身穿黑中带紫加襕袍,脚登六合靴,腰间挂着佩刀和葫芦,出现在江琢面前。
江琢蹙眉看他。
怎么断袖才死几日,便毫无悲伤之色了?果然是官宦之家人情凉薄啊。
孟长寂走过来道:“有个事麻烦你。”
江琢道:“不想被你麻烦。”
她如今已经够忙了,需要挑选好下一个目标赶快动手。
孟长寂神情微怔,许是因为没有被人这么果断拒绝过,他有些气闷。
冷着脸道:“这事儿你推不掉。”
“是吗?”江琢冷哼一声朝马车走去:“还有绑着人求帮忙的?”
她说完这话便迈上马车,墨香也跟着上去,车夫不认得孟长寂,便挥动鞭子赶车。孟长寂只好跟随在马车旁,扯住车帘对内道:“给你银子。”
江琢去关车帘,对他道:“不缺钱。”
孟长寂气结。
她的确是不缺钱的,既然给得出五个金叶子,必定是还有五十个金叶子。
“要当官吗?”孟长寂继续说出交换条件:“给你个女官做。”
能做女官的确会方便很多,但是也会束手束脚。她见孟长寂扯动车帘的手指关节有处青肿,便问道:“怎么受伤了?”
“打人了。”孟长寂努力跟上马车,恨不得把车夫踹下去。道旁众人只见得一个翩翩公子紧追女子马车,不由得指点着笑起来。
江琢问:“打谁了?”
孟长寂一掌推开车夫自己抓住缰绳停了马车,这才道:“打三皇子了,怎么着?”
江琢呆住,这时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青年持剑奔来,大叫道:“哪里的歹人逞凶?这位小姐你不要怕,待本游侠为你做主。”
江琢掀开车帘看向孟长寂,问道:“为何要打他?”
那游侠已经跑到马车前,挥动宝剑对着孟长寂,喊道:“天子脚下,阁下速速离开,不然吃本侠一剑。”
孟长寂不胜其烦转身看那游侠道:“滚。”
那游侠正气凛然摆了个姿势,江琢朝他看过去,觉得有些面熟。再细细想,的确是他。在汴州时便是他下马邀请共骑,而自己当街斩马把他吓得不行。
游侠见孟长寂不退,一剑便朝着他斩去。孟长寂只是偏转过身子,游侠的剑便钉入马车车驾。他努力拔了拔,没有拔出。周围人哄堂大笑。
江琢跳下马车走过去,单手握住剑柄,“噌”的一声把那剑拔出。
周围笑声更大,还有抚掌跺脚的。
在众人注视下,江琢缓缓理了理额发,对青年屈膝施礼道:“多谢你,你还记得我吗?”
那游侠呆怔片刻后恍然:“是,是你。”
江琢清声道:“见有人逞凶便越众而出主持公道,阁下当得起‘侠者’二字,比之那些只会看热闹围观的,不知道要好出多少。奴家谢你。”
她说着屈膝一礼。因为声音颇大,围观之人便有不少面色通红,羞愧间纷纷散去。青年游侠想起江琢在汴州府的勇猛,知道自己多余了,也是红着脸说不敢。
江琢又指着孟长寂道:“这位是奴家友人,不是歹人,阁下可放心离去了。”
青年连忙抱拳,慌慌张抱着宝剑离去,走了很远,又转身对着江琢凝视一瞬。
马车前总算安静下来,江琢这才能继续问孟长寂道:“你为何殴打三皇子?”
孟长寂的目光从青年游侠身上收回,撇嘴道:“小爷乐意。”
江琢笑了。
周围的空气松弛一瞬。
“你要我帮什么忙?”她道:“进马车说吧。”
宗肃亲王府。
太医小心地把化瘀膏药贴在三皇子李承恪脸上、额头、鬓角以及下颚处,又剥下他的外衣,抹在肩膀和后背。
由于贴得太多,三皇子仅露出眼睛鼻孔在外面,看起来分外滑稽。
内侍官在旁边低声问太医:“这伤多久可痊愈?”
太医垂首道:“伤入肌理,若想全然看不出来,还需要一个月。”
“太久了!”内侍官有些焦急:“肃王殿下大婚在即,怎么能脸上带伤?”
太医还未答话,李承恪却突然烦躁道:“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药还没有抹完。”内侍官道。
“叫你们下去。”这一声声音低沉,却有说不出的压力直直袭来。内侍官连忙退出去,太医也收拾了药箱躬身而退。
殿内便只余服侍的内侍和宫婢。
李承恪抬头向他们看过去,还未言语,他们便纷纷打着帘子退出,又合上殿门。
“你出来吧。”李承恪忽然低声道。
从屏风后走出一个身穿蓝衣的男人,他虽然是内侍打扮,眼神中却有小心掩饰起来的厉色。
“梁尚,今日孟长寂去皇后宫中所为何事?”李承恪问。
那被唤作梁尚的内侍忙道:“孟长寂只是请安。”
李承恪松弛一瞬。
梁尚又接着道:“皇后倒是托他办了一件事。”
李承恪看向他,梁尚道:“是废太子那件荒唐事,皇后让孟长寂找那位京兆府在用着的江小姐再查查。”
李承恪猛然站起身来:“此案已成死案,废太子陈王都出了京,那女人还不甘心?”
梁尚垂头不语。
李承恪又道:“江小姐,很好,连连折损本王两名要员。连周尚书都因为她折了进去。”
梁尚单膝跪地道:“小人去把她杀了。”
“不!”李承恪猛然揭掉额头贴着的膏药,恨恨道:“本王亲自去杀!”
墨香和车夫挤坐在外面,马车内只江琢和孟长寂两人。
江琢坐得安适舒服,可孟长寂因为身材高大,难免有些憋闷。他不满道:“你这马车也太破旧窄小了些,孟某府中有辆黑楠木镶金嵌宝的,改日给你送来。”
这辆马车是江琢离开澧城时江遥特地给她的,江家简朴,马车做得结实轻便。不像他们公侯之家,做得富丽堂皇像是要把宫殿背在身上拿出去炫耀。
想起如今江夫人想出门便只能租用马车,孟长寂送的可以转送给江家。江琢道:“好。”
孟长寂呆怔一瞬。
虽然他是诚心想送,但是遇到这种情形,不都会推辞一下吗?
她果然是个贪财的女贼。
马车轻微颠簸着向前驶去,孟长寂缓了缓道:“此事说来话长,事关先太子被废,还请江小姐保密。”
江琢点头。
回京都的路上,郑君玥曾说太子被废是因为替安国公府说话,又偷偷救出人犯。但江琢觉得肯定不只这样。
太子者,为嫡为长,东宫之主,又是经过册立的储君。怎么这么容易便被废黜?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皇帝绝不能容忍的事。
果然,孟长寂道:“之前太子因为跟皇帝政见不合,多有龃龉,而后他——”
“他如何?”江琢凝神道。
孟长寂看了看她。鹅蛋脸小鼻子,一双眼睛神采飞扬中带着狡黠,有些神秘莫测。可她到底是十四五岁的姑娘家。跟她说那些合适吗?
罢了,她除了是姑娘家,还是个飞贼,还是个仵作呢。
“半个多月前,太子惑乱宫闱,强暴了鹤辰宫的才人刘氏。刘氏节烈,饮毒酒自尽。”
原来是这样。
可在江琢印象中,太子的品行一直很好。而且就连郑君玥都说,他肖母,性格柔弱宽厚。虽然作为储君缺了些杀伐决断和恢弘大气,但父亲也提过,说这样也好,未来必勤政爱民,不会横生战乱。
这样的人,竟然不尊三纲五常行如此悖逆人伦之事?
孟长寂道:“这件事因为有损皇家颜面,是暗地里惩办的。但皇后殿下说了,她不信自己儿子会如此。可刘氏遗嘱在那里,又已经饮毒酒自尽,便使得太子百口莫辩。”
就算刘氏身份低微是个才人,皇帝也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太子如何辩解的?”江琢抬头问。
她淡然的神情让孟长寂在心里叹服,果然是个厚脸皮的。
他缓缓道:“太子承认了。”
马车中静默一瞬。
既然已经认下了这罪,又已经遵从旨意被贬黜出京,再去查还有意思吗?
孟长寂神情沉沉,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马车正走在朱雀大街上,不时有车马交错而过,又有货郎推车叫卖,倒是一副热闹祥和的场景。
可这场景之下,孟长寂一眼便看出街角蹲在破碗边的乞丐是个暗探,从高高的风月楼里弯下身子摘桃花的女子是敌国奸细,而那个身高像是个孩子,正举着糖人看向他们马车的,是个长不高的侏儒。
暗潮汹涌之下,有些事情还是搞明白的好。
他低声道:“皇后殿下的意思是,太子出事之前,她留意到宗肃亲王府跟东宫多有走动。而刘氏死后,三皇子为太子求情,不惜跪在太极宫外整三日。”
江琢明白了。
虽然先太子倒台,皇后母家势力却仍然不容忽视。皇后这是在考虑要不要照拂三皇子。
按江琢的私心,当然不希望皇后站队到三皇子那边。
但是一旦她同意查,便不能辱没了师父当年的教诲。
初夏炙热的风灌入马车,在江琢发髻间停留一瞬而去,像是一种抚摸和劝慰。莫名的,江琢似看到她的萱哥在眼前。
萱哥会如何做呢?
萱哥那样怀瑾握瑜蕙心纨质的人。他会因为信任太子,便帮这个忙的。
“好,”江琢看着孟长寂道:“我接下,但不白接。”
孟长寂放下心来:“你要什么?”
“一千两。”她看着孟长寂笑道。
就知道这是个爱占便宜的女贼。
“便宜点。”
“五千两。”江琢说完对车夫喊道:“停车!公事说完,孟大人可以下车了。”
因为马车迅速刹住,孟长寂几乎从矮小的板凳上掉下去,他慌张道:“怎么涨这么快?”
墨香已经掀开帘子,江琢催促他道:“外面日光毒辣,小心把我丫头晒黑了。孟大人这便走吧。”
看看她那一脸嫌弃自己的样子。
孟长寂吹胡子瞪眼。
“那价钱?”
“一万两。”江琢清声道。
孟长寂赶紧从马车上跳下去,一溜烟地跑掉了。
烈阳之下风带凄。
那处陵墓就在眼前。
三皇子李承恪从马上跳下,摸了摸腰中的宝剑,低声道:“走,咱们去杀一个人。”
当初刘氏暴毙,因为是被玷污且自杀,不能入妃陵。皇后是吃斋念佛的,为了给陈王赎罪,说用自己的私库给刘氏修陵造墓,且用冰棺成殓。
其实李承恪知道,她就是为了保存刘氏尸身,奢望有待一日为太子翻案。这真是不到乌江心不死啊。太子那个局他做了三年,甚至为了废黜太子更是拔除了安国公府。
如此筹谋,怎么会给人留下把柄呢?
皇后也太看得起那江小姐。
懂勘验尸身又如何?
他的智谋天下无双,除非这女子是神仙。
不过就算是神仙也晚了,今日他先杀了江琢,再把这看起来碍眼的陵墓一把火点了。
半年来三皇子觉得自己一直很烦躁,烦得想让刀口舔血。
把马匹拴好,他往那处陵墓走去。
墓中点了灯火,又用夜明珠反射光线,使得冰棺四周亮如白昼。
江琢独自一人站在空寂的墓室中。
原本孟长寂要跟着来,被她拒绝了。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师父说过,验尸不是惊扰,是为澄清。若有冤魂,也会帮助她的。
刘氏就躺在里面。她被人细细擦洗装扮过,厚重的铅粉和胭脂盖住了脸上因饮毒致死显现的青斑。如今俯身看去,她的容貌被保存得很好。
看守陵墓的是皇后的人,他们帮忙把冰棺盖挪开便快速离去,似乎怕有什么东西会跟着,到墓门处时,还使劲跺了几下脚。这是民间防止怨灵附身的法子,没想到守陵之人也信。
江琢洗干净手戴上细羊皮手套,先验看她的五官。
眼底淤血舌根发黑,拨开头发可以见到头顶隐有乌紫,的确是中毒而死。周身僵硬,并没有被虐打的痕迹。
江琢把周氏宽阔的衣袖往上翻折,仔细看她的手臂。
在她胳膊肘部,有一处不易被发现的尸斑。那斑点比寻常因为血液下沉引起的尸斑要颜色重些,也更不均匀。从胳膊往上,在靠近臂弯处有块两寸许的淤青。如今这青色已经发黑,隐隐有溃烂之相。
这种伤痕一般是死前很短时间形成的,死后不会被验看出来,必须等血液沉降后才能显现。
江琢绕过冰棺走到对面查看她另外一条胳膊。这胳膊的大块淤青在小臂上,且更黑一点。
右边胳膊伤痕浅而大,左边胳膊伤痕深又小。
是什么,能让人死后皮肤肌理有这样的颜色呢。
江琢在心里打了个鼓。
她站在冰棺前看着自己的胳膊暗自揣测,又轻轻在空中比划几下。师父说过,要设身处地,要根据尸体的情形还原当初的场景。
对了!
江琢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上前一步,用牛角板拨开刘氏的嘴,又把它支在刘氏口腔中,然后迅速跑开拿来烛火照进去。
在刘氏口腔深处咽喉处,有一个铜钱大小溃烂的伤痕。
那是鹤嘴壶灌药时猛然插入的伤痕。
所以而胳膊上的痕迹,是她被人用左臂控制在怀里,右手提起毒药壶灌进去时留下的。
刘氏不是自杀。
她是被人逼着喝了毒药。
江琢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冒出来,刘氏的脸庞突然似乎狰狞几分。她被惊得退后一步,这个时候,听到了兵刃破空而来的声音。
右手拔出短剑,左手仍擎着蜡烛挡住这一击,江琢只觉得肩背酸痛,那长剑被她格挡着对方的胳膊停在半空。
江琢手里的蜡烛掉下去,她看到了那柄剑的模样。
那是她的晓山。
——“第一次随父亲出征,二哥没什么好送的,亲自给你设计了这把剑。你试试喜欢吗?”
——“轻而灵便,开了双刃,有破甲之利!萱哥你真是太好了,不像臭大哥,送我个丑死了的护心镜。”她勾着萱哥的脖子撒娇,继而挽了个剑花把它收在鞘中。
——“芽儿可以给它赐名。”萱哥的眼中有满满的笑意。
——“这把就叫晓山,这样子萱哥教我的那首词便补全了意境。”
这是她的晓山,是萱哥送的晓山。她死时不能带着这剑进入冥府,如今是——
江琢把目光从剑上挪开,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看到了三皇子李承恪的脸。
是孟长寂打的吧,这张脸伤得不轻。不再是常常温文尔雅谦卑有礼的模样,也不再是意气盎然风流少年的模样。这模样里带着戾气和烦躁,更带着不相信她能挡住这背后一击的神情。
江琢的短剑已经出鞘,斜斜朝他胸口划过。
李承恪,这恐怕是她最恨的人之一。
若今日把他杀死在墓中,那些他的同党,她便可以大发慈悲稍微放过几个。
他带了下属吗?会被人查到是自己杀了他吗?
不管了!她要杀了他。
剑势行云流水间又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力,朝着李承恪一斩!二斩!三斩!李承恪挡一挡二挡三退后一步再退一步。他完全只是招架不再反击,他停下来跟江琢相对,两把剑击在一起,两个人凝立不动。
“你是谁?”他盯着她的眼睛道。
眸子里的震惊和慌乱席卷了他整张脸,让李承恪犹如泼了油彩的脸上浮现出动情之色。
“你是谁?”他又问道。
江琢在心中冷笑。
她如今披着这幅皮囊,用剑时又彻底改变了岳氏剑法的精要,她不信他能认出自己。
认出江琢身体里,怒火燃烧的岳芽。
“你说我是谁?”江琢冷冷道:“阁下不知道我是谁,便挥剑从身后偷袭,如此作为,便是卑鄙无耻之徒也不能及。”
李承恪的神情这时才渐渐平复,他看着江琢,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凉声道:“你不是她。”
“你不是,”他又道:“她总是自在笑着的,从不会有这种奚落和冰凉的神情。”
他们的剑仍然隐隐对抗,李承恪似乎疯了,继续喃喃:“你不是,可你既然不是,为什么会让我想起她?”他说着用力拨开她的短剑,晓山被他在身后平举,无招无式间直直刺来。
那么快的速度里,江琢竟然看到他眼眶中的泪水。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切磋过。
岳芽的剑法是岳氏剑法,而李承恪的剑法师从号称天下第一的禁军统领。岳芽自小练习,身体肌理反应敏捷,若偶有胜出,都是得了反应快和姿态灵巧的便宜。可如今江琢这具身子,虽然被她刻意多加练习,却终是不及自己以前。所以三两招后,江琢落了下风。
一个人若处于弱势,便来不及筹谋而容易暴露真相。
所以在格挡后好不容易找到李承恪剑法里的疏漏,她为求胜出使出了岳氏剑法。漫天的剑意里,云山短剑自斜楞处朝着李承恪的脖颈刺去。这一刺她有四成把握,李承恪或许会用晓山刺向她的胸口,晓山更长,她在得手前可能已经中剑。但是就算中剑,也是跟李承恪同归于尽的结局。
同归于尽也好,这是她最大的敌人之一。
可李承恪并没有用剑格挡,他惊怔在原地,双眼瞪大似乎失去了力气。
他认出来了,这是岳芽的剑意,这是岳芽的招式。
这一瞬间很静,却又很长。锋利的短剑眼看要割断李承恪的喉咙,忽然有个声音急切地喊道:“住手!”
神识归位,江琢意识到有人到了。
有人到了,她若杀了三皇子,便会牵连到江遥一家。
把她当作女儿,送马车、银子、吃食给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的江遥一家。
可剑已收势不及,一柄飞刀从墓门口飞来,把剑打偏一寸。
只这一寸之差,剑钉在了墓室的墙壁上。
一身黑衣,腰里挂着葫芦的孟长寂从墓门口跑来。
这个时候,李承恪反击了。
他的双手迅速抬起,在江琢因为短剑钉入墙壁无法施展的时候,用手钳制住了她的脖颈。
细嫩的,挺拔的,似乎一掐即断的脖颈。
自己是来杀她的,她应该是江琢,是京兆府一名仵作,是卑贱得如同尘埃的人。
可她刚才舞剑刺来时,为什么如同有另一个魂魄扑面而来。
那是他失去了的,再也回不到手心的魂魄。
“你是谁?”他又问了一声。这声音因为剧烈变动的情绪变得有些嘶哑,似有个恶鬼在心中探出手来,扯动他的嗓子。
江琢挣扎了一下,孟长寂已经冲过来掰开李承恪的手,把江琢从他的压制中救出。
“误会了误会了,”他解释道:“这位姑娘不是盗墓的,肃王你太紧张了。”
是呀,这是在刘才人的墓中。他因怀疑她盗墓而出手,她因为自卫而反抗。孟长寂一句话,给了两个人台阶下。
“是吗?”李承恪的手臂缓缓垂下,收剑入鞘道:“看来这位姑娘是节度使带来的。”
很好,不再假惺惺喊小爷表弟了。孟长寂在心里说。
他笑着扯住江琢的胳膊把她向后拉动,发现李承恪深邃的眸子始终把视线黏在江琢的脸上。
“这位是陛下钦定指给京兆府协同办案的江小姐,乃澧城县令之女。”孟长寂一边说一边转身看一眼冰棺道:“皇后殿下因担心刘氏尸身保存不当,让江小姐把这一块墨玉给她放在口中。”
说着也不见他从何处摸出一块蝉蜕大小的玉,放进江琢手中道:“你把玉忘在我那里了,还麻烦小爷跑来一趟。”
李承恪这才把视线挪开,看到冰棺中刘氏的嘴果然被撑开,冷肃道:“既然如此,便放进去吧。”
他何尝不知道这只是孟长寂的托词,但你们既然要演戏,那本王就陪你们演。
江琢在心内冷笑一瞬。
放就放,这玉又不是我的。她转身走过去,轻轻收起牛角板,把那块墨玉滑入刘氏口中。等刘氏双唇缓慢闭合,之前有些狰狞的神情也不见了。
真不知道刚才她那让人悚然的表情,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当真出现过。
背对李承恪,孟长寂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江琢,江琢朝他点了点头。他明白对方已经有所查证,可以离去了。
“肃王殿下,”孟长寂转身道:“时候不早,你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阴森森的枉死之人陵墓,神经病才想待一会儿吧。李承恪斜睨孟江二人一眼,手按在晓山剑上晃悠悠出去了。
他的脚步很轻,如同鬼魅一般。
江琢的视线在晓山上停留一瞬,低下头褪去羊皮手套。
终于还是见面了啊,作为仇人。
两根碗口粗的红木被打横钉在房间里,腾空三尺多高,中间留了半米多宽的距离。岳萱正站在红木中间。
他今日的头发用白玉束起,身穿蜀丝交领窄袖上衣,领口处绣着对鹿纹。腿上是紧口青色跨褶裤,脚蹬一双软靴。在孟长寂边啃鸭梨边递过来的目光中,岳萱左腿用力,缓缓从轮椅上站起,接着双臂按住牢固的红木,往前轻挪。
才走五步,他额头上便渗出细密的汗珠。
“喂,小草,”孟长寂忍不住道:“你别逼自己啊,骨头还没长好就走,以后变成个瘸子。”
岳萱轻抿嘴角,把身体的重量挪到双臂上,疼痛的小腿微微歇息一瞬,缓缓道:“你有空说风凉话,不如把刘氏的事说下去。”
转移注意力的确是个法子。
孟长寂大口咬掉最后一块梨肉,把梨核丢进果盘,蹙眉道:“江琢那丫头验得很清楚,刘氏是被人灌了毒酒。姑母愤怒异常,我安抚了许久才离去。”
即便知道刘氏被灌毒,皇帝也已经贬黜太子,这件秘辛只能揭过不提。
况且并不知道太子为何亲口承认玷污刘氏,所以就算辩到皇帝面前,也没有任何意义。
岳萱再挪一步,摇晃间如同重新学走路的孩童。
孟长寂等他略走稳了些,继续道:“因为三皇子出现在刘氏墓中,居心便昭然若揭,姑母多少明白了些,也疑心宫中有三皇子的眼线。”
委托孟长寂找江琢验尸时,宫中必然没有多少人。如今三皇子恰巧便出现,且跟江琢动了手。皇后那么聪明的人,多少也会猜测出三皇子跟太子被废黜的事脱不了干系。
那跪在大明宫外求情的戏码,不过是在表演兄弟情深罢了。
豆大的汗珠从岳萱额头、脸颊、脖子落下,拍打在地上渗入青石缝隙。他显然是疼极了,脸色惨白却不肯让脚步停下。孟长寂抿着嘴并不劝他,直到他走到尽头,才迅速挪了个春凳在他身子底下。岳萱就势坐下,微微喘息片刻。
“三皇子的眼线遍布宫中,还好你的‘雀听’最近恢复得也不错。若不是探查出他要去刘氏墓中,小爷我也不能恰好赶到。”孟长寂说着示意下人用抹布把地面上的汗珠擦净,防止岳萱走回去时滑倒。
“是,”岳萱说着勉力站起,转过身准备再走一遍:“你若去晚了,那江小姐便遭不测。”
“这你却猜错了!”孟长寂打断他,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小爷我如果去晚了,我那个糟心表哥便命丧黄泉掉了脑袋。”他说着用食指比作短剑,模仿当时江琢的动作,猛然戳向自己脖子。
岳萱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
“这么厉害!”他惊叹道。
孟长寂撇嘴点头:“虽然之前曾经连杀一队五城兵马司,但却不知道竟然连三皇子也打得过。这要么是那小子分了神,要么是她的确资质过人剑术高超。这天下有谁教徒弟能教得比禁军统领还好呢?”
孟长寂猛然摇着头:“小爷想不通。”
“不急,”岳萱眸子微微收敛:“去河南道探听消息的人快回来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你治下的江县令,是怎么教出了这么一个女儿。”
宗肃亲王府内,三皇子李承恪正在用一块棉布擦拭晓山剑刃。他擦得细心认真,一边擦一边低低对着剑说话。
“好想杀人啊。”
手指划过被开了双刃的剑身,一抹红色的血珠便随即挂在上面。他把弄着那滴鲜血,让它在剑刃上游走却不至于掉落下去。
这时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殿下,”一个男人在殿外施礼:“末将给您送来了礼物。”
李承恪抬头,见禁军都尉刘瑾身后跟着个被兜帽遮掩住形容的女子。
“是奸细吗?”李承恪抬头看。
这半年来大弘周边国境不安,渗入京都的奸细越来越多了。
刘瑾的神情里有一种莫测的笑,他亲自走到那女子身后,掀开了她头上的兜帽。
“殿下你看,她像谁?”
李承恪持剑起身,缓缓上前几步,并没有留意那女子的长相,淡淡道:“不要跟本王卖关子。”
刘瑾一张脸笑成了橘子皮。那女子含羞带笑微垂着头,刘瑾一把托起她的下巴,低声道:“殿下看她的眼睛,像不像那个人?”
李承恪已经觉得不耐烦,他勉强朝那女子看去。一张明艳的脸盘上洼着空濛却又明亮的眼睛,不算太大,却神采出众。见李承恪看过来,她脸颊微红,眼中有欲拒还迎的情谊。
李承恪走到刘瑾身前:“你说明白,她像谁?”
刘瑾把手拢在嘴角,低声道:“殿下,像那个……安国公府……岳——”
“芽”字还未出口,刘瑾便闷哼一声向后退去,“噗嗤”一声,李承恪把晓山剑从他腹中抽出。
刘瑾跪在地上身子蜷缩颤抖,
“你也配叫她的名字?”李承恪冷冷道。
刘瑾脸上还带着笑,神情却扭曲起来,大片的鲜血在他身子下缓慢铺开,渗入地砖,往女子那里流去。
在生命最后的一瞬间,他看到三皇子狰狞的恨意。
才反应过来的女子大叫一声往后退,因为先前是跪着的,此时只能四肢并用向后爬。
李承恪剑意森然:“你也配长得像她?”
他说着向那女子走近几步,像是猫在玩弄逃不出手掌的老鼠。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女子瘫倒在地花容失色哭道:“奴婢是京郊卖艺的,刘瑾威胁班主说如果不把奴婢交出来,就杀了全班上下。”
“卖什么艺?”李承恪把剑轻轻收回一寸,突然似想起了什么道。
“皮,皮影戏。”女子慌乱道,为了活命,她又加了一句:“奴家会唱曲,会唱《采莲怨》,还会《西厢记》。”
李承恪一时神情微怔。
——“宫里中秋家宴,父皇邀请了国公爷,你来吗?”他曾经站在国公府后院,看岳芽正在漫不经心地投壶,有几分紧张地发出邀请。
“不去,”箭矢稳稳落入壶中,她在轻轻跳跃间有一种自然的灵动:“我要偷摸陪萱哥去看皮影戏。”岳芽丢给他几支箭矢,往后院一处看了看。那里坐着她的二哥,正在斑驳的树影下翻阅一卷竹简。
她平日里家教严苛,不允许夜里出门,就盼着国公爷和夫人一起宫内赴宴,她好溜出去玩。
可李承恪太想让她去了,就连宫内御宴上的菜式,他都按照岳芽的口味偷偷换了御膳房的单子。一想到皇帝将要吃到平日里讨厌的肘子,而皇后将不得不喝下岳芽喜欢的太禧白烈酒,可岳芽本人正在宫外看皮影戏,李承恪就忍不住焦虑。
所以他缠着当时已经身为昭仪的母亲给国公夫人去了一封书信,国公爷这才带着满脸不情愿、不等礼官念完祝词就开始吃的岳芽来了。
她到底是没有看成皮影戏。
想到这里李承恪看向那女子道:“本王可以让你活命,但你需要替本王办一件事。”
那女子捡回一条命,忙磕头道:“听从殿下吩咐。”
出京都往南三十里,玉山脚下有一片盛开了杏花的林子。这林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种下的,经过官道的人忽然便发现今春这里开满了杏花。
顺着林子往里去,有一座无主孤坟。
坟上立着座碑,没有碑文,清洁的碑面上刻着一把剑。
这天夜里,有一个皮影戏班悄悄潜入,在杏花林前搭了个台子。戏班众人战战兢兢,打着灯笼演完了《西厢记》和《嫦娥奔月》。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看那星河滔滔一去不返,我若持剑斩断,佳人可能入梦……”
“吾宁弃了这广寒这桂树,吾宁被斩作蝼蚁落入人间,只要那人儿啊,还等在原地……”
……
夜色中,三皇子李承恪背靠杏树面朝墓碑,把一壶清酒倒入泥土。
“芽儿,这皮影戏,本王请了。”
不但春妍夏亦佳,随缘花草是生涯。
小桌在二楼,临窗,可看见外面热闹的景象。女人从青楼扯出自家相公,怒骂着当街便捶打起来;逃学的孩童被家里大人拎着耳朵回去,书袋里跳出几只青蛙;迎面撞在一起的男女青年一个打躬作揖一个掩面微笑,快步走开间掉落帕子;摆着卦摊的半瞎子招呼那青年,来来来,算一下姻缘。
江琢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店里的伙计采了新开的睡莲插在绿瓷瓶里,虽然香气遮不住胡椒在烤肉上呲呲作响冒出的味道,但也是赏心悦目的。郑君玥用热手巾擦干净手,拿起羊排咬下一口。
“如何?”江琢道。
郑君玥没有立刻回答。他细细吃了这一口,让鲜嫩的羊肉在唇齿间化开咽下,又用筷子夹了胡葱丝扫走稍稍的油腻感,这才大声赞道:“这么好吃,我这个长在京都的人都不知道。”
“这家店刚开不久。”江琢微笑着也捏起一根羊排。吃羊排不需要筷子,就用手拿起,在大快朵颐间抛去繁文缛节,香得肆意,吃得过瘾。
她吃完一根,眼见郑君玥已经快吃完一盘,不由得笑道:“不要急,奴家已经让伙计再烤好一份给你带上,回去给夫人尝鲜。”
郑君玥想要摆手,可手里拿着羊排,于是他只好摇头道:“不用,明日本官便带夫人来。”
江琢含笑低头继续吃起来。这时窗外街道上忽然传来马蹄声,有人厉声喊道:“捉拿漏网反贼,挡着格杀勿论!”
漏网反贼……
江琢往外看了一眼,见有个二三十人的马队拉着个空牢笼往城门口冲去。两边百姓有的退让不及,被烈马撞翻在地。
“这是做什么?”江琢心神微惊。
郑君玥露出一丝嘲弄的笑:“今日早朝,宰相元隼说岳家逃走的那个二公子,被人在平凉捉住。如今该是卫兵得了陛下的旨意,快马去索拿回来吧。”
岳家逃走的二公子。
萱哥!
江琢猛然站起来,手中羊排掉落在地。